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雀
村巫大婆婆的房子从远处看还行,到了近处,处处都是破旧的痕迹。
地上的瓷砖是二三十年前的款,碎了好几处。窗户被报纸糊满,窗框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两扇木门半掩着,后面挂了一层紫色的珠帘。徐微与伸手拨了一下,抽回手,发现手指上沾了一层细灰。
一切都在说明这座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你们昨天过来,这里也没人?”徐微与问杨长明。
杨长明低声:“昨天我们没上来。”
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那看样子带李忌来村子的村巫大婆婆已经搬走了,要去找谁问五年前的事呢?
这村子现在黑白不明的,李忌的身份又那么特殊,如果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他要带李忌走……会不会遇到阻碍?而且他现在也不能确定李忌在村子黑产中扮演的角色,知道他打算的人越多,事情搞不好会越麻烦——
就在徐微与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啊?”
徐微与和杨长明同时朝屋里看去,同一时间,站在他们下方的【杨朵】微微一僵,整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不多时,一个女人走过来,挥开珠帘探出头,有些警惕地打量他们。
她大概三四十岁,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保养得并不好。穿一身暗红吊带,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的,光脚踩在地板上。
杨长明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你俩要干什么?”女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陈老五说,村巫大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不可能是这个女人。徐微与略一思索问道,“我们有点事找吴善婆,她在吗?”
“不在,滚滚滚,赶紧滚。”
她把珠帘一砸,塑料珠子噼里啪啦地甩在徐微与脸上,徐微与皱眉往后让了一步,正想继续交涉,身侧杨长明一步上前扭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立刻骂出一长段脏话,挥手就要扇杨长明。
杨长明躲开一下,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沓纸钞,抽出两张塞进她手里。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手指搓了搓那两张钱,目光探究地在徐微与和杨长明中间打量。
杨长明语气很不好,推了她一把,“不该问的别问,带路。”
……
女人睨了他一眼,把蓬乱的卷发往后捋,“跟我来吧。”
说完,她朝里走去。
转身时徐微与发现这人纹了满背的荷花锦鲤,色彩妍丽,在暗色的光线中,旖旎非常。
杨长明发现了他的打量,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皮肉观音,纹的是鱼水欢。”
徐微与不知道什么叫皮肉观音确切指什么,但鱼水之欢四个字他是明白的。
女人回头冷冷斜了一眼杨长明,似是想骂什么,嘴唇动了动又看在钱的份上忍住,只是哼了一声,随手扯过旁边的布巾子往身上一披。
屋子里没开灯,窗户全被报纸糊住,越往里走越暗。过道狭窄,两边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徐微与和杨长明时不时就会踢到它们。
“能开灯吗?”杨长明问道。
“不能。”女人呛道,“老婆子搞的,你们待会问她去。”
这个女人对村巫大婆婆没有一点恭敬,但又对这个房子的走廊房间熟稔万分,徐微与估计她和村巫大婆婆的关系不一般。
“刚才一直没问,您是吴善婆的什么人?”
正好要过一个转角,女人侧身,挑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徐微与。
生活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任何伪装都遮掩不掉。像她和杨长明,一看彼此,就知道对方是同在红灯区摸爬滚打过的。他们都习惯性的弓背,让自己看起来矮人一头。手上有抽散烟留下的烟茧,衣服料子差,鞋底硬,头上身上多少戴点金饰。
徐微与不一样。
他的脊背随时随刻都是直的,看人时动作幅度很小,好像他知道被看的人会主动站到他面前,以他为唯一优先级一样。
这是个大老板。
“我是她女儿,你可以叫我阿红。”女人轻慢地说道,“你们是来找老婆子看事的吧。”
徐微与和杨长明都没说话。
女人手拍在楼梯扶手上,“不说我能猜到,你们男人嘛,无非就是钱啊,孩子啊。不过老婆子应该没法帮你们了,她快死了。”
快死了?
……不过八十多岁,确实也到时间了。
吴阿红带他们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伸手把珠帘往门边的铁钩子上一挂,朝里面指了下,“进去吧。”
徐微与闻到了一股香灰和腐烂的肉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他正打算进去,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就从里面幽幽传来。
“谁啊……阿红?”
“两个男的,来找你看事。”吴阿红看着自己的指甲懒懒说道。
下一刻一个陶罐猝然从里面飞了出来,砸在徐微与脚前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滚!都滚!我谁都不见!”
