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时候算到了一切,也许不是有意的,毕竟恶鬼能隐隐约约看到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命。他看见了,他乐意推着所有人按照他所想的既定结局往下走。

他看着徐微与走上马车,看着他为自己哭红的眼睛又心疼又兴奋。哭得真可怜,为了在李家人手里保下他的财产,还给自己下药。真可怜,肚子里只有血凝成的假胎做掩护,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着维持。

微与好乖,乖得让人恨不得吞下去,把他藏在身体里。

……很快。

很快的……哈!

第117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双向驯养~

徐微与直起身,顺从地靠在李忌怀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因为被抱得太紧而发出的咯咯声,如果此时不是在梦中,一定很疼。徐微与悄悄侧眸——

果然,李忌的瞳仁又扩散开了,浓墨一般的眼珠子像某种打磨过的宝石,冷冰冰地盯视着年仅九岁的他自己。这般姿态,让徐微与想到了挂在树梢上预备捕猎的蛇。

……

徐微与一抬头,轻轻在李忌下颔最高处落了一吻,离开时唇不小心擦过李忌的耳垂,显得这个安抚般的吻很像调情。

李忌先是一愣眼睫似是颤了颤,接着侧头看来,有点无辜。

徐微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哪里有符?”

……

李忌缓慢挑眉,自上而下地审视徐微与,徐微与于是清楚地目睹了他眼中鬼气消散,逐渐露出眼白的全过程——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做了什么,眼中连血丝都没有了,要是下巴上的伤口也能愈合,就真跟活人一样了。

徐微与显出几分不耐,“问你话呢。”

他这个样子,有一点点骄纵。

李忌低下头在徐微与鬓发侧蹭了个吻,捏住徐微与的下巴将他转过半圈。

角落里,小李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他大概是想找个地方睡觉,但又不想睡布满灰尘的床。好在这屋子只两三月没住人,被子下面的褥子还是干净的。小李忌跑到床边,伸手进去摸了摸,觉得还成,撸起袖子开始给自己铺床。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影子。

徐微与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异状,李忌让他看小时候的自己,他就看着。

说实话,九岁的李忌长得跟俄国进口的瓷偶一样,很难想象他以后会长成身后这么大的一只。

正此时,一只悬空的鞋子轻轻踢到了李忌的后背。

……?

疑惑同时从小李忌和徐微与两人的心中升起,徐微与下意识顺着空中的脚往上看。

浅青色绣花鞋鞋、白绸长袜、荷花红曳地棉纱长裙……蓝青小衫……

披头散发的女鬼抓着脖颈上的粗麻绳,缓缓低下头。原本清秀干净的脸涨得青红,眼珠可怖地突在空气中。她咧开嘴,冲李忌笑出渗血的牙——

“我去!”小李忌连跳数步,惊出满身冷汗。

同一刻,徐微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人稳稳抱住。

“——”

那女人几乎无声地落地,整个人摊在地上,抬起下巴死死盯着小李忌,随后,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婴孩啼哭声。

徐微与后颈发凉。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唯独前后两片窗户透了点微弱的月光进来,在这样黑的地方,当时的李忌只能看见女人扭曲的身形轮廓,不用问都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害怕。

正如徐微与所料想的那般,当时远没有现在冷静的小李忌一蹦三尺高,跑向门就是数下踢砸。

“快来人啊!有鬼!我艹真有鬼!”

“来人救命!救命!”

“妈——!”

……

李忌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干笑两声,想说点什么转移徐微与的注意力,至少别记着他情急之下喊妈救命。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却见徐微与眉间微微蹙着,秀丽的唇轻启,像是想说什么,一副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忧的样子。

李忌:……

明明不该有感觉的心脏涌起一股酸酸涨涨的酥麻,驱使他更用力地抱了抱徐微与。

……

他总是觉得徐微与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慈悲,是那种——明明不是神佛,明明比谁都更可怜,却本能想护别人周全的神性……李忌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的心情。

城外,荒草枯冢,从几百公里外逃荒来的难民跟成群的老鼠似的挤在一起。说起来真是让人发笑,江南鱼米之乡,连年丰收,只旱了两年官府就不顶事了,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交上去的粮食收上去的税都填了谁的口袋。

李忌坐在桌边喝茶,他早知道这次出钱什么都得不到,就是把铜板往水里丢——但至少能救人吧,哪怕这口饭给出去以后,难民中只能活一个两个也是好的。

人群走近。

所有人都有一张麻木的脸,上面写着累和饿,还有深深的恐慌。李忌不爱看这样的场面,挪开目光,而就在这一刻,他余光扫过队伍末端,突然捕捉到了一束朝他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也没多想,径直看过去,就看到了徐微与。

那个时候李忌当然不知道他日后会爱这个人爱得要死要活的,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看着镇定淡漠,实则怯生生的。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侧身将什么东西抱在怀里。

李忌眯眼,发现这小孩居然还带着个更小的孩子。

简直像是……一只还没成年的小脏猫辛辛苦苦叼着另一只还没睁眼的奶猫艰难求生似的。

他那个时候确实是自诩身在高位,即使心怀怜悯也没法真正共情这些难民,居然很不是东西地笑了下。身边人见他乐,凑过来跟他说些有的没的。李忌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连着心脉的那一片血管痒痒的。

他当时就想,这小孩还挺重情重义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居然就开始管妹妹了。这年头当爹妈的卖女儿跟卖小狗小猪一样,今天倒让他碰上个少见的了。

正是这一份莫名奇妙的心痒,让他拦住了傅家人买丫头,顺手把徐微与和徐微莹带了回去。

他当时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呢?

