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某必有重谢。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口。

“哐!”

平地突起一阵冷风,将两人身侧的店铺窗子猛地砸拢。相面先生后背一挺,没想到这恶鬼居然这么凶,已经有了做法的能力。

真怪,真怪。恶鬼身周没有怨气,只有鬼气。说明它还没想起自己惨死的原因,按说不能害人啊……难道这人死前也是个同行?

不对不对,我若被人害死,可成不了它这般修为。

相面先生脑中念头千回百转,想问,但看那恶鬼倏然森冷下来的神色,讪讪收了心思。

他只是个跟着老术士学了点皮毛的江湖混子,背后没有门派,身周也没有亲友,得罪不起任何人。只是可惜……他看这青年和恶鬼相处亲昵,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个能交流经验的同行,没想到人家不愿。

相面先生低头赔笑,“得罪了,我这就走。” ?

徐微与面上不动,心中却疑惑。

这就走了?若全天下的江湖骗子都像这人似的,被不轻不重挤兑一句马上就走,那他们这行根本发展不起来。

徐微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衣摆下端,眼底有些凝重。他不是个多疑的人,但似乎是最近发生的异况太多了,若有若无地散开了一些不安。徐微与感受到了,却说不清楚。

……那感觉很难形容。

仿佛有什么人遮住了他的眼睛似的。

“哥。”

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出了好远一段,满桂跑回来见徐微与看着旁边发呆,伸手拽了拽他,“你看什么呢?”

徐微与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临安湖离这儿还有一条街,越往前走,两人身周的人越多,街道两边的铺子也逐渐阔气起来。

“糖糕玉米——小饼酥酪——”

“万国丛谈!今天的南方报!南方报!”

才装了大玻璃柜的绸缎行正在往里搬货,一卷卷用纸包好的绸缎被拆开来验货,鲜亮的颜色引来不少妇人小姐驻足,不远处,估衣行的老板站在门口抽烟,不慌不忙地跟老顾客侃大山。

汽水橙汁摆在饭店门口,馄饨面条摊子后,热水锅仍滚滚冒气。到处都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

徐微与拉住兴致勃勃逛地摊的满桂,“要不要买点吃的,待会看戏场子里只有茶水。”

早就流口水但不好意思要钱的满桂毫不犹豫猛点头,对自家太太的提议举双手双脚赞成。

徐微与被她逗笑了,如同泼洒杨枝甘露的观世音菩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小姑娘。

这么多!

满桂双手接过。所以她爱跟徐微与出来啊,她家太太人美心善富有大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哥你吃什么?”满桂狗腿地摇尾巴。

“竹筒赤豆酒酿,荷叶鸡。我去店里等你,早点回来。”

“得令!”

两人左边不远处的兴安百货就是李忌名下的杂货铺,也是整个临安城最大的杂货铺。徐微与昨天才对完铺子里上个月的账,正好今天路过,打算让伙计把这个月记好的账本送到家里去。

李忌手底下教出来的人,那都跟精似的,徐微与才走到门口,店里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眼睛就是一亮。

他两句讲完货品优点,脚下一转就朝门口走来。

“太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小伙计弯着腰压着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谁对暗号呢。

“是不是宅子里的灯油不够了?纸?碳?您说,我马上去拿。”

徐微与笑着看了对方一眼,走上台阶顺手扶起他,跟在他旁边的东西因此看了眼他的手。

“把上半个月的账整整,下午送回家去。有没有钢笔?”

“有有有,咱们临安没几个写钢笔字的先生,上次进了四十支,学堂买走了三十支,其余就卖了两支,还剩八支,全在这儿了。”

伙计带徐微与走到台柜前,拿出装钢笔的盒子递给他。转身去后面货柜取墨水。下一刻,他的头在柜门上轻磕了下。

“哎呦。”伙计捂额头揉,拿下墨水放在徐微与手边。

“小心点。”徐微与抬眼说道。

【……啧。】

伙计乐呵呵地走到门边的架子旁,伸手取最上面一格的纸,“谢太太关心,你瞧我,成天马马虎虎的。”

他拿下一叠纸,转身正想送给徐微与,猝不及防一抬头,只见一个躬着背披着烂毯子,满头乱发畏畏缩缩的乞丐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

伙计脸色变了变,他熟练地扳住门,半挡住入口,“大爷,您站这儿等一下,我去拿两个馒头给您,行吗?”

老乞丐略显浑浊的眼睛在花白的头发底下转了转,似乎是往徐微与的方向看了眼。

“!啊啊——吖啊!”他突然含含糊糊地鬼叫起来,抬手乱笔画。

伙计一愣,随即皱眉摆出强硬的样子,“哎你这要饭的怎么回事?滚滚滚!赶紧滚!”

