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北海
白玉京临出口的话语一下就顿住了,表情看起来有些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无声的对峙,根本来不及硬起心肠就先破了功。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顾行驰那严肃表情也只持续了三秒钟不到,见大猫蔫了立刻就心疼,把猫搂进怀里:“不要道歉,我知道不论你做了什么选择肯定是为了我好,但以后要先和我商量好不好?我不想太被动。”
白玉京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眼睫在细微的颤抖。
“来不及。”
几秒后,他闭上眼把自己往顾行驰的怀抱里埋得更深了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当时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太多的血,我没有办法……”
顾行驰闻言蓦然一怔:“……什么?”
“拉以普一词来源于早期的亚非语系,翻译成现代汉语,是‘神明回溯’的意思。”
白玉京慢慢蜷缩起身体,整张脸乃至上半身都极力埋进顾行驰的怀抱中。他双臂紧紧箍在顾行驰腰后,十指交错着,死死地扣紧,好像害怕顾行驰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手臂间溜走,像一阵风一样。
“据说每一任拉以普都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以此拯救那些身处苦难中的忠诚信徒,改变他们命运的轨迹。”
“但所有的能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没有时间了。”
第91章
车外的寒风卷着砂砾与枯叶, 发出沙哑却刺耳的呜咽。
顾行驰听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只感觉心脏都在这声响中痉挛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本能的去吻白玉京的脸颊,去吻他的眉心, 酸楚苦涩倒灌进喉咙里,却还是挤出一句‘没事的’。
“对,会没事的。”
白玉京紧紧抱着他, 在顾行驰看不到的阴影中,浅色瞳底暗光闪过, 好似火山口裂开的岩浆纹路, 一触即发:“去到泥城里,会有解决办法的。”
泥城……
顾行驰心下微紧,下意识看向窗外,晨曦的光亮已经从天际遥遥追来, 好像一切都在华光中有了新的希望。
“为什么要去泥城?那些白袍人说的吗?”可他依旧觉得不安,情绪像风中的落叶, 无法平静:“神明的回溯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我以为的那些梦境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那木卜拉说,拉以普在小时候会通过缚拏拉的指引, 才能很好的使用回溯的能力。但是你没有,你很早就离开了西南, 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使用它,你的每一次梦境,都有回到曾经某一个时刻的可能。”
顾行驰静静听着,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心底却并不平静,甚至是觉得荒谬。
白玉京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他以为的梦境,其实都有可能是后来的他穿越回过去,短暂地上了过去自己的身。
比如他梦到在图书楼前抱着自己的顾勤锋、比如梦到图书楼下穿着校服裤子的他自己、再比如雨夜中疾驰奔跑的虫人组,那些时刻都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他真的暂时地回到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顾行驰觉得荒怪不经、无法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区分单纯的梦境和神明的回溯?他根本无从分辨两者,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回溯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和影响。
现在的生活是已经被回溯影响过后的吗?他有些茫然地想,本来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更好还是更坏?
他不知道。
白玉京摩挲着顾行驰的后颈,动作很轻,很眷恋,语气却截然相反,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拉身边,侍奉缚拏拉左右,离开缚拏拉是一种背叛。因为没有神明的引导,回溯能力也会失衡,转而变成以生命为代价的透支。”
“但泥城里有解决办法,每一任拉以普都是从泥城里出来的,那里会有解决的办法。”
顾行驰闻言回过神,蹙起眉:“这些都是白袍人告诉你的?他们虽然是信徒,但也绝对有自己的私心,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可以相信。”白玉京却道,“这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会骗我。”
顾行驰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笃定,恰时车子一晃,刹车停稳。顾行驰听到驾驶室开关车门的声响,再一秒,后面的车门被敲响:“小老板?”
是尤满金。
顾行驰有些意外,白玉京解释道:“他们一直待在沙新寨外,开了车来接应。”
说着他略微一顿:“不止是他们。”
顾行驰疑惑:“还有谁来了?”总不能是他爸亲自上阵吧?
白玉京没回答,只扶着他站起身,缓缓推开了车门。
霜风席卷着寒夜的余韵,随着车门的打开掠进车厢。顾行驰微微侧过脸,别开后车车窗上折射的晨光,几秒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随即就是一怔——
宽大的房车后,是数辆吉普越野车,为首的三辆一白两黑,车头上有个龙头标志,是顾家在龙山场的车子。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这并不是龙山场普通的走货车,这种车叫哨子。白车白哨,黑车黑哨,白车负责明面上过生意走阳关,黑车是主保护收拾阴货走暗桥。一般顾家人出去做生意都是一白一黑两辆车跟随,生意顺利敞亮便只有白车伙计下车,但要碰上玩阴招或者来截货的蛇头,黑车也不是吃素的,刚柔并济、恩威兼施。
金乔海从前头跑过来,他在最前面开着辆白哨带路,此时见到顾行驰形神如常也松了口气:“小老板,我看这也不是寻常人力武力能解决的事,就把龙山场的哨子要过来了两辆,这样做事也方便。”
顾行驰点了点头,心说自己这是晕了多久啊,车子都从龙山开过来了,怪不得小白一直抱着他不松手。
金乔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感慨,嘿嘿笑了声:“其实从乌丫坪接上您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简单,当时就叫了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过来了。”
顾行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晕太久。
哨子车后面是两辆丰田普拉多,这车顾行驰熟,这是他们研究所的出行配置,心下不由一凛,心说现在就要对上吗?可再看下车的中年人,他有点疑惑,并不是熟人,不过感觉应该是从所内荣誉栏里看见过这张脸。
中年人冲他点了下头:“宋问渠。”
顾行驰一怔,这名字好像有个同款……宋问樵是他什么人?兄弟吗?
