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他几乎立刻就下了定论——
“你绑架了贤良镇的孩子?”
明亮月光之下,严城皱了眉。
他的眼睛总是带着奇怪的打量,沉默寡言得李司净都怀疑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没有必要绑架什么孩子, 如果一定要拿人来换些东西, 我有更好的选择。”
那个选择, 在他视线里直白无疑。
蛰伏在墓地的阴黑幻觉, 随着他的视线,陡然清晰。
黑夜隐匿的黑泥, 汩汩涌来。
李司净在泥泞的逼迫下,察觉到危险, “比如说我?”
严城没有回答,他走过来的步伐就是答案。
他凶恶的脸, 逆着月光沉入一片黑暗。
连李司净眼中一贯黑沉的泥泞, 都随着他的步伐缠绕出诡异的沼泽。
却不能阻挡这样一个人的前进。
他说:“李铭书没有告诉你吗?”
“山会吃人, 不要随便回来,更别为了一个可笑的电影,浪费你的命……”
泥泞织成罗网,李司净能够闻到萤绿迂腐的腥臭, 仿佛沉积千年的瘴气。
瞬间就能将他捕获。
李司净双击手机音量下键,启动了录音。
“所以,你是为了阻止我拍电影绑架了孩子,还是为了这座山绑架了孩子?”
只要严城说出只言片语的真相,李司净就不会错过录下他犯罪自白的机会。
然而,严城竟停下了脚步,堪堪站在萤绿罗网之后。
李司净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得他的声音格外阴冷。
“孩子?”他语气轻蔑,泛着一种独特的冰凉。
“你也曾经是一个孩子,但是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吗?”
李司净不会回他,脑海依旧会浮现出答案:李……
思绪却卡在姓氏,再也无法继续。
他是跟妈妈姓的,妈妈也是姓李。
但是……
他想不起来妈妈叫什么名字了。
那一刹那,李司净冷汗连连,后背发寒。
那种努力回忆却始终抓不到关键的迷茫,令他头晕,根本站立不住的眼黑想吐。
可怖的黑暗罗网,仿佛抓住了他脆弱的瞬间,猛然扑了下来,将他牢牢捕获。
李司净在黑泥侵蚀中,彻底失去平衡。
他勉力的伸手抓住粗糙冰冷的墓碑,才没丢人的在外公坟前摔倒。
坚硬的石头割手,促使他神智回笼。
依然无法摒除思维阻滞带来的恐惧。
妈妈……
他脑海不断回荡这样的称呼,但他清楚知道这不是妈妈的名字。
他想不起妈妈的名字,所有的可能性断在了“李”,再也没有下文。
只剩他肢体发颤,差点要扶不住粗砺的石碑。
“不记得了是吗?”
严城的声音透过烦躁的耳鸣,辨不明情绪。
李司净摇摇欲坠,只能感受到这个罪犯的帮凶靠近。
严城在看他。
审视的视线宛如黑夜利刃,即使他痛苦得无法思考,也能感受到尖锐的锋芒穿透灵魂,看的另一个人。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就这么心安理得、忘得干净的过了这么多年?”
李司净看向严城。
“你……”
喉咙涌上铁锈般的气息,似乎他多说一句话都会就此窒息而亡。
“李司净,你可以杀了陈莱森,可以为了李铭书回到这座山,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救她?”
严城的声音在漆黑淤泥里,回荡出古怪的咆哮。
“她是因为你,才消失在这座山里的……你杀了她……”
声音渐渐模糊,变为水底轰隆般的回响。
李司净头痛,无法睁开眼睛。
可他就算闭上眼,也能见到黑暗漆黑中漂浮的深沉绿色,如同沤出微生物的泥沼,灌入他每一寸毛孔,浸进他每一根骨缝。
他心脏炸裂,仿佛回到他病入膏肓体温36.2℃的时候,耳畔的轰鸣持续炸响。
千千万万吵杂声音之中,他听见轰隆呼喊。
没有一句能听清,痛苦得呼吸溢满铁锈味,连急促的张嘴寻求到的都是灌入的血腥。
“司净。”
终于一声清明,炸开混沌。
李司净再回过神,已经靠在外公的墓前,急促喘息着见到灰色风衣迎风猎猎。
他不需要细想,就知道来的是谁。
他听到严城痛呼,他听到肃杀风响,他脑海不禁回忆起被周社打得半死不活的陈莱森。
周社真的会杀人。
“别杀他——”
李司净本能的说出这样的话,在极度痛苦里,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知道孩子在哪儿,他还知道……”
还知道我妈妈在哪儿。
李司净眼泪无法克制的流淌,只要脑海浮现出“妈妈”,没有哪一处不难受。
严城在周社手下捡回了一条命。
李司净却没办法挣脱如同梦魇般的现实。
他根本没法分辨,这是他发病了,还是中了邪门术法。
笃定的唯物主义,总会在难以克制的折磨里,令他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他落入温暖的怀抱,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无法克制的颤抖。
恢复神志后,他听到的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轰鸣,而是严城清晰的指责。
“你不该活的,李司净。”
严城每句话都沾染恨意,“如果没有你,她就能活着。”
李司净不知道严城什么时候走的。
等他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稍稍清醒,第一反应就是从口袋翻出手机,拨打他爸的号码。
“喂?净净?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拍戏熬了大夜吗?”
环境很安静,声音很轻松。
李司净的痛苦,只能支撑着他问出一句:“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啊?”
那边他爸显然难以置信。
“你傻了吗?突然问这种问题,你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以前你就干过这种事,闹得妈妈回来心情都不好。最近她忙,你千万别在她面前搞事情。”
“你要她的资料是办什么手续,还是做什么登记?发给我,我来弄。”
“平时你做什么都不管的,这种话可不能再问了,知道吗?”
左顾言它,就是不告诉李司净,妈妈叫什么名字。
那种贯穿脑海的眩晕阵痛感,挥之不去,甚至弄得李司净眼前一黑。
掌心的手机被抽走,周社替他跟他爸结束通话。
“哥,李家村在做人口普查,随便问了一下。”
他爸似乎松了一口气,“哦,可是他妈妈的户籍早就迁走了,不算李家村的人了,他们搞错了吧。”
周社的回答:“可能是搞错了,我跟他们说,叫他们去派出所查一查。今天净净拍戏熬太久了,一时回不过神,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
礼貌和煦,敷衍妥当。
派出所……查一查……
李司净挣扎着起来,念头无比强烈,他要去派出所查一查他妈妈的名字。
无法站稳的双脚,终于迈出了步子。
离开了温暖怀抱,风一吹浑身瑟瑟,他才发现自己衣服湿透,紧贴在皮肤,沉重得如同枷锁。
周社将他捞了回来,用宽厚的风衣裹住。
“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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