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尊大佛,忽然出了车祸,还进了ICU。

他们怎么可能不急。

电梯挤挤搡搡,满是来来去去的病患。

终于到了楼层。

李司净出了电梯,快步到了ICU门外,就见到眼眶发红的娟姐。

娟姐和许制片老夫老妻,更是看着李司净长大的长辈。

见他来了,娟姐眼泪顿时止不住。

“本来老许要开这个项目,我是不同意的。里面有还不完的冤孽债,算不尽的人鬼仇,你们拍它做什么!”

人在ICU里躺着,家属骂什么都得安安静静听。

万年站在一旁心惊肉跳,苍白着脸去打量李司净,唯恐李导怒火中烧,又掏出一把枪,叫她闭嘴。

幸好,李司净哪怕脸色不好看,也只垂着眸,仍是敬重长辈的问:“许叔怎么样了?”

娟姐哭得声音沙哑,“ICU里昏迷着,能怎么样?医生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醒啊。”

万年闻言知情识趣,赶紧宽慰道:

“娟姐不要急,许制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客套话说了许多,娟姐只会反反复复的念叨“不该碰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不干净”。

神神叨叨。

尽是网络上流传的谣言,无非是说《箱子》沾了邪气、带了诅咒,谁碰谁死。

李司净心情烦闷,结束了探望。

他走到电梯间,发现了一大群等待电梯的病患,又恰好错过了下行电梯。

只觉得更烦了。

《箱子》这个项目确实不顺利。

筹备期间就闹出了车祸、凶杀、破产,一路把李司净一个只会写剧本的学生,熬成了扛大梁的导演。

不是因为他多么才华横溢、饱受器重,而是出事的人太多,病重、意外的导演算不过来,一个一个的等过去,他不想再拖了。

在电影圈子里,十分忌讳这种事情。

无论是投资立项,还是拍摄上映,都希望项目顺顺利利,换个皆大欢喜的开门红。

但《箱子》,一开门就是惊天大灾难。

圈外的人不怎么清楚,圈内的人都调侃这项目邪门。

换成惊悚灵异片,都拍出纪实风格了,时常在网上引得一些业内披马甲爆料,充为谈资。

李司净正想着。

一旁等电梯的病患,突然低声嘀咕:“……该去庙里烧香拜一拜了。”

“是啊是啊。”还有人随声附和,“出了这事儿,实在是邪门……”

李司净皱起眉,转身走向楼梯间。

万年赶紧跟上,大约猜想他是听了病患的迷信感慨,心里不痛快。

到了空荡的楼梯间,万年才低声说道:

“李哥,这些迷信的话,他们也是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而且《箱子》遭了这么多事,还不是开起来了,真要是邪门,我们连投资都拉不到,直接夭折。哪里会有今天。”

全然没有之前开口说《箱子》邪门的迷信语气。

显得很是唯物主义。

李司净每一句都听着,没有回。

万年的特点就是话多。

他专门挑的。

只要有万年在身边,他的耳边就不会太安静,热热闹闹,以免他陷入过于阴郁冷清的境地。

毕竟,他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比如说,医院楼梯间每一层墙角,都裹着厚实的黑影。

那些一层一层仿佛凝固的黑色,仿佛医院没打扫干净的烂泥,如果不是它们逐渐发芽,李司净看也就看了。

偏偏,他每瞥过一眼,都能见到黑影里的嫩芽如野草般抖落灰烬,让那一滩烂泥,显得更为漆黑腥臭。

“我查了一下,李哥你之前想去看的故事画展,今天会开门,就在附近。”

万年的声音仍是不停,驱散了那些蛰伏在角落烂泥带来的阴沉。

“要不我们顺道去看看?找找灵感?”

“嗯。”

李司净开始玩手机,不去看角落的黑影灰烬。

手机无数消息红点,等着他读,全都在关心问候、惊讶担忧。

不少人更直白,查ip一样问: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个电话?

恨不得全天24小时给他带个定位器,每过十分钟都看一下他在哪里。

李司净一条一条去回,琐碎得令他头疼。

《箱子》最近才开始试镜选角,自荐的、挑刺的、帮忙的数不胜数,许制片刚出事,消息就传遍了。

暗含的关心里带着打探内幕的担忧,唯恐许制片撒手人寰,断了资金链。

毕竟,这项目全靠许制片拉来的八千万前期投资顶着,比起动不动过亿的大项目,《箱子》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对李司净而言,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因为《箱子》剧本的灵感来源,是他外公的日记。

外公在一座偏僻小山村,度过了大半辈子,一本一本的日记,用一种散漫随性的口吻,记录了一个时代。

他看着日记上的字句,创造出一个茫然迷失的主角,毫无求生欲的走入这座深幽得与世隔绝的村落。

然后在中式恐怖的传统里,亲眼见到生命的逝去,逐渐理解了痛苦挣扎也要活下去的意义。

从市场角度来看看,这个老旧故事无趣古板,却成为了李司净童年无法忘却的记忆。

他时常从凌晨噩梦醒来,盯着墙角烂泥黑影发呆,最终拿笔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去画记忆里的场景,驱除无法治愈的幻觉。

但是……

“——你该回去了。”

耳畔这声命令,让李司净觉得万年未免太不礼貌了。

他转身皱眉问道:“不是去画展?”

眼神一转,却见万年离得很远,盯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茫然回答:“对啊,我正在查地址。”

那句话不是万年说的。

李司净血色褪尽,眼角余光仍是那滩阴魂不散的黑影。

是它说的?

浓稠黑影不再静静的如烂泥般趴伏在楼梯间角落,而是离得很近,仿佛罗织了一张大网,立在了李司净面前。

近得甚至可以闻到并不存在的腥臭,随时能像海浪一般,扑打而下,将他淹没窒息。

犯病了。

李司净想。

这念头一起,又自嘲道:他能清楚意识到自己犯病,怎么不算是病情好转?

万年不好意思的小跑下来,对一切浑然不觉。

他笑嘻嘻的说:“我给场务发了消息,叫他们先休息等我们通知。走吧,李哥,去车库得坐电梯,楼梯下不去。”

说着,他穿过医院一楼密密层层的人群,冲到满是人影的电梯按键前,眼疾手快的按了个向下。

李司净佩服他。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大摇大摆、恍然不知的穿过腥臭污糟的烂泥大网。

全须全尾的……

那他应该也行。

李司净目不斜视,迈步穿过了烂泥大网。

除了视线遭到阴沉灰烬蒙蔽的瞬间,心头一跳。

并没有别的不适感。

很好,是幻觉。

他淡然的松了一口气,走入等待电梯的人群,进了电梯。

医院往下的电梯,一向人少。

李司净视线一瞥,站在了电梯中央,远离了四周角落。

万年按了键,继续去说:

“那个画展晚上七点半关门,开车只要四十分钟。据说盛世集团的林总,刚花了六七十万,在里面买了一幅画,说是什么人生坎坷的乡村画家新作。”

“哇,好有钱。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只要讲得出故事,随便什么画都能卖这么贵!”

他喋喋不休,李司净脸色苍白,不回话。

万年似乎终于发现了老板的不对劲。

“李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他只是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