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流云
“他叫周柏, 是我一个……朋友,”谷子穆坐下身来,尽量简单地和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述求,“请你帮他完成心愿, 送他去轮回。”
青年简单扫了一眼收容瓶上面的标签。
——“收容物0257号,污染程度:偏高”。
是个靠前的编号,这个执念被异象局收容的时间很早。
谷子穆也没催促他动作,而是缓声说道:“我其实在灵意上找了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没有上线。”
“灵意上找过你委托的人告诉我,你能净化执念身上的怨气,也能帮他们转生,所以……请你帮帮我。”
暮从云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着,半晌,他嗯了声,接过那个收容瓶,语锋却蓦的一转:“我很好奇,净化怨气,送去转生,这事你们不也办得到?”
青年一双狐狸眼微眯了起来:“这个执念编号靠前,而且并不是重启编号,按理说——”
异象局不会无缘无故保存它这么多年。
谷子穆放在桌上的手倏然攥紧,他垂着脸:“是,他已经被带去净化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失败了,因此污染程度也一步步上升。”
“后来有个资历老练的前辈接过了净化的工作,他在那次净化中短暂恢复了神志,然后……他点了我的名字,指明要我替他净化。”
暮从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原则上,亲朋是不被允许参与相关流程的,但局里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所以最后一次净化的机会……交给了我。”
“——再失败,他们会让人当场将它抹杀。”
多次净化失败,这个执念已经快要堕化成为完全的恶念。
暮从云问:“所以你是害怕失败,还是不忍心亲手送他上路?”
谷子穆始终低垂着脸,良久,才自嘲般笑了声:“可能都有吧。”
“你也知道,局里的净化工作,都是先让净化师为他们洗涤怨气,再送入特制的阵法里,亲眼看着朋友在面前痛苦挣扎……我……”
——他做不到。
青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谷子穆似乎刻意隐瞒了很多信息,但这是他承诺对方的事,于是暮从云点点头,就要打开瓶身将执念放出来带走。
却没想谷子穆反应很大地拦住了他:“你要在这里打开?!”
“?”暮从云莫名其妙,“不然呢,你怎么把收容瓶带回去?”
“我……”谷子穆一时有些哑口无言,“那你要怎么把他带走?”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意他有方法,谷子穆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包厢门边:
“……那你将他转移过去吧,我先出去等着。”
——摆明了一副不想和对方见面的模样。
这么看来,他和这个执念不像朋友,倒更像是仇人。
暮从云当然也不无不可,委托人的意愿为大嘛,等谷子穆出去后,他打开收容瓶将那一团黑雾围绕的人影放了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收进了手表里。
刚得到自由没两分钟就被禁锢的恶念挣扎无果,被手表的主人无情地用流光加固了一番阵法。
完成一切后,暮从云才推了包厢门出去,时间刚过去了两分钟,谷子穆面上的痛色还未散去,就一脸震惊地抬起脸来看他:
“就……就完事了?”
他连分别的情绪都没有酝酿完呢!
暮从云颔首,把空荡荡的收容瓶还给他,谷子穆面色有些恍惚地接过,就见青年急匆匆落下一句“有事先走了”,转眼不见了身影。
执念本身并没有重量,空瓶和原来的也无甚区别,但谷子穆垂眼看向手里冰凉的收容瓶,在包厢门外又靠了一阵,良久,他无力地闭了眼,叹息一声。
*
病房内。
听了越笙的话,周衡却没有趁着暮从云不在,立刻仗着自己的局长身份做些什么示威的事情。
他只是垂下眼,眉头紧锁,沉默地盯了越笙一会。
越笙不解地回看向他,局长紧抿着唇,额头和眉宇之间出现几道深深皱纹,在异象局的会议上,他出席甚少,也从来不苟言笑。
或许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周衡勾起一边唇角,嗤笑了声。
“得了,我们现在哪敢动你,”他这次说话的语气就轻快得多了,“那小子才威胁了我们一通,你要是出事,他指定撂担子不干了。”
“……威胁?”越笙愣了愣。
他没听暮从云说过这事。
周衡却没回答他,径直说了下去:“不过你也知道,仪式准备了十几年,结果在最重要的一环出了差错,局里那些老东西们肯定是看你不惯眼的。”
“你刚才和我这么回答就算了,要是遇见了别人问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周衡垂了眼睑,“我不当真,他们可不一定。”
越笙一时有些哑然,他蹙着眉,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衡,不是来为难他的?
