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他越想越不忿,越想越气恼,一时间几乎想拉着眼前这个人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他大抵是把死期将至的那点不甘不平全都宣泄到了林微明身上,巨大的愤怒冲淡了他一直以来面对这个人总是会莫名生出的畏缩感。
不能,决不能让这个人好过。他想。
姜陟伸出手,抓住了林微明的领子。
尚未干涸的鲜血蹭上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像是在他纯净无暇的灵魂上抹上了片片污秽,这让姜陟觉得无此的畅快。
前路已定的结局激发了他更深层次的恶意,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在结界外,通过传影术在看着他们俩。
他拽着林微明的领子,然后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他不会接吻,也不认为这是接吻,他用牙齿狠狠碾过他的嘴唇,泄愤一般地啃咬着他的唇珠,像是在撕扯一块即将吞食的血肉。
林微明的唇是凉的,血渗出来的时候却是热的。
他似乎是看见那双向来淡漠的看不出情绪的漂亮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眼中有情绪闪过,但由于贴的太近,他看不分明。
姜陟松开了手。
他擦了擦嘴边蹭上的血,露出了一个颇俱挑衅意味的笑容。
林微明的衣领已经被他弄得一团糟,嘴唇上都是他的牙印和咬出的血,他喘着粗气,面颊已经红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
一副被人摧残凌辱的可怜模样。
他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但姜陟没让他说话。
他提高了声音,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老婆,我们后会无期。”
声音听着如此的温柔缱绻,眼底却不见丝毫情意。
然后他径直转身,再没有一丝留恋地往前一步,踏入了封印秘境。
林微明伸出手,却只堪堪触碰到他的衣角,贴着他的指尖擦过,便随着他一起消失在了裂隙里。
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
七年后。
那一句“我是他老婆”差点没给姜陟魂吓出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事,这人怎么还念着。
什么“天师学院校草男神”“邶都世家首帅”的,原来分明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小人!
他当初不过就是想抹黑一下林微明的名声,让他之后别那么顺风顺水的让人眼红,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记仇。
他越想越觉得这句话阴阳怪气,仿佛意有所指。
难不成真是冲他来的?
姜陟小心翼翼地往人群中又挪了挪,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当初老板要给他改头换面,他自忖前身已死,就让老板帮他把那符咒直接刺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那符咒是老板家祖传的易容符,可以从细微处调整人的样貌,自己瞧着似乎和原先没什么变化,但在其他人看来就完全是两模两样,再认不出来了。
想到这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只要自己死活不承认,没有人可以笃定他的身份。
林微明说了那话,直堵得那领头人不知从何辩起,张了张嘴没讲出话来。
林微明低头看他,手还放在口袋里,语气平淡似闲话家常:
“你和他呢?什么关系?”
领头人刚想答话,就见林微明突然抬起脚来,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肩膀上,招式狠厉,毫不留情。
他一点术法没用,像是单纯来打架一般地飞起一脚,直踹得人身形不稳,“咕噜咕噜”地就滚下了祭台。
在人滚下来前的空挡,他又忽然弯腰,随手便将被对方牢牢护怀里的照片轻易拿了过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自如得好似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
等那领头人反应过来时,已然是两手空空地倒在台下的人群之中了。
林微明拿着那照片多看了两眼,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扫了两下,像是在扫去上去的灰尘。
“晦气。”他忽然说道。
话音刚落便从手心里窜出一团火来,将那照片一口吞噬成灰烬。
姜陟在下面看了想骂人,这人果然是来寻仇的。
当年那一出怕是给他搞出了什么阴影来,不然怎么会恨到一看到照片就嫌晦气直接烧了的程度。
再看那领头人,捂着自己的肩膀痛的脸色发白,见林微明拍了拍收上的余烬又朝他看过来,吓得声音越发地颤抖起来:
“别......别动!这房子底下有无垢火。你若是......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就催动无垢火,炸了这一片街区,所有人都......都别想活。”
林微明闻言眉头一皱,那领头人见状以为是他有所顾忌,面上有了些隐隐的自得:
“赶紧放......放我离开,不然......”
