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影 第16章

作者:伏萨 标签: 强强 年上 玄幻灵异

第29章

朦胧而深沉的灯光填充满潮湿的楼道,稚童的呼唤随着破碎的脚步声一同往向上的空间游移。

程危泠站在那扇门前,如之前一般向外看去。

猫眼外的楼道空无一人,对面的房门再次紧闭。

也许是因为他的过度靠近,猫眼的玻璃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在如此的模糊不清中,他开始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视野受限的寂静之中,程危泠开始听见一种水流的声音,低缓,沉重,逐渐蔓延。

“咔哒。”

门锁发出微不可闻的簧响,一直以来紧闭的大门滑开一丝缝隙。

程危泠从搭在脚下的凳子上跳下来,幼小的手推开从未打开过的门。

当他真正踏入房门之外的楼道,水汽的腥涩和寒冷变得更加明显。他踏过水迹斑驳的地面,走到楼道口,顺着破烂不堪的石阶往下看去。

整个空间,光源仅有他身后一处。

幽暗的深水不知何时已漫上楼道,大半的石阶浸没在微微漾动的水流中,断去了往下的路。

程危泠下了几步阶梯,来到与水位线近乎持平的位置。

游离的水纹在微弱的灯光下印入他的瞳孔,他看见清澈的水流中,显露出一尊巨大神像的局部。

这座沉没在深水中的雕像呈现出一种玉石的光泽感,而血一样深红的纹路游移在温润的青白色之下,显露出别样的妖异。

程危泠在阶梯上蹲下来,伸出手碰了碰水面。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隐没在水中的楼道另一端,狭小的空间里露出神像的一只眼睛,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水面的那一瞬间,那沉睡在水中的雕像蓦地睁开了死气沉沉的眼睛。

一道漠然的视线透过涌动的水流,在冗长的寂静中,凝固在程危泠的脸上。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奇怪。

没有任何回应,却仿佛被完全看穿。

就像,自己正注视着自己。

车窗外,斑驳的光线不断散落在闭合的眼睑上,程危泠惊颤了一下,从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发现方才自己枕在伏钟的肩上睡了过去,此时对方也察觉到他突然的惊醒,看他有些怕冷的样子,伸手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外套。

他们所乘坐的小巴正缓慢行驶在狭窄颠簸的乡间公路上,外面下着雨,道路状况又不够好,司机开得很慢。程危泠记得上车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而现在到了下午4点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骤然惊醒之后,程危泠整个人有些畏寒,忍不住往外套里缩了缩。

“看来应该让你倒一下时差再出发。”伏钟俨然已经习惯了这人睡醒之后会黏黏糊糊一阵,任由程危泠靠着他懒散地打着哈欠。

“还好,平时赶作业经常熬夜,多睡会就好了……”程危泠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放松的状态,“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一个叫断荷村的地方,那里不通公路,等会儿我们还有一段进山的路得自己走。”

“外面雨好大……能进山吗?”

“不知道,先去了再说。”

伏钟看着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玻璃,饶是还未到达目的地,他已经觉出一些反常来。

断荷村所在的地方,气候常年干旱,一年到头下雨的次数掰着手指也能数的过来,而且就算下雨,像现在这般的倾盆大雨也是极为罕见的。

如此大雨不断,倒像极了断荷村在极其久远之前的样子。

旧时的断荷村洪灾频发,人们流离失所,愚昧的宗祠靠向河神献祭童女来祈求平安,但总是事与愿违。

除却被生生溺死的无辜女童,被处死的还有诸多不愿意交出亲生骨肉的年轻父母。

荒唐的祭祀没有带来村民们想要的洪水退去,反而让此地开始频繁闹鬼,不得安宁。

而这活人作祭的悲剧终结在那人的一段遗骨下葬后不久。

这个古老的村庄渐渐川流断涸,龙神相避。慢慢地,人丁凋零,成为一个被世人遗忘在群山深处的荒村。

直到几十年前,中原大地沦陷在侵略者的枪炮之下,一些逃难的人们为躲避战祸来到这里,被荒村仅剩的村民收留,于是便长久地定居此处。

只是到了近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一户一户的人家渐渐搬离,这里又慢慢恢复到以前寂静荒僻的样子。

