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贴近的温度,驱散了黑暗中所有阴寒。

他在温暖怀抱里转身抬头,见到了另一双眼睛。

温柔、关切,又平静得仿佛洞悉所有梦境。

是周社的眼睛。

“乖侄子。”

周社看他,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笑着出声。

“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比周社的话更快的是李司净的手。

他要杀了这个男人!

念头充满恐惧,手还没能触及周社,就被抓住了手腕。

周社居高临下,垂眸的脸庞俊朗不凡,眉宇间弥散困惑。

“你害怕我。”

李司净浑身难以克制的战栗。

他当然害怕周社,在面对了陈菲娅的陈年灾难,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是什么。

他未曾细想,却被宋医生一针见血的指出——

童年时候遭遇的一切,都会变成恐惧的梦魇,始终缠绕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睡梦中,不得安宁。

他的梦魇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就在这里。

李司净恐惧的看向那个男人。

“……她解脱了,但我呢?”

那个男人仿佛无辜:“什么?”

“陈莱森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司净克制不住歇斯底里:“你对我做的事,我应该也一枪杀了你!”

周社终于收起了一贯的温柔,松开了钳制李司净的手,担忧的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

李司净下意识想要回答,突然神智一震,想起火舌卷碎的“我”。

他忍不住发出冷笑,在他手腕恢复自由的下一秒,狠狠抓住周社的衣领。

“还需要受害人帮罪犯回忆回忆是吗?”

哪怕这样的行为,会导致表面和平的万劫不复,他也克制不住崩溃情绪。

“你在我的梦里,拿着你的刀,一块一块的剁碎了我认识的家伙;你在我的梦里,抓住我的手,捂住我的嘴,一次一次进入,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已经破罐破摔,特别是在见证到陈菲娅获救时的解脱,他也渴望那样的解脱。

李司净没有枪。

但他仍能在幻觉里,想象自己拿起手里应该存在的枪,抵在周社的咽喉。

他学过、他研究过。

一发子弹从下颚穿透大脑,能够瞬间在脑内肌肉骨骼造成极大的永久空腔。

神经断裂、肌肉爆炸、骨骼碎裂,只有一死。

他说:“我可以杀掉陈菲娅的噩梦,我也要杀掉我的噩梦。”

周社始终温柔的眼眸,溢满惊诧,映照着崩溃的李司净。

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你要杀了我。”

李司净袒露恨意:“我要杀了你。”

“即使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也要杀了我。”

他说的话,像是一种坦诚,更像是一种承诺。

深邃的漆黑眼眸显得无比澄澈。

他坦然的接受一切,也接受李司净的所有选择。

静静等待子弹从咽喉射穿头颅,如李司净期望的那样,只求一死。

即使他从来没有做过、从来不知道李司净有这样的噩梦。

“你不知道?”

李司净在这一瞬间确定。

确定周社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

确实周社不会伤害他的话是真的。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如同一场海啸淹没地震的废墟,让他恢复了片刻清明。

李司净无力的松了手,放开周社的衣领,前所未有的绝望。

“你不知道。”

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私密梦境。

周社不知道。

但现在,周社知道了。

第19章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坦诚内心。

但他在周社面前永远无法保持冷静。

周社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关切、担忧,没有一丝掺假,更是刺伤了他恐惧冲昏的头脑。

这个男人……

就算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也绝对是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没有防备的袒露自己!

李司净狠狠推开他,更像是自我逃避。

他独自走入漆黑一片的通道,回荡的脚步声仿佛穷追不舍的恶鬼,令他痛苦不堪。

空旷无尽的黑暗,终于彻底走到了尽头。

他推开隐隐泛着光亮的大门,就见到了昏暗的地下车库。

来时的车辆,安静停在车位。

仿佛等着他仓皇失措逃离周社,这辈子都不用回头。

然而,李司净头晕得几乎无法站立。

他扶住身旁的磨砂玻璃大门,已经无暇去思考,书房暗道下充斥着漆黑的通路,为什么会通往这里。

痛苦得翻江倒海,全是在后悔、愤怒——

他该杀的不是周社。

是他自己。

“嗡嗡……”

手机震动,接通之后是万年焦急的声音,“李哥?出大事了,刚才陈菲娅发疯,把楼下搞得一团糟,你没事吧?刚才周叔说他——”

“万年!”

李司净厉声喝止,根本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周社的消息。

“来车库。”

他语气狠戾,声音十足虚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控制不住眼前发黑,只能握住手机倚靠在门旁,试图平复自己的状态,仍是止不住干呕。

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什么都不会有。

可他周围的烂泥汩汩流淌,黑影不断溅射墙角,似乎是他躯体里的全部阴暗念头,都在厌恶着他,逃离着他,不愿与他这么肮脏的家伙同流合污。

“李哥、李哥。”

幸好万年跑得快,赶紧开了车子的门。

李司净终于借着最后的力气,上了车子后座,狠狠关门,倚靠在狭窄安全的车内。

否则他很难继续保持清醒。

虽然他始终没有清醒过。

平时絮絮叨叨的万年,此时一句话不问,立刻开车出去。

车内逐渐变得敞亮,阳光透过李司净紧闭的眼帘,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

远离了痛苦的地方,仿佛痛苦也随之远去,只剩下恐惧之后的精疲力尽。

是梦吧。

一场他失去控制坦白自己,还被现实中的人知晓了自己可耻梦境内容的噩梦。

最好,这只是又一个噩梦。

车行缓慢,发出令人困倦的轰鸣。

李司净忍受着痛苦,在极度疲惫里睡着了。

等他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别扭的挤在后座与车门之间,视线一抬就能看到熟悉的街景。

老旧的小区围墙,碎碎坑坑的墙角,提着菜的大妈大爷闲逛,还有拿着手机面无表情走过的行人。

是他家小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