……

李家有许多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舅舅姨妈外祖表亲,但没有一个人爱过他。他也有父母,两人在世时没短过他吃喝,但李忌知道,那是他们不情不愿却又碍于颜面负的责任。

离开李家以后,他有了许多伙计、朋友,但这些人本质上只忠诚于他的钱,他们对李忌有感情,可有一条线清晰地画在那里,李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感情永远不会越过这条线。

这个世界上,他只一个人,没有人和他伴有强联系,没有人与他同悲喜共生死。

李忌隐约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的东西应该极其昂贵,非常稀少,世间芸芸众生,真正拥有这样东西的大概……一两成?

徐微与有。

他能给他妹妹。那他……能不能也分我一点呢?

这几年来,李忌回想过许多次他和徐微与的初次碰面,感觉那天就跟一个梦一样。某种尖锐的本能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神经,于是肢体迟钝地动了起来。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捡回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带在身边。

好在徐微与好像天生就在身上写了他名字一样。

……

当然了,如果那天换个人……徐微与也会爱上那个人吗?

或者说,他现在最想问的是……徐微与真心对待的“李忌”已经死了,现在的李忌上上下下和原本的有很大区别。徐微与发现了吗?还爱吗?

活人有那么多的备选项,徐微与还会只看他一个吗?

李忌惬意地把头放在徐微与的肩上,他极喜欢这个姿势——手能缠在爱人的腰上,光靠身躯就能锁死所有逃跑路线,而他只要侧头,就能咬住活人颈侧最脆弱的血管。

徐微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女鬼已经扑到了小李忌身上,两只细瘦的手跟钳子一样掐住他的脖颈。小李忌能看见她,却碰不到她,徒劳地在空中乱抓。

徐微与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帮不上任何忙。

就在这一刻,小李忌的手锤在地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劈开,尖利处生生将他削去一块皮肉,血霎时间涌了出来。

只听一声惨叫。

小李忌怔了下,随即发狠般反掐上去。女鬼的脸沾到血立刻开始消融,她本来就难看,这一下更是形容可怖。小李忌吓得发抖,但还是死死将伤口按在女鬼脸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徐微与愣了下回头看去,只见窗外亮了起来,五六盏煤油灯一晃一晃地靠近。

“打开!”

“老爷,没钥匙。”

“那砸开!”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拿起砖头就是一顿狠砸,锁链叮呤咣啷一通响落在地上。小李忌也是这时候才听到的声音。他后知后觉地回头,满脸惊疑不定。

门打开,门前人影幢幢,比如今年轻了许多的李老爷站在门口脸色异常难看,而他身边,是一个拄着龙拐,弯腰几乎弯得和地面平行的老太太。

两侧脸颊下垂,一双眼眯着似是在笑。

火光忽明忽暗,徐微与能看见她梳得平整的白发发髻,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

李老爷子才开口要训斥李忌,声音就被老太太打断。

“好孩子。”她说道。

徐微与感觉腰上的手动了动,他垂眼,李忌在他耳边说道:“喏,瞎土婆。老爷子不知道哪儿找来的亲戚,本姓土,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所以家里人都叫她瞎土婆。”

瞎土婆跨进门槛,一步一步走的似是很艰难。徐微与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但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当这人走到小李忌面前时,徐微与只觉一弧闪电劈开迷雾,突然发现了怪异之处——这老太婆没有影子。

“……好孩子。”瞎土婆的声音慈祥中透着尖细的沙哑,她更用力地弯下腰,脸对着李忌。她有些胖,这个样子,简直像一条伸着头的肥硕白虫。

“好孩子。”她又说了一句,伸手摸李忌的头,手压的地方正好是李忌的天灵盖,“好……贪狼命,大富大贵……可惜亲缘浅,要改……”

瞎土婆颤颤巍巍地蹲下来,把龙拐放在一边的地上,李老爷子喊了一声您小心,两条腿没有一点要抬的意思。徐微与看过去,直觉他们都很害怕这个屋子。

为什么?

下巴上传来一点凉意,李忌捏了捏他的下巴尖,“看着,人家开始画符了。以后你就拿这个对付夫君,好好练啊,练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徐微与曲肘狠顶了一记。

“嘶!”

且不说李忌现在是鬼,他就是人,两人此时也在梦里。只能说李二爷装得真像。

徐微与往后靠了靠,用发丝挠李忌的脖颈,“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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