声音戛然而止。
几乎是瞬息,林微明的身形便如一把利刃般直钉在那领头人的身前,右手紧紧捂着了他的嘴,抓着两颊就按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前后不超过三秒,若非姜陟眼力极好,刚才那一系列的动作便会直接消失在一眨眼的空隙里。
那领头人“唔唔”地叫着,他抬眼看着微微俯身的林微明,分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常模样,却怎么看都如同自地狱而来的灭世修罗。
“不想死就乖乖待着。”“修罗”缓缓说道,像是说给他,也像是说给其他人。
他忙不叠地点头,想从这压制中解脱出来,却忽然两眼一翻,身子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林微明马上收回手,却见那领头人已是七窍流血,没了呼吸。
变故骤然间发生,整个地板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要破层而出。
姜陟心道不好,是那团白色火焰出了问题,但那几个被绑的人还在楼下。
整个房间一下子就乱了,所有人都在惊叫着往房门口冲,尖叫声踩踏声乱成一团。
姜陟这会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连忙起身逆着人流朝楼梯那边跑。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转过拐角,就看见地下室的方向白光大盛,一点一点地还在往外膨胀。
他心中焦急,忙加快了脚步,也不想就他一人如何救出那十来个人,只凭着“救人”这一个念头往那边冲去。
白光寸寸高涨,像是要吞噬一切,他踏进光里,熟悉的凌迟痛感又卷土重来,他连面具都没来得及拿,只能强忍着上前。
耳边似有人在说话,但他疼得听不清楚,他还想向前跑,却忽然被人攥住手腕往后一拉。
他身形不稳朝后跌去,被人托着腰带进怀里。
姜陟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林微明。
他一身黑色站在白光里,如同滴入白色宣纸的一团浓墨。他似乎壮了许多,肩膀宽到可以将他整个罩在身下。他的力道很大,攥着他腰的手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揉碎。
他微微抬头,刚好看见他长长的头发从两鬓垂落在耳际。
他圆润的白的几乎透明的左耳耳垂上,坠着一颗小小的,佛青色的瓷珠。
第8章
山海镇既没有山也没有海。
是依着河流的一块平原,风穿过这里时,除了中心的几座高楼,不会受到任何的阻碍。
可它偏偏就叫“山海镇”。
小艾刚搬来的时候好奇过,但没有人回答她。似乎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会关心这个无聊的问题。
小艾上学的路上会经过一排小楼房,在她的家乡,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苍绿的爬山虎会爬满窗台,院子里会种满五颜六色的鲜花。
她总是会在这条路上多走几步,从路头走到路尾,从第一家走到最后一家,就好像自己也住进了这样的房子里。
等到从色彩斑斓走到枯黄破败,从人声嘈杂走到寂静无人,小艾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这最后一栋的房子,是没有人住的。
没有鲜花和爬山虎,只有枯黄的藤蔓和灰扑扑的石灰墙。
在那个杂草掩盖的角落里,有一个仅仅能让小艾这种瘦弱身材堪堪通过的窄小洞口,从洞口进去爬一小段,便可以进到这座房子的地下室。
那是小艾的秘密基地。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当然,她也没什么可以告诉的人。
地下室很黑,也很脏,但小艾不介意这些。她从家里带了几张旧报纸和一个手电筒,为自己造了一张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床”。
她最喜欢在在一片寂静中,躺在“床”上,用手电筒去照墙上斑驳的霉菌和垂落的蜘蛛网。
她在这张“床”上做过很多梦。
她梦见过家乡的小渔船,梦见自己长大了,也盖了一栋小楼房,在院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鲜花,外婆站在层层叠叠的鲜花从中对她笑得一双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儿。
在她独自享有这个“秘密基地”的一个月后,这个房子里忽然住进了人。
小艾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因为这房子的外观还和之前一模一样,破败萧条的样子。
她像往常一样钻进那个小小的洞口,埋头爬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因为她看见了灯光。
她本该马上退回去的,但今天中午妈妈做的鸡蛋糕太好吃了,她吃了满满一大碗,鼓起的肚子卡在洞里怎么也退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
等她好不容易从那洞里爬出来,就发现那地下室里不知何时接上了电灯,只孤零零的一个灯泡,被一根不知从何处连过来的电线吊在空中,发出勉强能照亮那一方天地的黄色灯光。
而那灯光下,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床,折叠床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很瘦,瘦到小艾都无法分辨她的年纪,整个人缩在一件十分宽大的衣服里,裸露出来的骨节仿佛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她很白,比小艾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白,在黄色的灯光下依旧显得白的吓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独自一人坐在那破旧的地下室里,像一个凭空诞生的幽灵。
她看见了小艾,却没有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她会从那里冒出来一样。
她拉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的不自然的笑容,说出来她们见面的第一句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
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小艾是个很胆怯的孩子,所以她转学到山海镇快两个月了还没有交倒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