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北海
顾勤锋就笑:“又是跑又是不要动的,总不见得是在玩什么木头人游戏吧?”
暴雨如鞭,每一滴雨点都坚硬,就这么直直砸进顾行驰的脑海,好似没有形状的重锤,激起滔天巨浪。一个荒谬到几乎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想法随着巨浪被猛然冲至心头,顾行驰定定地凝视着顾勤锋的眼,几秒后,颤声开口:“小叔……?”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身后的树梢忽然猛地一抖,一张惨白的脸猛然从顾勤锋的背后蹿了上来,瞬间就和顾行驰对上了眼。
那是双已经开始发浑的眼珠,瞳孔和眼白的界限明显已经模糊了,怎么看都不是活人。
顾行驰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已经冲到胸口的情绪瞬间哽住,转变成如鲠在喉的惊吓。
光是惊吓还不够,顾勤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让顾行驰胆战心惊——
他直接把顾行驰交到了对方手中,厉声叮嘱:“带他下山,确保他的安全。”
白脸人手里捧着小小一团的顾行驰,说不出的违和和诡异,他盯着顾勤锋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口:“你会很危险。”
这人一说话顾行驰更有点起鸡皮疙瘩,他的声音也不对劲,发音很模糊,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着声带完全黏连在了一起,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困难。
顾勤锋摇了下头:“他说过我还能活十几年,死不了。”
他?谁??
顾行驰很茫然,发现顾勤锋的目光明显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他,又有些飘忽,很快就移开了。
白脸人闻言也不多话,拎着顾行驰的后衣领,像只豹子一样瞬间落地,毫无声息,顾行驰没反应过来先被雨水糊了一脸,等抹干净脸,眼前已是一片昏黑,刚刚他们藏身的那棵高树已经看不到了。
顾行驰一边担心顾勤锋安危一边忍不住抬头瞟头顶的那张白脸,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齐望云:已经发生异变,但明显还在控制范围之内,甚至还可以控制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见过齐望云的墓碑,被立在了特尼格尔,当然,如果那不是一个衣冠冢的话。
白脸人的速度非常快,昏暗和湿滑都不会是他的阻碍,整个人像豹子又像蛇,飞快地在山林间穿行,没有一刻停顿。
顾行驰看着他动作,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汽车旅馆做的那个梦,梦里和顾勤锋一起接力扛着他到处跑的两道人影,是不是就是唐易和齐望云?怪不得当时他感觉两个人的姿态那么奇怪,因为他们的坐姿是完全垮掉的,肌肉和骨骼都撑不住,那是死人的坐姿。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顾勤锋是不是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他?
想到这顾行驰浑身一僵,内心一丝一丝涌起冰凉的困惑,或许有些事,都不只是在单纯的做梦。
拉以普为什么是拉以普,是因为他拥有让任何信徒都嫉妒又恐惧的能力吗?
如果他真的拥有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那是否说明所谓的交易也一定会有履行的那一天?
无措的惶恐在这一刻陡然升至顶端,顾行驰下意识攥紧了拳,交易和约定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谁做过交易,更逞论交易的内容。他害怕自己还在没有意识到珍贵的时候,便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当做筹码交付到了他人手中。
阴冷潮湿的雨汽落在皮肤上,仿佛成了某种犹如实质的灰沫,也将顾行驰的心脏紧紧包裹住,密集又沉重。
他无声呼出口气,由衷地希望自己没有做过这种傻事。
大雨未歇,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山脚,远处隐隐可见村头摇晃的电灯。齐望云把雨披给顾行驰盖好,声音含糊:“我不能进村。”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
话没说话,他倏然被齐望云拦腰抱起重新扛到肩后,眼前场景摇晃翻飞,顾行驰大头朝下,感觉自己好像又坐上了过山车,足足十几秒钟的时间,随着两人重新隐进山林,他才被重新摆正。
“什么情况?!”
他这幅身体太小,根本受不住这种滚筒式行进,头晕得不行,趴在齐望云的肩头差点吐出来。
“他又出现了。”
齐望云的声音是没有情绪的,但顾行驰还是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他顺着齐望云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一道雪白的人影正站在前往村镇的必经之路上。
那道身影他何其熟悉,
顾行驰浑身一震,差点失声喊出口。
是白玉京。
第90章
白玉京怎么会在这?2002年的时间线里到底还有谁在?!
顾行驰看着那道熟悉的雪白身影, 脑子里一片乱麻。
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对,顾勤锋的笔记里出现过白色的人, 应该是代指白玉京吧,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94年曼山之后, 他也一直都没有离开云滇吗?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顶得顾行驰脑仁生疼,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跑到白玉京面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刻的白玉京认不认得这一刻的顾行驰。
但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齐望云按着他肩膀的手很紧, 顾行驰能感觉到对方手掌里的骨骼感很弱, 取而代之的是像猪肉皮脂一样厚重黏软的东西,沾着雨水十分冰冷,纵使他知道对方目前的异变可控且没有恶意,但依旧忍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不要过去。”
齐望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玉京, 随着虫人化,属于人的情绪会越发浅淡, 但这一刻的紧张来源于本能,哪怕是身体内的虫子, 也在害怕白玉京。
“他快死了。”
齐望云目光一瞬不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音节:“他很危险。”
“不要相信他。”
不等顾行驰惊怒,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最后这句声音和齐望云的声音完全不同,空洞、清晰、无比漠然,更重要的是, 这道声音凭空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顾行驰心底一惊猛然回头,就见身后的高树上不知何时倒吊着落下来了一张巨大的脸!
