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会知道,枪是假的,梦是假的。

而他真实的活着。

那把剧组的模型枪,带着李司净的体温,落入了万年手中。

“你可以用这一把枪,杀掉曾经痛苦的二十七年,等你醒过来,剩下的每一天都属于你自己。”

“再睁开眼,你就重新活了一遍,不需要去幻想未来有多美好,你完全有能力面对和接受所有的不好,不用再背负已死的一切。”

万年醍醐灌顶,握住那把枪,像是笨蛋小孩好奇研究陌生玩具。

坚硬的触感应当陌生,万年却觉得熟悉。

他摸过这把枪。

在剧组、在车厢、在李家村人潮攒动的拍摄现场,是剧组里用来拍摄枪戏的道具。

万年不再哭了,他眼里闪动着光亮,握住了那把枪。

枪实在是太虚幻了,他长这么大还只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枪。

这么帅气的武器,带有冷漠的肃穆,偏偏握在他瘦弱的手上,又透出几分滑稽。

令他想起李司净握住枪,将某个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哈哈。”

万年快乐的笑,就像他之前也悄悄嘲笑了那个人一样。

那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但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

“原来……”

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笑着看向李司净,扣下扳机。

“我在做梦啊。”

“砰!”

李司净见到随着子弹喷涌而出的黑暗夹杂着血迹,溅射在木床。

血液像是烈焰,席卷了一场大火,熊熊燃烧了整间屋子。

黑色焰火剥离掉陈旧的灰烬,露出了坑坑洼洼的斑驳钢筋水泥。

可以让一个人崭新的去活。

飞扬的火焰卷起了眼熟的碎纸,残破渺小的在李司净眼前一闪而过——

“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字,却快要被这一个字疯。

到底“我”指的是谁,到底谁在讲述“我”?!

李司净盯着掉落在地的枪。

心跳如雷,梦魇不醒。

燃烧的破旧老屋,没有留下万年的尸体,只有随着梦境崩塌的碎裂砖瓦,还有眼前永恒冷漠的男人。

“你做的事情,和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周社站在烧朽的门框,捡起沾染着黑沉血迹的刀,放在掌心,用指尖摩挲李司净留下的血。

“你只是想杀死他,让他永远处于对死亡的恐惧中,让他害怕死亡胆战心惊的活着。就像对待宋曦一样。”

李司净厌恶的退后,远离这个男人。

“死亡不是他们的选择,是你强加给他们的决定,他们每一个都有可能重新站起来,拥有更好的生活,你却只会让他们做简单的选择。”

周社说:“死亡是他们内心的愿望,我只是实现他们的愿望。”

李司净说:“他们的愿望是醒过来,结束梦里感觉到的痛苦,而不是用死亡的痛苦掩盖过去的痛苦!”

李司净见过太多,想象美好未来,却倒在残酷现实面前的人。

万年不是这样,万年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无论前路糟糕痛苦泥泞,他也不可能放弃。

一定是眼前这个人,或者陈菲娅和严城做了什么。

“万年会醒的,我会找到他。”

不必因为害怕,一遍一遍在梦里哭着想死。

不必像宋曦似的,用死亡的恐惧去盖过童年的阴影。

他只要万年活着,面对曾经的懦弱、胆小、恐惧,带上它们一起,勇敢去走自己的路。

那个男人没有表情,语气也不温柔。

“乖侄子,你的一些想法,幼稚得可爱。”

“闭嘴,不许这么叫我!”

李司净在他靠近的时候,猛然捡起地上的枪。

冰冷的、根本没有火焰温度的枪,更不会有万年的血迹。

但他不介意让它染上眼前这个人的血。

李司净终于可以分辨小叔和这个男人,即使他能够在“小叔”的称呼里停手,但他绝对不是李司净认识的周社。

“你根本不是我小叔。”

李司净看得清楚,将枪口对准了他。

“你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第39章

李司净无比肯定, 周社和梦里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有着相同的长相、相同的记忆,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周社是他小叔, 是会温柔解释,克制有礼的成年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融入剧组的工作气氛,不会令人感到不自在。

面对质疑,周社会解释。

可他面前的那个男人,对于他的威胁熟视无睹,只会走过来强硬的说道:

“梦要结束了,我带你走。”

“别过来。”

李司净握紧了枪,真的会开枪。

“这是我的梦,我会杀了你,梦自然会结束!”

这不是他的小叔, 不是生活里一点一点假装温柔, 融入他生活的周社。

而是一个冷漠无情, 行事如同鬼魅一般随心所欲, 刺穿他的躯体,折磨他的灵魂, 真正伤害过他的人。

李司净好不容易忘却的恐惧,在对方冷漠眼神里死灰复燃。

他甚至开始想念周社。

即使是伪装出来的温柔, 也是李司净渴望的温柔。

对方并不畏惧他的枪,甚至没有分给那把枪半分视线。

“这不是你的梦。”

他径自抓住李司净的手, “杀了我, 你会走丢的。”

他语气如常的冰冷, 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关心。

手掌触及李司净的瞬间,李司净仿佛被黑暗泥泞淹没。

他感受到痛。

感受到害怕。

他感受到年幼无助的自己在一片漆黑之中,被绑住了双手,捂住了嘴巴, 被这个男人打开了双腿……

“砰!”

枪射出的萤绿火光,点燃那个男人的灰色风衣,像是烧除污秽的鬼火,瞬间吞没了那张令李司净恐惧的脸。

“李司净。”

那个男人在火焰里,声线冷漠的呼唤他名字,却用着极少听见的语气,他格外害怕。

李司净不愿和他独处。

即使投身熊熊烈火,他也不要跟这样冷漠无情的男人继续对话。

他几乎是赴死一般撞入烧毁的老屋,燃烧的灰烬,扬起窒息的暗尘,跳跃出可怖的痕迹。

视线突然变暗,他感受到冷风吹拂,抬眼可见竹影摇曳。

簌簌竹叶作响,李司净竟然觉得再往前走,能够见到外公的坟墓。

毕竟,这是上坟的路……

他念头刚起,竟然神魂一震,猛然醒来。

李司净躺在拍摄现场的椅子里,眼前一片漆黑。

仿佛他就这么睡了过去,所有人都撤离现场,没有叫醒他。

周围没有人,只有拍摄用的布景、器材。

他视线所及之处,熟悉的黑泥汩汩流淌,犹如一条泥泞的夜河,汇聚东流。

那些嫩芽般的绿色,仿佛飘浮着绿色萤火,不断从黑暗里跃出,竟然展现出一丝丝生命的诞生与复苏。

“周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