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忌舔过徐微与闭合的眼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舌头又变成了那副尖长青黑的模样,而他居然在用这幅样子安抚徐微与,也不怕被看见。

徐微与紧紧闭着眼睛,两片睫毛湿漉漉地垂下。他很难用语言准确地形容过李忌现在的状态……好像是清醒的,细究之下又藏着疯狂。

“就是这就是这!”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男孩略显尖细的叫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纠缠着的气息。徐微与按在李忌的胸口上回头看向窗外。

窗子是用薄面纱钉起来的,隐约能看见外面晃动着的人影。大概有六七个小孩,其中两个应该是女孩,全都是八九岁,十岁十一岁大小,脸上都带着夸张的兴奋笑意,龇牙咧嘴的。

……不是说要让他看瞎土婆画符吗?

徐微与茫然,他推开李忌,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窗边走,走了几步,徐微与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快速打量了一遍身周,几秒后他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这是,我们住的院子?”

李忌黏黏糊糊地凑上来,下巴搁在徐微与肩上,“嗯。”

徐微与叹了口气:“以前老人说鬼若是想跟着人回去就会搭在人肩膀上。所以如果没做重活,肩颈却酸痛难忍,就得去找先生看,否则把恶鬼带回家,害人害己。我那个时候还不信,心想鬼魂分明没有重量,怎么会压得人酸疼。”

李忌“嗯?”了一声,像是不明白徐微与为什么突然回忆往昔。

“……下去。”徐微与没好气,“你重死了。”

李忌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外面那几个小孩已经跑到了门口,为首的一脚踹开门伸手扯住身后小孩的衣服猛地一拽,将人推进房间里。

“艹……”

徐微与确认自己听到了一声粗话。

他看过去,眸光略微颤了颤。

被推进房间里的小孩面若冰霜,冷冷盯着外面几个孩子整理衣襟。虽然年纪小,却长得极为俊秀,特别是那副眉眼,不像一般的小男孩乱七八糟的,眉骨高眼窝深,透着股干净的英气。

小男孩一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夫子让我在这儿闭门思过?”

“对——”

外面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让你在这儿好好背书。”

“不背完不许吃饭。”

“也不许睡觉哈哈哈哈哈。”

刚才那个站在最前面动手的胖小孩笑嘻嘻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铜锁,冲小男孩扬了扬,示意他要把这边的门锁上。

即使性格冷静敏锐,但小男孩毕竟还没满十岁。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想要阻止这些人的动作。可很快,不想在这群人面前跌份的倔赢过了心底那份浅浅的害怕。小男孩抱臂站在原地,看笑话似的看着这些人。

“你就好好在这闹鬼的屋子里待着吧!”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关上了门。

砰一声,小李忌被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有点难看。

——是,这梦中居然有当年才九岁的李忌。

徐微与愣神地看着他,耳边响起落锁声,显然,外面那群有意欺负李忌的小孩把李忌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多年以后,被李家人害死的李忌还是被送到了此处停灵。

时间首尾重合,像命运扭曲形成的墨色阴影。徐微与抿了抿唇,轻声问李忌,“他们为什么关你?”

“嗨,那个时候只有我不用进学堂读书,我母亲在外面给我找了新学派的老师。结果有一次,我的观点和学堂夫子的观点不同,那老匹夫一怒之下罚我闭门思过。其实他只是那么一说,但这群人找到了由头,把我诓到了这里。”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切说是梦,其实就是李忌的记忆。九岁的他看不见徐微与,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经过两人时,徐微与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拦住他。

他的手穿过了小李忌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

……

徐微与唇角不明显地往下落了一点点。

“——不是吧,这都能心疼。”李忌侧过身来看他。

徐微与有些不高兴,面无表情地把李忌按回去,李忌不干,硬跟他推拉,嘴上还在嘲笑徐微与的心软,“只是被几个小孩算计了而已。你是不知道,这之后我半夜摸到他们的房间里,把他们全剔了阴阳头。当中还有俩小姑娘吧,好几个月没敢出门,眼睛都哭成核桃了。我小时候可混了。”

“你现在也够混的。”徐微与淡淡说道。

当年还没有遭遇天灾的时候徐微与经常会跟父母去大户人家出诊,印象中那些家里的少爷小姐都有专门的仆人照顾。不见了很快会被找到。

李忌被关进这间屋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外面仍旧没什么动静。徐微与直觉不会有人找过来,也就是说,李忌身边没有常年专门照看他的仆人。

……

按说不该这样。

但想想李忌的母亲李旭冉是私底下自己给自己招的婿,即使脑子聪慧,靠着月银盘了铺子,和李家其他人比起来还是相对拮据,也就能理解李忌的待遇了。

在这种整个家族聚居在一起的宅子里生活,一个小孩身边没有人,平常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被人算计欺负,连个能报信作证的都没有。像这次,那群小孩和他们用的下人只要统一口径,一起装傻,李忌就拿他们毫无办法。

……

徐微与皱起的眉心被人按了按,李忌安抚般拿起他的手亲了下,“小事,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徐微与沉默了一会,“他们为什么单挑这间屋子关你?”

