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他的力气不大,手指颇为用力, 完全是无法控制力度的小孩,依然努力的想要将李司净塞进房间唯一的那张破床底下。

“不要出声, 不想死的话就快躲起来!”

李司净忽然意识到, 梦魇里的万年, 不是他熟悉的万年。

这时候的他,瘦弱得像是十一二岁,或者更小一些的十岁九岁。

他还没渡过男孩漫长变声期,正处于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懵懂无措。

他只会在李司净不肯藏进床底下的时候, 压低声音哀求:

“相信我吧,求求你了。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次了,真的很多很多次了……会死的……会死的!”

李司净没有办法,只能费劲的缩进了床底。

即使在梦里,他也能感受到粗糙床木的毛刺,狭窄的空间堆满了杂物,散发着灰尘泥土的气息。

比他熟悉的漆黑泥泞,更多了几分沤出来的酸臭。

可这不是他能挑三拣四的梦。

他刚刚蜷缩在狭窄床底起来,万年已经熟练的抬起瘦弱手臂,逃避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浑身脆弱的骨头都在颤抖,似乎在等待一场可预见的灾难。

“滴,十点。”

家里电子钟忽然发出播报声音。

破旧屋子摇摇欲坠的木门,随之发出了震天巨响。

“砰砰砰!”

砸门一样的敲门声,还伴随着凶神恶煞的骂声:“小*子滚出来!今天你和你那个小杂种,都别想跑!”

骂声没有停止,木门哐哐哐的,随时都会被砸碎。

身旁的万年克制着呜咽的哭声,眼泪流黑了一张瘦骨如柴的脸。

“万年,不用再怕了。”

李司净知道这是什么。

讨债、寻仇,他没有经历过,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伸手揽住万年,难得温柔的劝慰:“你只是在做梦,等梦醒了,这些事就会消失……”

“砰!”

他话音未落,破烂的门终于被砸开。

进来的脚步声纷芜繁杂,带着气势汹汹的呼喝。

“躲哪儿了?”

“滚出来!”

搜查的响动,在破落空旷并没有什么东西的老屋回荡。

哐哐当当,很快打开了他们藏身的房间。

李司净从床底缝隙看出去,能够看到穿着拖鞋、运动鞋的腿。

大约三个人,边找边骂。

“这男的欠了五十万就死了,晦气!”

“这破屋子也不是他们家的,里面些烂家具能卖的全卖了,剩下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他不是有个老婆吗?又躲哪儿去了……”

“啊啊啊!”

尖叫声从李司净身旁传来,万年已经被人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万年!

李司净赶紧从床下爬出来。

“小杂种在这儿!”

追债的人,已经抓住万年的手臂,发出激动的叫声。

“把他拿去卖了,至少能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司净见到迸射的鲜血,断裂的头颅,哑然的万年满脸是血,面如死灰。

在他梦里无见过的短刀,血流汩汩,轻而易举的斩断一个成年人的脖颈。

而握刀的男人,穿着沾染血迹的灰色长风衣,一次又一次,冷漠的俯视尸体。

那双眼睛稍转,与李司净对视,冰冷得没有情绪。

这是李司净第一次在肆意屠杀的梦里,与周社四目相对。

他心头一悸,没能出声,就见染血的刀尖刺向另一个追债人。

三个人,在周社的刀下,也不过是挣扎的鱼肉。

李司净无见过短刃,不过寸掌,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剖开血肉、刺穿心脏、斩断头颅。

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令他头脑轰然,声音僵持在嘴边,无法阻止或是询问。

这些人,该死的。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他们都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该死的。

李司净麻木的看周社动刀,冷漠得如出一辙。

直到那把尖刀,指向了万年。

瘦弱的孩子,跌坐在血泊之中。

呆愣的看着令他恐惧的梦魇,一个接一个变为碎裂的尸体,最终轮到了他自己。

李司净突然想起宋曦的噩梦。

在周社斩碎无数染血的试卷之后,宋曦是那么茫然又惊恐的被周社杀了。

周社,并没有想救他们。

只是单纯的破坏一切,杀死一切。

“周社,你不能杀他!”

李司净是害怕周社的。

害怕他的冷漠,害怕他的滥杀,害怕他的刀。

但李司净依然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让他从梦里醒来吗?难道只有死亡可以结束噩梦吗?”

周社并没有回答。

即使李司净抓住他的手,也无法阻止他的手掌。

不足寸掌的刀刃,只需要指尖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刺穿瘦骨嶙峋的胸膛。

李司净情急出声:“小叔!”

那个冰冷的男人对这样的称呼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看他。

冷漠的腔调似乎懒得解释,言简意赅:

“他不想活。”

因为他不想活。

属于周社的刀就会像杀死宋曦一样,把彷徨无助的万年杀死。

只是因为他处于茫然与苦痛之中,寻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周社决定帮他做最简单的选择。

“不。”

李司净伸手抓住了周社的指尖,强硬的阻止那把刀。

他比谁都清楚。

也许梦里年幼的万年不想活,可是熬过了这些痛苦岁月,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属于万年的生活,忙碌、琐碎,依然充满了烦恼和焦躁,也不可能大富大贵。

可是不会再有凶神恶煞的追债人,将他从床底下拖出来,令他惶恐无助的痛哭。

也不会再有折磨得他恨不得死去的谩骂,一遍又一遍伴随着身体的苦楚。

“就算他不想活,你也不能杀他!”

李司净蛮横得不讲道理,固执的握住那把短刀。

如果这把刀一定要见血,那么……

周社忽然松了手,那把短刀轻巧落在了李司净掌心。

明明是锋利的染血刀,在李司净的手掌,却变成了温润如玉的触感,圆润冰凉,散发出独特的气息,绝不会伤他。

他困惑的去看那把短刃,还没能琢磨出它的材质,身旁的周社再度动了。

右手失去了一把短刃的周社,左手再度握刀,毫不迟疑的向万年挥去!

“周社!”

李司净顾不了许多,飞身撞开了周社的手臂。

“铮!”

带有惊人力度的刀刃,在撞击下失去方向,狠狠扎进了木制的床栏。

李司净挡在万年身前,直视令他陌生的周社。

哪怕这是一场噩梦,他也不希望万年是以死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