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根本没有所谓看过《村落》会做噩梦的事。”

李司净严肃澄清,“你听过日本梦男的怪谈吗?说的是很多日本人都梦到过一个眉毛很粗的怪男人,能在梦里对他们的生活做出预言。”

“其实这是一种以讹传讹的群体暗示,就像《村落》一样,几千个几万个观众里面有一两个心理脆弱又容易受影响的人,看完电影做了相关的噩梦,在网上宣扬一下,反反复复说得多了,声音大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这么正经的科学解释,纪怜珊显然听得失望。

“假的啊?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很快又雀跃起来,“不过,我看完《箱子》的剧本,做过关于小玉的梦。那时候我就希望,电影上映之后,能让大家做一场美梦,从人生的低谷走出来。”

这样的美梦,也是李司净奢求的梦。

却没想到要实现一场梦,会遇到这么多的困难。

跟纪怜珊聊得更多,李司净为《箱子》考虑得更多。

“其实,《箱子》拍完最低只需要五百万的成本,我算过了。”

他开诚布公,绝不会让他的新老板损失惨重,“之前搭棚拍摄的场景,剔除了陈莱森的部分都可以用。原定版本的拍摄成本需要七千万到九千万,是因为我打算把陈莱森拍摄的部分,完全剪掉、一个影子不留的作废,所以才会这么高。”

“什么?”纪怜珊显然没明白。

李司净手机烫得惊人,笑容却灿烂透顶。

“毕竟,我需要在一部电影的拍摄流程里,完成两部电影的拍摄,还得支付陈莱森高额‘冠名’片酬,成本当然成倍的增加。”

“现在,不用了,我会为《箱子》选一个不需要消失的林荫。”

确定了投资,剩下的就是签合同,重新启动《箱子》。

不过两天时间,剧组计划好了重新开工,李司净都觉得人生的峰回路转未免太快。

他得赶紧把试镜的消息发给新人,尽快定下林荫和李襄。

从简历来说,并没有完完全全合适的林荫。

至少,他得亲眼看一看才行。

李司净每天从早晨忙碌到深夜,彻底从赶驴上磨的导演变成了自发主动敲定整个细节的导演。

等确定好了明天试镜流程和人员,窗外的世界都寂静深幽起来。

他和他爸居住的老小区,早就被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包围,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见到高楼的灯光熄灭,一闪一闪亮起灼眼的霓虹。

李司净将书房的台灯打开,光线更亮了一些。

左手边是简历和剧本,右手边是外公厚重的日记。

等明天《箱子》复工,他应该会很忙。忙碌的紧迫感,让他扫描外公的日记这样机械繁琐的工作,都算是放松。

扫描机一页一页的划过日记本,李司净翻开下一页都会再扫一眼内容。

自从他在梦里见过燃烧的纸片,都会下意识去读日记本里每一次记录的“我”。

“我看见一棵一棵树,黑影摇曳,似乎吊着一具一具尸体。”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鱼好好端端的翻了肚皮。但是,我知道。”

“难以想象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这样的事,我见群山万壑,吞没人声,却不见他们回来。”

外公知道很多事,也常在日记里批注“总有无法解释的事情”。

他一句一句的看着批注,猜测外公也有过和他一样无法解释的经历。

无法解释周社这样的陌生人为什么入梦。

无法解释这样神通广大的家伙为什么消失。

他们不过是在命运洪流之下保持思考的野草,春夏秋冬,又一轮回,慢慢堆砌起了他们无可改变的一生。

李司净沉默翻看日记,又一次翻阅了外公的思考。

而这些记录的最后一句,落于日记本的末端,笔迹锋利的写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样一句话,仿佛是外公对自己生涯的总结。

偏偏在这样的夜晚,李司净一边思考着梦里碎裂燃烧的“我”,一边重看这句话,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

仿佛外公在梦里跟他对话,提醒他再读一读日记。

在外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记忆里,总有他应该清楚的事情,他还一无所知……

李司净来来去去的翻,忽然伸出手,狠狠的摁开了日记本最后一页的纸缝,见到了毛毛躁躁的裂痕。

好像……日记本被撕掉了一页?

他心里猜测一起,再去看那句结尾的话,就会产生更多的想法。

这句话紧紧跟在外公的感慨之后,恰到好处的将结尾落在了纸缝之间,他越看,越觉得最后轻扬的标点,不是句号,而是逗号。

一句代表结束的话,因为一个疑似的逗号,变成了一句开始的陈述。

外公写的会不会是……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

看见了被某个人撕掉的东西。

知道了某个人希望隐瞒的事。

毫无根据的猜测,在一个逗号、两个燃烧碎纸的“我”里,令李司净辗转反侧。

外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我”到底想说什么?

难以入睡的午夜,李司净对自己的思绪进行拷问。

后来他累了,终于睡着,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一个温馨、宁静的梦。

他以成年人的思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有六岁,或者更小。

或者他在梦里不是一个人,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趴在人类的膝盖上。

他稍稍抬眼,就能看到温柔的下颚。

柔韧的弧度,模糊的脖颈,分不清是男是女。

小叔?

李司净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在梦里也会想念周社吗?

这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轻柔的覆盖了他的躯体,在血腥残酷的漆黑梦境,这样的梦美好得像是一种道别。

“你去哪儿了?”

梦里的李司净问出声,疲惫困倦,带着奶声奶气。

他额头受到了掌心温暖的抚摸,还有熟悉的声音。

“睡吧睡吧,妈妈在呢……”

妈妈……

李司净醒来怅然若失。

他好久没有做过关于妈妈的梦了。

妈妈很忙,一直忙于工作,常常不能回家,电话都不能打一个。

李司净都习惯了。

只会在偶尔跟他爸聊天的时候,讨论一下妈妈又去哪里出差,又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他爸单方面的聊妈妈。

他们老夫老妻的,电话视频肯定比他这个做儿子的要多。

可是这样的梦境,太过温暖,抵消了他以往梦境的恐惧。

李司净害怕处于下位,脆弱无助的被人居高临下的凝视。

但是这个温柔的梦境,竟然使他产生了眷恋,躺在床上都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将床被垫在脑后,试图找回梦里的角度,抓住残留的触感。

他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想法:周社将他的梦魇换为了美梦。

很奇怪。

有点儿不可思议。

李司净在床上翻腾半天,终于伸出手,下意识从手机里翻出妈妈的电话,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李司净挠了挠头,翻身起来。

他习惯了,妈妈忙得经常打不通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信号。

时间还早,他爸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李司净问:“妈妈最近又去哪儿了?”

“荷兰?奥地利?”

总之周卫先生也一点儿也不清楚自己忙碌的妻子去哪儿出差了。

“反正就那附近吧。欧洲美洲的,到处跑。”

李司净觉得,他爸地理一定很差。

荷兰、奥地利都不是一块儿大陆,被他说得跟村东村西一样近。

父子俩闲聊,李司净果然又听到了老爸的炫耀。

“你妈妈不得了,在谈国际大生意,她说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能够休一个长假,她还给你带了礼物。对了,她问你最近工作顺利吗?说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箱子》停拍了?”

“之前停了,现在又开了。”

李司净边吃边说:“之前许叔拉的投资有点问题,现在我找了新的投资,没事了。”

他说得模模糊糊,不愿多说许制片搞来一个陈莱森有多烦人。

可惜,他说得再模糊,他爸也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