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雀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脊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徐微与呆愣着跪在楼梯前,缓缓扭过头,他没受伤,只是有些地方被撞到了。但吴善婆失去了呼吸。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在冲他尖叫的老神婆头折在背上,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不对?
徐微与问自己,但他翻遍了认知都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忌……
他被人猛地往门口的方向扯了一段。杨长明暴躁低吼:“走啊!”
在柴垛的火舌舔上走廊木梁之前,两人加一个犯病的吴阿红,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徐微与转头看向石阶下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忌也看着他,似是有点迟疑,又有点无奈。
这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攥住徐微与的手将他朝下拉去。徐微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杨长明似是想上来,但看着李忌,他最终心存恐惧地停在了原地。
徐微与看着李忌从杨朵手中接过小包装的餐巾纸,抽了一张倒上水。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徐微与轻声问道。
李忌抬起眼,伸手给他擦脸,“吃醋了?”
湿水的纸巾冰冷光滑,徐微与站在原地被擦了一会,轻轻打了个冷颤,咬牙别开头。但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轻轻扳了回来。
“咱俩才分开多长时间啊,您这是去壁炉里捡豌豆了?怎么搞的全身都是灰。”
熟稔的,亲昵的,不需要任何多余解释的说话方式已经昭示了一切,徐微与不能装作没察觉。
“李忌。”
“嗯?”
面前人轻轻应了一声,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我有很多问题。”徐微与哑声说道。
“猜到了。”
李忌的回答依旧不太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
徐微与张了张嘴,“……有人跟我说,你是怪物。”
第28章
“……谁说的?”李忌眼底浮现出笑意,手上慢悠悠地把餐巾纸折了一面。
他看向徐微与。五年过去,曾经习惯站在人侧后方的青年变了不少,五官间的稚气彻底褪去,变成了更为吸引人的优雅和从容。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参与全过程,没想到一晃错过了这么长时间。
“李忌,我不想和你打哑谜。”徐微与迎着李忌的注视说道。
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远超他对事情发展走向的预估,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恐慌和巨大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紧揪他的心脏。
他忍了忍,但终究没有按耐住惶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带人放火?你疯了?!想去蹲监狱吗?”
如果是平时,徐微与强忍怒火的质问会很有压迫力,但他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肩背紧绷,微不可查地战栗着。比起大老板,更像是被雨打湿皮毛的流浪小猫。李忌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他屈指蹭干净徐微与脸颊上的灰块,结果蹭出了长长一条黑痕,跟猫胡子一样,想笑又怕徐微与彻底发火,只得忍着擦了擦手指。
“好,不打哑谜。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那个老巫婆说我是怪物嘛,她说了四年了,这儿没一个人信她。我真没想到啊徐老板,第一个信她的人居然是你。”
他彬彬有礼地欠身调侃,“几年不见,您开始信教了?”
徐微与直觉不对,但思索之下,脑中一片混乱,每一件事都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坐标系,每一点异样,都没有能够连接的怀疑点。
“你从头跟我说。”徐微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你怎么到这个村子开始。这几年做了什么事,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连系家里人,为什么之前要装失忆,和吴善婆有什么龃龉,为什么放火。”
徐微与顿了顿,目光环顾周围,哑声说道,“还有,为什么这些人肯听你的话。”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些跟着李忌来的村里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边,像是一群被牧羊犬赶到草地上吃草的羊一般。像工具、像动物,就是不像人。
李忌好脾气地点头,“行。边走边说吧,该吃饭了。”
他就这么轻易地应了下来,徐微与提在半空中的心脏迟疑了一下,缓缓落回原处。他本该暂时安定下来的,毕竟李忌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李忌,愿意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和盘托出,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地给他传递着恐惧。警告他他现在正站在万米高空,脚下只有一小块能够站立的空间,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彻底失去一切。
李忌自然地揽住徐微与,带他原路返回。
五年没再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徐微与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僵了下,抬开对方的手。李忌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微与装不知道,朝杨长明招了招手。
“您这是要叫那小子下来抱您?”李忌礼貌问道。
徐微与有时候真是跟不上这人的思路,无奈开口,“你瞎吗,他身边倒了个人。”
“哦。”李忌恍然大悟,“这又是您的第几房夫人啊?”
“你正常点行不行。”徐微与冷声,见杨长明脸上的迟疑之色更浓,徐微与略作思索说道,“让你的人上去劝他一下,至少把那姑娘带下来,她好像犯癫痫了。”
“我的人上不去。”李忌淡淡答道。
……
“为什么?”
在看到李忌等人围在石阶下方扔火把的时候,徐微与就对此有猜测。毕竟那么明显的一个圈,仿佛每个人都在遵循一条既定的分界线一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只是他一直没有主动提。
“因为吴善婆不许村里人上去。”李忌笑了声,“那老太婆好像真会点的东西,能让不听她话的人生怪病。”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调侃过徐微与,好像吴善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而现在,他又抛出了“吴善婆”其实是个真神婆的论调。
徐微与蹙眉,默然无声。
李忌:“走吧,不用管他们。这一片后面是山崖,落差很高,没路,他俩迟早得下来。”
这是事实。徐微与站在这儿都能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不生树的光滑岩壁根本没有落脚点,大约有三十多米,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爬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必须原路返回。那一条被当地人踩了几百年的小路是穿越原始森林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应该多带几个人进来的。
徐微与想道,转身离开。
李忌迈步跟上他,村民们紧随其后,杨朵、郭大河和另外两个村民留了下来,皱眉叫杨长明下来。从高处看,这一幕诡异的和谐。
对,就是和谐。
几十号人,没有反对,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杨长明背后的衣服全然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看脚边的吴阿红。
不下去……没有其他的活路啊。
而且这些人真是怪物吗?他们看着……也挺正常的。
众人回到村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徐微与重新去拿了衣服洗澡,回来时,李忌已经坐在木桌旁等他了。见他回来,将碗筷放在他面前。
“吴善婆往你身上撒了什么?香灰吗?”
“不知道。”徐微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