屋子的另一边,小李忌显然知道些什么,神情有些不安。他不如十几年后的自己会掩藏情绪,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他先是在房间里走了一遍,接着闭着眼睛打开所有柜子抽屉,被灰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见哪哪都没有人,小孩长长舒了口气,拖出一个垫子,就地坐下。

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少顷轻轻笑了一声。

“这地方前后死过两个女人,都是从外面抬进来的妾,都是怀孕分娩,最后一尸两命。”

徐微与一惊。

现如今他听到这些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往鬼神上面想,察觉到他的念头,李忌笑着摇了摇头,“人祸。”

吐出这两个字以后李忌没有接着往下说。这时候,房间外面的天光也逐渐暗了下来。

小李忌本来就和夫子吵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还被溜了一圈,烦躁地皱着眉头。这屋子里肯定没有吃的,别想了。

他撇撇嘴,抱住膝盖。

这样姿态的李忌徐微与从没见过。

他认识李忌的时候,这人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商队里大的小的都得听他的,外面那些商人老板也都对他客客气气。李忌给他展现的样子永远是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久而久之,徐微与都忘了这人也跟他一样是从小孩长成大人的。

……真可爱。

徐微与眼底有些新奇,正打算走上去,腰就被李忌眼明手快地箍住。

“怎么了?”徐微与问道。

李忌朝他笑出森白的牙齿,“喜欢小孩我们可以生一个。李家有不少小鬼的魂,好多都没散,你看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咱们可以慢慢挑。”

“尽胡说。”徐微与无奈,“那可是你自己。”

李忌大概是真起了点危机感,嘴比脑子更快,“棺材里的那个也是我自己,能一样吗?”

……

徐微与和李忌对视,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

如果有人能从徐家的老房子里翻出徐微与十几岁时和家人照的合照就会发现,那个时候的徐微与虽然更为青涩腼腆,但眼睛里的灵魂与现如今几乎没有变化。他仍旧冷静温和,对世界上所有用善意待他的人抱有同等的善意,也能更为决绝地应对恶意。

就像蚌壳中的珍珠,随着年月增长会更为珍贵,但本质没有丝毫改变。

可李忌不一样。

刚才徐微与的目光追随着九岁的他时,李忌脸上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他看着身形幼小的自己突然明白了徐微与之前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死之后,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李忌转头看向窗外,圆月缓慢升上天空,洒下莹白的光辉。

如果他没有死,被李家人算计以后,他会怎么做?

他会快刀斩乱麻地查清楚所有真相,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李家人。他绝对不会让徐微与牵扯进来。

而现在他做了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李家,剥下了那个给李老爷子通风报信的伙计的皮,还把它挂到李老爷子的床头。

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聚成一摊,他高悬在房梁上,咧开嘴,饶有兴味地看着李老爷子惊骇的样子,看着他大叫下人,仓皇请来瞎土婆,他看着瞎土婆一张一张地画镇魂符。

画吧……画吧……多画点……

【这样就行了。你要收这小子的家产是吧,那正好,把那一个也带过来杀掉,两个一起葬,一起镇。省的出意外。】

【是是是,我现在就让人去办。】

镇魂符一下,他的神志更为混沌,但身体里那股戾气就像是随风扬高的火苗,烈烈燎原,放肆而疯狂地吞噬一切。李忌覆在自己的白玉麒麟里,站在李豫年和刘贵川的身边,这两人在车厢中密谈,他就站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太好了,很快,很快他就能见到徐微与了。

马车最终在宅子停下,李忌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当徐微与拿起白玉麒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扑到了爱人身上。

徐微与身上很香,是他常用的药香味,大约有几种干花,微微地苦。但如果把鼻子凑在徐微与的皮肤上仔细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血肉里透出来的甜香。

李忌迫不及待地贴在上面舔舐,啃咬,执念和恶鬼的本能驱使他跟畜生一样纠缠徐微与,他把徐微与背后弄得全是不堪入目的青黑痕迹。其实那些痕迹最开始是浅红色,但次数多了,一层叠一层,逐渐变成了最后的样子。但凡那个时候徐微与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都不会那么平淡地度过那几天。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再忍一下他就能达成目的了。

李忌对自己说。

李豫年虽然被赶走了一次,但按照李家人的秉性他很快就会再回来。

徐微与放不下他,肯定会跟着李豫年一起回李家。

……

他们会葬在一起。

徐微与会睡在他的身边,永永远远地和他躺在一副棺材里。

徐微与不曾作恶,命格也并不特殊,死后只会留有一些混混沌沌的意识,如果没有外力插手,很快就会被鬼差带走。但如果有他在……他能永永远远地留住徐微与,不许他转世,不许他投胎。

光是想想,李忌就觉得后背发麻,愉悦得不能自已。

他不用在在意世间的律法道德,也不用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他的爱人可以永生永世相随相依。

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李忌趴在徐微与身上轻轻笑着,细细密密地亲吻徐微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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