见他神色茫然,周衡眉眼间难得放松些,他用镊子夹起那枚芯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异象局这么对你,你就没有怨言?”
他指的是这些年的训练和监控,以及那总是无端施加给越笙的惩罚。
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有时候想着这孩子是替小暮受了罪,才会多关注一些。
越笙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思考片刻,才摇头答道:“这是我应该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怨言的。
和高沉以前用来给他洗脑的话术可谓是一模一样。
“……”
周衡默了片刻,无端生出几分无奈,他放下手里的芯片,微眯起眼,却是风牛马不相及地忽然发问:“他喜欢你,你呢?”
“?”
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上司会突然和他聊感情问题,越笙微瞪圆了一双眸,一时没能答上来。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周衡哼笑了声,语气里却早没了原先的针锋相对,“该不会那小子还是单相思吧?”
“……”越笙神情愣怔,犹豫片刻,他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声音也逐渐变低,“我……是不太懂,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没有让暮从云单相思。
周衡挑挑眉,没想到他们进展这么快,但越笙看上去并不习惯和他聊这个,一副恨不得让他再跳转上一个话题谈回他的处分的模样。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只是默了两秒后,慢慢叹了口气。
“从云父母死后,他就变了很多。”
“以前我不明白,老师不愿意见我就算了,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的近况,”周衡垂了眼,看向自己已经生出皱纹的手掌,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再向局里透露小梨的情况,但后来我才想明白……”
“他不让我联系小梨,是怕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做,他父母经常加班,他就总来对门的我家借住,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他情绪崩溃,不愿意再面对那些怨灵,师姐曾经来劝过他放弃,可他偏偏舍不得这次任务给予的积分。
走投无路之下,他求助了师兄,他说只需要顶着他的名字去走个过场就行,那会的周衡还只是个小干员,没有人会特意关照面罩之下是不是换了个人。
但他不知道那次任务会让师兄所在的分队全军覆没,也并不知道师姐不放心师兄,选择偷偷跟了过去。
——是他害小暮从云一下子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也让他失去了所有对自己的信任。
暮从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曾经最为亲密的“干爹”,是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
周衡如愿以偿地借着这一次任务晋升副局,也永远失去了许多东西。
这些过往他这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还有机会将一切说出口。
——甚至于倾听的对象,是另一位他眼睁睁看着受难的孩子。
雪上加霜,大概暮从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周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局长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副局现在缺一把手,如果你愿意,按照你的资历完全能够坐上去。”
越笙有些愕然地看向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并不懂权力相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坐到那些高位上去。
看出他的心思,周衡摇头:“先别急着拒绝,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考虑和回答我。”
“你也许不懂权力,却不可能不需要它,没有这份权力,我没办法将你从这场风波里保全;没有这份权力,你曾经遭遇过的一切也许还会再发生。”
“——甚至于……发生到他的头上。”
暮从云行事太过张扬,现下许多高层都需要他的能力来保全异象局,才默许了他踩在他们的头上。
——但青年能够防鬼怪一日,却没办法防小人一辈子。
人心,有时候比鬼怪还要可怕。
周衡看得更远,也想得更多,见越笙蹙着眉纠结起来,他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这些话我应该跟他说的,但……还是请你转述给他吧。”
暮从云大概不愿意和自己长聊这些。
“你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也没关系,你也可以推举信得过人来,总之这份权力我给予你,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份礼物。”
也是他迟来的歉意。
“越笙。”他忽然叫了一声。
被点到名的越笙抬起头来,就见周衡逆着光的面容神色莫辨,他说:“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越笙还未来得及开口,病房的大门就被谁人一把推了开,刚进门就看见周衡把手搭在越笙肩上,暮从云上前几步拉开他,冷着眉眼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余桃枝几人在外边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闯入,他实在没想过自己就走了十来分钟,周衡就能给他玩个大的。
周衡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朝他和善笑笑,见青年并不领情,也只是给他留下一句“东西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就准备离开房间。
暮从云挡在病床前,警惕地防备着他的背影。
末了,周衡却被一声“局长”叫住了脚步。
就连青年,也没忍住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去。
打完麻醉的手臂并不能完全抬起来,所以越笙只攥了青年一点裤腿,暮从云主动伸出手去给他握住,越笙牵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门边的周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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