快要入夜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小巴终于停靠在进山的路口,雨势变小了一些,这也让伏钟打消了等到明日白天再进山的打算。

将钱付给开车的司机,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被草木覆盖的山间小路,对伏钟郑重道,“拜托您进了村里看看阿婆身体是不是还好,等过段时间不下雨了,我就进山给她送东西去。”

伏钟点点头,答应下来。

目送着司机上了车,开着小巴逐渐驶入蒙蒙雨雾,程危泠好奇地问道,“他们怎么放心让老人独居在山里?”

“等你见了那位阿婆你就知道了,她和她的姐姐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守着这里守了一辈子。”

伏钟摁开手中的手电筒,率先朝前方走去,炽白的灯光往前一扫,映亮了前方笼罩在草木阴翳中的进山路。

“跟好我,这里人迹罕至,山中瘴气弥漫,一不小心就会跟丢。等会儿进山之后,不管看到什么,都切勿大声说话,万一惊动了一些不该惊动的东西,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好。”

伏钟不过离他几步开外,浓郁的雾气便将他的背影模糊大半,程危泠不敢怠慢,随即打开手电筒,快步跟了上去。

第30章

顺着进山的小径一路深入,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已和沿着乡间公路所见到的莽莽群山全然不同。

布满青苔的碎石板嵌入杂草丛生的泥土中,小路蜿蜒曲折,在一片苔绿中变得断续不清。

山中生长着枝叶极其繁盛且根茎异常密布的老树,垂落的枝叶隔绝了雨声,不断汇聚的水滴硕大,顺着树脉缓慢滴落,砸在地上时被柔软的青苔尽数吸收。而小路两侧,则可以看到大量杂乱的深褐色树根,从手电筒光线边缘的黑暗中此起彼伏地隆起。

整个山野的空间被压缩得极度狭窄,不过走上片刻,便能够感受到那种带着些许压迫的窒息感。

程危泠跟在伏钟身后,手电筒的光不断扫过小路侧边郁郁葱葱的丛林,根须虬结的树干随着这一路前行,形态变得愈发诡异。

那肿瘤状的深褐色隆起,盘踞在粗粝的树干上,远远看去,如同一个个胎腹,在绵延的黑暗中无声孕育着未知的产物。

山里有着诸多的溪流,转眼间两人已经踏过第四座青石板搭成的简陋小桥。

潺潺的溪流声开始变大,逐渐演变成轰隆的鸣响。

程危泠走到第四座石桥的尾端,突然瞥见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树丛中,一连串烟黄的亮光从远方缓慢移来。伏钟显然也看到了这蓦然出现在深林中的诡异亮光,返身过来按住了程危泠想要将手电筒光扫过去的动作。

两人灭了手中手电筒的光,站在黑暗中,看着一连串的亮光离他们越来越近。

到了不过五、六米的时候,程危泠从树枝的遮掩中,看清了这一尾的亮光来自于一列提着灯笼的白衣人。

纸糊的白灯笼破破烂烂,但明晃晃的烛火却未被不断滴落的雨水浇灭。

穿着垂地长袍的白衣人缓慢穿梭在林间——就在不远处,有一座一模一样的石桥同样架在水流奔涌的溪流上。

“……那是什么?”程危泠往后退了一步,借由一支垂下的叶脉遮挡住自己,低声向伏钟问道。

伏钟的视物能力不受夜色限制,不断游移的灯笼光映在他灰白色的眼瞳中,仿佛月斑斓的萤火沉入寂静的湖泊。

“是伥鬼。在水中溺亡者常著白衣,出没于临水的桥畔或者岸边,找到替死鬼之前都不得解脱。”伏钟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队列,语气平淡地回答,“看来这里死的人不少。他们应该察觉到有人在日落之后进了山,循着动静来了。”

“循着动静来的,他们难道看不见我俩吗?”