这张脸大到什么地步,如果它张开嘴, 顾行驰会毫不怀疑自己能被整个囫囵着吞进去!
顾行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眼前的巨脸,很快他就发现,这张脸好像不是活物,因为倒吊后它脸上的皮肤纹路完全没有变化,肌肉也并不松垮,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雕人脸像。
但它明明发出了声音。
顾行驰十分疑惑,随之又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出声的并不是这东西?那能是什么……
滴答——
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在顾行驰身前的水洼里,泛起阵阵涟漪。
顾行驰看着水洼里的波动,是血红色的。
他缓慢抬起头,就看到茂密的树梢见,攀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东西长手长脚,脖颈上顶着一颗蛇类的三角脑袋,头骨的奇特形状把眼睛向下拉得很长,眼神是极其的诡异。
…
“卧槽!!”
场面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被吓醒了。
睁眼的瞬间立刻又被头顶高处悬挂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不害怕。”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很轻柔,“不害怕。”
顾行驰呆呆地埋在白玉京的长发里,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只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他雪白的发梢,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白玉京?”
白玉京嗯了声,低头看过来,慢慢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真实:“我在这里。”
顾行驰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三五秒,这才慢慢吐出口气,像小兽般依恋地窝进他的怀抱,疲惫又思念,还有一点淡淡的委屈:“都在吓唬我,连你也在吓我。”
白玉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说抱歉,反正不论怎样,顾行驰总是没有错的。
顾行驰在白玉京怀里窝着,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和梦中黏腻又冰冷的雨幕截然不同,不、那或许并不是梦,而是他真的短暂地回到了2002年。
空间轻微的摇晃唤回了顾行驰的思绪,他愣了下,撑起身看向四周,迟钝的发觉他们已经不在圆楼,而是在一节宽大的车厢内,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玉京:“什么情况?金乔海他们来接应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悬挂的东西。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瞧去,车厢是房车结构,有照明,但并不算亮,不过清醒状态下也够看清了,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这面具是个长条形,猛一看像蛇头,但细瞧就会觉得更像是一张人脸,苍白的、诡异的人脸。五官扭曲,眼睛的位置被拉得老高,非常狰狞。
顾行驰心中一惊,直拍白玉京的手:“我见过这东西!就是刚刚做梦的时候!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样!!”
白玉京嗯了声:“戴上面具的人会成为各蒙,受那木卜拉的召唤前来,处理这里的阿细。”
话落,顾行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老婆你被夺舍了?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白玉京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慢开口:“其实问题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你我都没有意识到……”
顾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出现幻觉的,并不是在看到那个青铜菱形那姆卡出现之后,而是在廊道里第一支火把亮起来的时候。
在顾家图书楼时,顾行驰他们就注意到C类架中、顾勤锋留下来的那支火把上,有明显的药物残留。当时他们认为,既然已经有了提防,那么如果看到火把燃起,一定会有所戒备。但事实上,当火把真的亮起时,他们其实根本无从意识到这一点。
早在白袍人在院中举行仪式时,大批燃烧的火把便已经产生了致幻作用,不过屋外空气流通,只要不是一直燃烧,药效总归会消失。可即使是部分的药物残留,也依旧会对人产生影响。
对顾行驰来说,是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掉入地下空腔,并看到了年少时的白玉京,以及做了一场回到了2002年的大梦。
对白玉京来说,他这种非常人的身体素质本不应该受到药物影响作用。但致幻剂不同,任何致幻剂本质上来讲都是神经系统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即影响人的脊椎和大脑。白玉京被影响后,他的视神经出现了问题,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廊道两侧亮起的火把,任由两人在再次因燃烧出现的致幻药物中浸泡多时。
不过白玉京的身体状态到底是和普通人不同,自身代谢非常快,药物影响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也发现了顾行驰中招,不过不等他采取措施,那群白袍人便先制止了他的唤醒行为。
顾行驰听到这一愣,心说白袍子好大的能耐啊,还管到他老婆头上了,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玉京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白玉京看出了他的疑惑,捋着他的头发,细细顺好:“他们说,只有阿细都被收服,拉以普才会醒过来。”
顾行驰心说这不纯扯淡,之前也没见有什么阿细阿宽的,他不照样也能被吓醒,但闻言还是好奇地问:“阿细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各蒙什么卜拉,都是什么东西?宗教称谓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指了指面具:“在西南宗教中,戴上面具会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作为神在人间的分身,叫做各蒙。”
然后手指悬空着画了个圈,示意:“游荡在圆楼中的亡魂,叫做阿细,阿细是恶鬼,会伤害人畜,圆楼内外有很多针对他们的魂网。”
顾行驰点点头,知道他在说那些那姆卡。
“还有,那木卜拉。”
白玉京的目光越过顾行驰看向车厢的最后。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白色毛毯被放置在座椅上,毛毯下隐隐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是没有活物的气息。
顾行驰愣了一下,又看白玉京。后者点了下头,确认那个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形就是那木卜拉。
“那木卜拉是称谓,意思是大祭司,他们叫他那木斋,是尊称。”
顾行驰了然:“原来他就是那木斋,我听边一杰说过。”但同时他很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告诉你的?你给他们打服了??”
白玉京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车厢中的空气闭塞寂静,仿佛盖上了一层被冷水浸透的纸,压迫又窒息。
顾行驰心跳开始缓缓加速,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正是这份未知,才永远让人心生恐惧。
“你知道拉以普是什么意思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驰没说话,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抬起眼时神情已经变了,稍有些冷,并不多,不过他常年对白玉京和颜悦色软声软语惯了,此刻哪怕只是一分的冷硬都显得格外鲜明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