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雀
“你看见了吧。”
“陈南?”徐微与以为她问的是李忌,顺口答了他现在的名字。不想吴善婆笑意收敛了起来,两侧脸颊往下耷拉,做出了一个类似哭的表情。
“不……不不不。”她缓慢摇头,“他不是陈南,他是鬼,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你明明看见了。”
吴善婆伸出枯瘦的手指徐微与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明明看见了,你的眼睛没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与冷声说道。
同一时间,屋外。
吴阿红叼着根烟眯眼点燃,“喂,要不要啊?”
杨长明看了她一眼,“不用。”
“装什么,瘾挺大的吧。拿一根。”吴阿红深吸一口,用烟盒拍了拍杨长明的手臂。拍了两下以后,杨长明皱眉抽了一根。
“哼。”吴阿红哼笑。
他们这些底层的老鼠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
静静抽完这根烟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吴阿红又咬出一根点燃,用拇指指了指紧闭的木门,“哪来的肥羊啊?干什么的?”
“北美。搞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赚的不少。”杨长明暗灭烟头,随口答道。
吴阿红斜眼睛睨他,“把他介绍给我呗,到时候咱们三七分。”
杨长明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吴阿红,“你真看得起自己。”
吴阿红被他轻蔑的态度搞得火大,推了杨长明一把,指他的鼻子骂,“你小子什么意思?”
杨长明也不跟她多说,不耐烦地退到了另一边。可吴阿红没打算善罢甘休。她把随便披的棉布扯下,回身给杨长明展示她背后的鱼水欢纹身。
“你自己看看,我生意好着呢。要不是你那小老板长得像样,我才不开张。”
吴阿红背后纹的锦鲤多数都点了眼睛,只有少数几条空着。杨长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像是觉得脏,又有点害怕。
他刚才跟徐微与说,吴阿红是皮肉观音。
所谓的皮肉观音,其实就是号称能替人挡灾的妓女,据说她们能通过交合将男子身上的苦难渡到自己身上。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关都能给化解。
有钱人反正不在意那点钱,又有的睡又能求个心理安慰,当然愿意大把大把地砸钱。
但据杨长明所知,干皮肉观音这行的,没几个能善终。
吴阿红显然是看上了徐微与,“喂喂”地推了杨长明好几下,杨长明被她搞得烦不胜烦直接问道,“你干嘛不跟你妈一起干神婆?”
……
吴阿红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盯了杨长明两秒,突地冷笑了一声。
“我倒是想跟着她干,老太婆重男轻女,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没办法也不至于去干皮肉观音吧。”
“那是我想干的吗!”吴阿红陡然爆发。
杨长明都被她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过来,吴阿红已经冲了上来,抬手扑打他。
“***老太婆,改我命啊!我背后缺了一块皮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天生给人挡灾的,我就能靠这个赚钱了!”
杨长明全凭本能架住她,吴阿红见打不到他,居然抓起旁边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往他脸上砸。过道狭窄,杨长明硬抗了好几下,心底腾气真火,眼看吴阿红抬起旁边一个大相框往他头上砸来,他飞起一脚踹在了对方肚子上。
下一刻,人摔在地上的闷响和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
“啊……啊……”吴阿红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哭,一边哭一边疯疯癫癫地嘟囔诸如“老了要死了爬我家门口要我养她”“老不死的,挨千刀的,让你儿子养你去啊”之类的话。
杨长明警惕走上前,踢开地上锋利的碎玻璃,分不清吴阿红这样是神经病犯病了,还是被鬼神缠身魇的。
屋子的门和墙用的是正儿八经的整木,隔音效果极佳,杨长明犹豫地看了看紧闭的木门,不知道应不应该因为这事去打扰徐微与。
想了想,他蹲下身,伸手去扶吴阿红,打算把对方弄到没玻璃陶片的地方。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刚才吴阿红拿来砸他的那张照片。
拍了有几年的照片已经从相框里掉了出来。杨长明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会,最终落在了上面,将其拿了起来——那是吴善婆和另一个男人。
照片左下角记着日期和两个名字,“吴善吾儿陈南”
杨长明像是雕塑一样定在原地,死死盯着照片上的男人。
寸头、三白眼、身形剽悍健硕,脸上一道带缝线的短疤。
我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这个人。
杨长明在心里喃喃说道。
他的头一阵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线被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
小庙,佛像。
【他是不是李忌?】他问郭大河。
站在远处的男人分心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没想到他还能保持神志似的。
几只黑漆漆的,长得不正常的手抓住了脚踝,往他身上爬,越过他的肩膀扒住了他的脸——然后,它们用尖细的指甲狠戳他的眼球,直到脆弱的晶状体被漆黑的浆液盈满——
【你说陈南像李忌?】
那个人站在徐微与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得意,分明和徐微与提供的合照上的人一模一样。
杨长明一把按住照片,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徐微与……”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站起身,眼睑下溢出大量黑色粘液,流的满脸都是,“徐微与!”
“咚!”
杨长明听到了一声闷响。
“咚”
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糊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27章
十分钟前,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量满足您。”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系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