宋问渠没有多解释,只招呼着其他几个下了车的研究所同事,把一些地址勘测仪器搬进前面守林员的屋子,看样子并不是来找他清算的,和边一杰口中那些做出丧尽天良手术的研究员也毫不相干。
顾行驰正疑惑着,就听最后面车喇叭一响,车窗一落,男人的声音大咧咧的、粗犷浑厚:“再往前走点,我这车轮都快陷泥坑子里去了!”
对上眼的一瞬,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这五官、这嗓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
这不是顾勤锋的同事老胡吗?!
他们刚刚、不、他们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的!
“哟,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老胡冲他嘬嘬两声,和逗小狗似的,看起来新奇又挺高兴。
顾行驰自然叫人:“胡叔叔。”
老胡乐了,他一笑,眼角的纹路也暴露了年龄,没有猛一看时的莽撞年轻了:“真还记得啊?当时就那么小一个蹦豆子,记性还挺好。”
顾行驰瞧着他的车子,标准的山地越野,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由疑惑:“胡叔叔怎么会来?”
老胡手指往后一勾,指了指后座上:“唐易给我说的嘛,他一来报信,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来啊。”
顾行驰呆了下:“唐、唐易?”
他不是已经彻底虫人化了吗??
后座车窗上贴着纯黑的防窥膜,顾行驰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老胡啧了声,探手往后车座一摸,拎着只干瘪的手臂拽到前面,冲顾行驰晃了晃:“在这呢,这个你肯定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他还真‘抱’过你。”
那只手臂干瘪、绵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像条软毛巾在老胡手里晃来晃去,皮肤上大片的黑斑瘢痕清晰可见。
顾行驰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对方袖口的那截衣角颜色十分眼熟。几秒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缓缓冒起:“他是不是我们家图书楼下的那个、那个虫……人??”
老胡就很自然地应了,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是啊,在你家得待了得有个小二十年?零五还是零六年那会我和你小叔进藏给他弄回来的。”
顾行驰感觉自己声音都有点发飘:“你和小叔、进藏、弄回来??”
“对嘛。”老胡还想说什么,手里那截手臂忽然猛地抽了回去,吓了他一跳,赶紧把车窗往上升了升,“一会进屋说,你也知道,虫人都不喜欢见光。”
顾行驰呆呆地哦了声,目送老胡开着车带着人往前停到了木屋旁。下车后他从副驾拿下来一个巨大的毯子,展开,往后座里一扑,几秒后抱着个蜷缩着的‘球’站起身,冲顾行驰一扬眉:“进屋!”
顾行驰下意识应了声,在原地静站了几秒才拍拍脸呼出口气,一牵白玉京的手:“进屋。”
…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普角以南,靠近南科村的地方,这边临近国家自然保护区,山林河流颇多,面积广大,又近边境,如果没有个靠谱的向导,别说到达泥城,就是行走过夜都十分危险。
守山屋里,顾行驰暗暗打量着眼前几人,要说他完全能信任的,估计只有唐易这一个虫人,其他无论是老胡还是宋问渠,要么不熟,要么毫无交集,心底多少都有些打鼓。
“小老板。”尤满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外面有车子过来,跟了一路了,白先生说不用管,但我怕把咱们围了不安全。”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是不是那伙信徒?”
白玉京点了下头:“不用担心,那木卜拉在我们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白玉京都做了什么,但就看现在他们的配置,外面信徒的数量再翻一番也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顾行驰冲尤满金一扬下巴:“去跟他们说,来个能主事的,我有事要问他们。”
尤满金应了声,他是黑哨出身,比起金乔海,面对这种场面更加游刃有余。
顾行驰回头看向屋内,他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单听语气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的和煦:“不管各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他沉稳地平视着屋内的几人,声音轻,略带沙哑,但每个字节都很清晰,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着气场:
“第一件事,沙新寨的那栋圆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2章
屋内一时安静, 只有仪器调试的声音。
顾行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没有特别的指向,但目光落点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在看宋问渠。
虽然边一杰的话不能全盘相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研究所脱不开关系,而宋问渠又如此适时地来到云滇, 目的实在让人怀疑。
更何况……
顾行驰眉心微微压紧,那栋圆楼中不论是人皮神龛还是一楼死去的伪虫人,数量都太多了, 而且从状态来看绝对不是近几年、单个人能够完成的,势必是多年的积累。
大部分普通人的能力和时间都太有限, 能专门开辟出沙新这样一个村寨, 保存豢养那些虫人这么多年,这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上限。
宋问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开口, 就先听旁边的老胡突然啧了声:“这个沙新寨,是不是以前的尤山村啊?”
顾行驰眸光微动, 尤山这个地方他曾经在顾勤锋的笔记里看到过,当时顾勤锋一行人就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西南小邦葬式, 也因为大意从而导致了唐易和齐望云的中招。
老胡这个人神经比较粗,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但懒得细想,尤山村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有心人往前查个二三十年的行政规划都能找到, 遂直接就开口道:“云滇内古迹遗址不少,除了大甸山,就属尤山附近尤其多。”
他拍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唐易, 示意道:“我这一路开车过来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还是挺大的,但小唐熟,当初那座尖顶塔也是他先找到的。”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尖顶塔?”
“原本圆楼的内楼不是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