杨长明走上前挡在徐微与面前,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地盯着吴阿红。
女人笑了一声,抱臂走了进去。
她这个做女儿的丝毫没跟村巫大婆婆客气,直接把对方被子掀开。徐微与只听里面的人尖叫了一声,蛄蛹着往被子里钻。
吴阿红极其不耐烦,揪起吴善婆的衣服就将人拖了出来按在床边,掰她脸让她看徐微与和杨长明。
“老娘收了钱的,你给我老实点。”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吴善婆是村巫大婆婆,受尽村里人的供奉,她女儿这么对她,村里人不管?李忌不管?
杨长明没有他这么缜密的心思,他和杨朵可是孝子孝女,见此情景不高兴地走上前,“你就这么对你妈啊。”
吴阿红重重冷笑,“她割我皮挡灾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是我妈?老了爬我家吃吃喝喝,快死了逼我背她回来进祖坟,还让我孝敬她?我艹你妈血*,贱不死她。”
杨长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征求徐微与意见。
但徐微与没看他。
隔着大半个房间,那个被吴阿红压在床边的村巫大婆婆吴善正翻着她那两只混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微与。
目光粘腻偏执,徐微与想忽视都难。
“徐……微与……”吴善婆突然喃喃说道。
她伸手在空气中扒了扒,“你是不是徐微与?”
她这话问的,好像她很早之前就在等徐微与了一样。
闻言,吴阿红的表情也变了变,古怪地抬起头再次打量了一遍徐微与。
“你就是徐微与?”她问道。
“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第26章
什么叫你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徐微与脑中霎时掠过无数猜测,“你知道我?李忌提过我?”
吴善婆和吴阿红不可能专门去他公司的网站查他的个人信息,更不可能在社交活动中接触到他本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从李忌的只言片语中听过他的名字。
吴阿红顿了一下,看着徐微与狐疑问到:“谁是李忌?”
徐微与想到李忌的新名字,补充道,“你们叫他陈南。”
不想,听到他这话,吴阿红更加莫名其妙了,“谁是陈南?”
……吴阿红既不知道李忌,也不知道陈南,那她是从哪知道自己的?
看出了他的想法,杨长明扬声问吴阿红,“你为什么觉得徐老板是女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炮仗一样,把吴阿红炸了起来。她凶狠一指吴善婆,“还不是这个死老太太!拿布条子扎了一个写着你名字的女娃娃,天天给它喂血。搞得我屋头全是苍蝇!”
说着她在吴善婆的枕头边翻找一阵,果真找出了一个囫囵捆出人形的布娃娃扔给徐微与,“你自己看!”
甫一入手,徐微与就不舒服了起来。
整个娃娃用毛线和布条捆就,做出了手脚头身。脑袋顶上用黑色毛线缠了两条麻花辫,身上穿着一件串珠子的布裙子,装饰得有点像徐微与第一次见到的杨朵。想来吴善婆是按照当地少女的打扮做的这个娃娃。
但这个本该可爱的布娃娃是黑红色的。就像吴阿红所说,吴善婆天天给它“喂血”,搞得它里里外外都是黑黑红红的血痂。
入手时表面冰冷发硬,还有点恶心的粘腻。。
徐微与将它翻过来,果然在娃娃背上看见了深色的“徐微与”三个字。
吴善婆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杨长明脸色风云变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娃娃的具体作用,但能用到血的法子一般都是害人的。他冷着脸朝后摸,悄悄将**抓在了手里,手肘碰了一下徐微与。意思是问这件事要不要用武力解决。
徐微与弯腰将娃娃放在床头,“你先出去,我和吴善婆单独谈谈。”
“不行。”杨长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像吴善婆这样的老巫婆,手段一套一套的,谁知道她会对徐微与做什么。
徐微与侧过身,给他看娃娃狰狞带笑的小脸,“你懂?”
杨长明一时语塞。
徐微与缓声,“去外面等我吧,有事我叫你。”
“……行。”杨长明闷头转身,见吴阿红还站在原地不动,冷冰冰盯视着她。
吴阿红被他看得害怕,嘁了一声,跟他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嘭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吴善婆。满头蓬乱白发的老太太干瘪的像是一块混着草根的黄泥巴块,爬在床边,自下而上打量着他。
她两只眼睛上都覆着一层浑浊的白膜,不知道是白内障还是其他什么病,按理说已经看不见人了。但徐微与和她对视时,被注视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徐微与平静但礼貌地问。
吴善婆两只手往前扒了扒,借由这个动作离徐微与更近了几寸。比起一个人,她更像是什么靠四只爪子爬行的冷血动物,姿态很难看。
“你想怎么叫都行。”她缓缓说道,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牙龈过度萎缩,但对于八十多岁老人来说,罕见齐全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