灯笼的亮光隐没于密林深处,完全的黑暗又再次笼罩了两人,伏钟重新打开手电筒。

“一叶障目知道吧?”伏钟踏在被雨水浸透的湿滑青苔上,像走在平地一般毫无阻碍,“我们有山林庇护,垂落在伥鬼眼前的每一片树叶,都会掩去它们旁顾的视野,所以发现不了我们。”

“为什么山林会庇护我们啊?”

“有空再和你解释,留点体力爬山吧。”

伏钟没有和程危泠多说。

本质上来讲,他和这群山绝岭同属一脉,为天地灵气集结而诞生。自远古便沉睡的盘古遗骸,在长久的与世隔绝中,见到他自有着天然的亲近。而程危泠虽为人类,但颈上戴着碣陵刀幻化的项链,钟山遗脉的气息,同样令这沉寂的山岭感到亲切。

在静默中行走,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捉摸。

耳边的轰隆水声变得愈发震耳欲聋,连绵不断地在耳膜上鼓动。程危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愈演愈烈的水鸣声震得他太阳穴发疼。他忍耐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拉住了程危泠的手。

“哥哥,你听见流水的声音了吗?变得越来越大了,和打雷一样……”

伏钟疑惑地停下脚步。

——这段路程几乎没有遇上溪流,此时周围一片寂静,仅有几声微弱的虫鸣从草隙间传来。

“什么声音?我没听见。”

程危泠掐住他手臂的力道变得大了一些,伏钟听见程危泠陷入凝滞的呼吸,半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河流的声音,就在我们的脚下……”

“危泠?!”

少年人的身躯在一瞬间脱力,随着伏钟下意识地一带,整个人倒进他的怀中。

还亮着的手电筒跌落在地上,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程危泠失去血色的面容。伏钟一手揽着程危泠,一手轻轻地触碰上他青筋毕现的额头。

只见程危泠冷汗遍布的额间,一道嫣红的鸾鸟印记时隐时现。

这是伏钟在程危泠幼时为他铭下的印记,承载着神鸟的鸿运与庇佑,护他如普通孩童一般无虞长大。而此刻,这道印记正逐渐变得衰弱,就像有什么自内而发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将要从程危泠的体内挣脱而出。

随着印记的缓慢崩裂,伏钟开始感受到反噬。和普通的血肉之痛不同,这股从神魂深处迸发的剧痛像要把他的整根脊骨从这具残破的躯体中生生抽出。

压抑着将涌到喉间的腥涩液体咽下,伏钟勉力将全然失去意识的程危泠背起,趁着尚有余力,他要快点走完继续这段山路,以免夜长梦多,再撞上一些诡异物事。

在来这里之前,伏钟尽数查阅了此处的县志。

残破的断续记载中,笔者有提到过这个群山之中的村落下面有一道地下暗河。

这处暗河的入口最初是被一个从祭祀中逃走的小女孩发现,而小女孩再次被村民们抓到的时候,已流落在山野林间一月有余,疯癫到完全丧失神志,却不断声称她发现的暗河之下,尽是万尸群鬼。

村民们按照小女孩的话,前去寻找暗河,却始终一无所获。就这样,这个女孩被村中的巫医视为妖言惑众,很快被村民处死,葬在村中破庙的后山荒坡上。

——程危泠昏迷之前所说听到河水奔流的声音震耳欲聋,难道就是县志中所记述的地下暗河?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伏钟念及那人的一部分残骸葬于此山中,在阅读县志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这诡异的地下暗河与其埋骨之地脱不了干系。

那么,感应到暗河奔涌的程危泠,究竟为何与逝去已久的那人关联甚密。难道说,根本就是他的残魂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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