驯狼成犬 第70章

作者:扇九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星际 玄幻灵异

第58章 他也是

记忆的片段戛然而止。

其中激荡的痛苦和深刻的绝望, 却令两人久久失神。

饶是祁绚早有预想,仍然被涌入脑海的那些画面吓了一跳。苏枝歇斯底里的诅咒与温柔和煦的呢喃交替在耳边回响,令人有种快要被撕裂的错觉。

他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当时精神处于强弩之末、毫不设防的温子曳遭受到了怎样重大的打击, 他想, 不怪大少爷会出现相关的应激反应。

祁绚看着对面那张苍白的脸, 眼眸深处难以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怜意。

一时间, 静谧的花园中仅剩舞曲悠扬的尾调。

温子曳轻声喘息着, 额头犹如浸过水般满是冷汗。

埋藏三年的伤疤被狠狠撕开, 与精神力遭到窥探的不适两相叠加,他额头狠狠抽痛,四肢虚软脱力,脚下的舞步也开始凌乱。

但很快,随着一个旋转, 与他面贴面的青年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

这一章节本就是亲密无间的跳法, 这么做也不算出错,舞会上一些感情好的小情侣也会玩儿。不过对温子曳来说, 失重感多少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他一时顾不得伤春悲秋,下意识环住祁绚的肩。

温暖有力的肢体围拢了他,就像一个慰藉的拥抱。

比那更让人放松的, 是契约传来的平稳情绪,宁和如静水, 无声入侵了温子曳接近崩溃的内心。

咫尺可闻的距离,他和祁绚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 谁都没有率先挪开。

“少爷……”

祁绚望进温子曳漆黑的眸底,再次感叹大少爷这种存在的矛盾。

有时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有时又像现在般,脆弱到好似一戳就碎。

他是很喜欢温子曳软弱的模样的,这会令他觉得自己在博弈中占据了上风。可这一回,他奇异的不怎么感到痛快,反而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压抑与苦闷。

他瞧着温子曳眨眨眼,语气下意识染上几分柔和:“你别难过。”

“……”

温子曳轻声一哼作为回应,却没有挣脱开这个拥抱,靠在祁绚肩头,静静阖上眼皮。

他有些累了,不是身体上,也不是精神上,而是仿佛从心底诞生的某种疲倦。他需要一个支撑。

一枚费尽心力藏匿的毒瘤终于要大白天下,这次,他选择放弃继续替它遮掩,任由脓液肆意流淌,四处腐蚀。

“为什么?”

他问,像能逐渐置身事外,把这些单纯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在你的故事里,那个继母前后的反差也未免太大。她既然愿意舍命相救,最后又为什么会露出那副嘴脸?”

“她的关心,她的付出,她的委曲求全,她的喜怒哀乐……难不成都是假的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骗局吗?”

他问得真情实意,好似当真很困惑,祁绚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考验自己,还是想从别人口中得到承认。

不管是哪一个,祁绚的答案只有一个。

祁绚话锋一转,道:“这就不得不先提到二少爷——继母的亲生孩子了。”

“在大少爷眼里,继母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母亲。那么,在二少爷眼里又如何呢?”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二少爷比大少爷小上五岁,对他而言,优秀的大哥是他追逐的对象。而他的母亲似乎也这么认为,对他的管教十分严厉。以至于他时常认为,比起他,反而是大少爷和他母亲的关系更好……不觉得很奇怪吗?”

温子曳眸光微闪,事实上,在从前的那段关系中,无论是他还是苏枝,都有些枉顾温形云的感受。

祁绚想起温形云对他说的那些往事,当事人没能察觉,可他发现,温形云对于母亲的美好回忆几乎都集中在童年。

许是出于望子成龙的急切,许是因为和哥哥的对比太惨烈,温形云慢慢长大,苏枝对他的要求也水涨船高,越来越严苛,教训永远多于温情,让母子关系一度陷入了僵局。

如果不是温子曳和温形云要好,矛盾兴许还会进一步激化。

苏枝爱温子曳吗?显然是的,不然谁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无微不至。

苏枝爱温形云吗?理应是的,她是他的母亲,她对继子尚且关怀备至,没道理忽略自己的亲儿子。

可事实上,温子曳和温形云的待遇,虽不能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也差距不小。

——这到底是为什么?