听见动静,徐微与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向门口。这种事本来不应该由他管,要饭的为了得钱,经常抱着有钱人的腿磕头,要是不想被他们弄脏衣服,就得赶紧给钱给吃的。但徐微与的眸光在老乞丐的身上落下了,随即瞳仁猝然一缩。

是他看错了吗——平叔?

在杂货店门口撒泼装哑巴的哪是什么要饭花子,分明是跟在李忌身边快十年的老向导!徐微与第一次见李忌时,他就在旁边。算下来两人也相处了五六年了,亦师亦友亦亲人,彼此都能一眼认出对方。

……平叔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徐微与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遍体生寒。无形之中,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思维还有点模糊,没跟上本能,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平叔又叫了一声。

“你再不走我轰你了啊。”伙计大声呵斥。

“……小王。”

徐微与声音清冷,和刚才和风细雨的交代迥然不同。伙计迟疑地诶了声,心想太太难道被这老乞丐烦到了,不会怪罪他吧。

“我认识他。”徐微与走到平叔身前,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微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他目光空茫地扫过铺子,随后强行停留在楼梯上,“待会满桂会过来,你请一天假带她去湖边看戏,我跟这人有点事。”

小伙计被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的,刚想问,徐微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再次开口。

“不会扣你月钱的。”

说着,他走上台阶,那乞丐紧随他之后。

小伙计仰头看徐微与,“太太,要不要茶啊。”

“……好,再拿点糕饼。”

楼上是店伙计们休息和放货的地方,没开灯,从下往上看黑乎乎的。徐微与冷淡地抿着唇,脖颈似乎有些僵,一步一步朝上走去。

某一刻,伙计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歪着脖子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姿态闲散,但头与身体间只有半截皮挂着,脸色已是全然的青白,不见一点血色,唇边却似有若无地带着一分笑——

亲娘诶!

伙计吓了一跳。

但等他再看去时,二楼栏杆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昨晚没睡好,眼花成这样。伙计揉揉眼睛,走到台柜边一边收钢笔一边想道。

【作者有话说】

李忌:盯——(平等警告所有有可能挖墙脚的生物)

后面才是回本家当寡妇,但我得重写一下

第101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怀孕

天光自朝南打开的窗子外投到房间里,徐微与关上门,闭了下眼睛,短短二十几级台阶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眼前一瞬闪过很多画面。

看门的伙计穿过院子跑到书房门口跟他说,外面来了个自称本家少爷的男人,有要紧事要和他商量。

身穿西装梳着背头的李豫年带着一点点探究和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恶意,站在屏风一侧笑着叫他嫂子。

染血的麒麟玉,铃铃作响的电话……

“——商队里有叛徒。”

徐微与睁开眼睛,转身看向平叔。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冷硬的东西贯穿脊髓,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骨骼。徐微与没说话,呼吸放得极浅极轻,认认真真等待面前老人接下来的每个字。

仔细看,他眼底仍带着一丝微光。毕竟平叔活着站在这里,说明结局未必是最差的那种。

平叔半弓着背,斜侧向上和徐微与对视,握着木杖的手有点抖,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痛苦。但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麻木冷静,语调平铺直叙。

“九天前,我们才出惠城,路上碰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药材商,那药材商说山上的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去年打猎挖到了几根小臂粗细的林下参,他带的钱不够,只买了其中两根。”

“东家看了他亮出的货,是上品,估计得六七十年才能长那么大,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能救命能换命,我们立刻就问了地方,动身上山。东家压价压得不狠,当天晚上就成交了。天色太晚,我们在那猎户家留宿。”

“——上山之前,东家和我们都自带了食水,当天晚上也没有吃猎户家的饭菜。可谁知道,干粮和水里都被人下了毒!”

平叔用力说道,脖子上耷拉的皮肉一扯一动,“除了我以外所有伙计都死了。我半途迷迷糊糊醒来,从喉咙到肠子跟被刀伸进去绞一样,往旁边一看……那家人在砍东家的头……”

屋子里的温度猝然朝下降了一截,但在场的两人谁都没有发现,

徐微与闭了一下眼睛,朝后踉跄半步,后背抵住木门,突然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他下意识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因为平叔那几个用气声声嘶力竭挤出来的字和一阵一阵的耳鸣在他耳边回荡,像幻听一样。

徐微与无法思考,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会。平叔死死盯着他,鼻腔一阵酸涩。

“小徐……”

“为什么你活着?”徐微与突然问道,他抬眼,无悲无喜地直视平叔,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在平叔这个自下而上的角度看起来当真像庙宇里氤氲在香火中的神佛。

“有些毒会让人产生幻觉,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忌捡到徐微与的那天,平叔拽住相熟的饭馆老板歪头打听,“你刚脸色不对啊,你知道这小子?”

饭馆老板看了眼徐微与拉着妹妹上楼的背影,“他家用毒很出名,当年间接害死了不少人。麻沸散知道吧,就是蒙汗药,十里八乡他们徐家的最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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