祁绚不是不相信天下会有爱护继子的继母,但他不相信,有母亲会青睐相处数年是继子更胜过从小养大的亲生孩子。

从那时起,他就诞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祁绚有些恍神,他的思绪飘向空间钮中,被他从苏枝床头拿走的那张照片。

只有十二、三岁大的温大少爷,还不能很好地伪装起脸上的表情。少年人冷淡、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显而易见的缺爱。

他蓦地感到一种强烈的残忍,接下来的话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于是他问温子曳:“你刚刚问我,这是不是一个彻底的骗局。如果我说‘是’,少爷,你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说吧。”

温子曳不动声色,只无意识收紧了环住祁绚的手臂。好像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海浪中唯一一块浮木。

“我要听。”

祁绚心口因这细微的力道,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定了定神才出声:

“寻常来讲,一个人死到临头性情大变,我们管这叫作‘原形毕露’,说明她平时的表现都是伪装。不过……”

不过这种判断并不适用于苏枝。

温大少爷是什么角色?能融化他的戒备,骗过他的心防,朝夕相处七年之久不露破绽,该有怎样卓越的演技和缜密的心智?

那样一个普通、笨拙、大大咧咧的女人,真的能做到吗?

难道说,她连这一面都是伪装出来的?

祁绚否定道:“可一个人绝无可能从小伪装到大,在彻底接受继母前,大少爷肯定经过无数次调查,确定了她的本性才敢放心。”

温子曳沉默以对。

正如祁绚所说,早在苏枝第一次对他示好时,她的履历资料就摆上了他的桌案。

那个女人平凡了一辈子,眼皮浅耳根软,连上学时选择的院校都是听从父兄安排,没什么主见,更没有什么心机。

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骗过他?

“所以,那些都不是假的。”祁绚缓缓说,“只能是真的。”

爱是真的,怨也是真的。

苏枝的关心、付出、委曲求全、喜怒哀乐,都是真的,因此温子曳不可能找出破绽。

她没有对精明的大少爷撒谎,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撒谎的对象,是她自己。

“我在书上看到,有时候,人类可以通过蒙蔽潜意识里的认知,使显意识受到影响,从而改变个性与人格,或者更替情感媒介的联系。”

祁绚顿了顿,“而后者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具体的名词来解释。”

“——移情。”

他侧过脸,面颊与温子曳贴在一处,人类柔软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以及微不可察的颤栗。

“少爷,你因移情而厌恶标记环。”

“苏枝因移情而爱你。”

祁绚长出一口气:“这就是今晚,我要交给你的答卷。”

小夜曲叮叮咚咚的节奏敲落,漫长的沉默后,温子曳说:“很好。”

祁绚的脸颊被濡湿了。

针扎般的刺痛从契约另一端浮现,时隔月余,他再次看到了当初匆匆一瞥的画面。

昏暗的灵堂前,大少爷在继母棺前垂着头,怀里紧拥一捧雪白玫瑰。

这是自出事以来,温子曳首次踏出疗养院。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该缺席这场葬礼。

他也这么觉得。

他木然地随着人流送葬,面无表情地被哭泣声包围。

那么多人在为死者哀悼,她的朋友,苏家的人,还有温形云。少年赤红了眼圈,死死盯住母亲的棺材,像是十分伤心。

但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最伤心的那个,毕竟,亲如生母的人是为了救他,死在他的眼前。他受了重创,精神力一落千丈,变成连门都打不开的废物,不声不响地将自己封闭在房间中许多天。

然而温子曳心中唯有愤怒。

有生以来,他从未被如此愚弄过。

【假的。】他想,【全部、所有、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需要多做调查,温子曳最擅长的就是从细枝末节中找到答案。只消摒弃掉感情,冷静思考,苏枝临死前的那番话就足够说明一切。

所谓的“爱”,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族大胆而疯狂的算计。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无疑,他输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他终究小看了人心,之前被捧得多高,摔下来就有多惨。骄傲、自尊,一夕崩塌。

这段日子,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不断地朝自己发问。

为什么?

凭什么?

温子曳死死瞪着苏枝的棺材,心绪翻滚犹如地壳下的熔岩,那个曾被他视作母亲的女人正躺在里边。一想到她已安详地睡去,他心底便如万千虫蚁啃咬一般难受。

为什么你能一死了之?

凭什么你能这么轻松?

“起来啊!”

起来和我一起痛苦啊!

“为什么不起来?”

如果为救我而死,那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岂不可笑至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