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可这个女孩却有种奇怪的亲和力,或许是因为这,也或许是她好像和她一样没有朋友,小艾生平第一次,努力尝试主动和人聊天。
就这样小艾交到她离开家乡后的第一个朋友。
女孩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小艾在说,但她还是知道了,女孩是被人关在这地下室里的,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下来外,她见不到任何人。
她没有名字,那些关着她的人叫她“零二三”。
于是小艾叫她“三三”,不是因为“零二三”,而是因为她之前最好的朋友叫“一一”,而她叫“艾艾(二二)”,那自然便是“三三”了。
三三听了之后很开心,她大约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两个没有朋友的孩子在这个破旧的地下室里分享一张床、一块饼干、一颗糖和一场梦。
小艾会给三三讲很多自己的事,讲家乡水乡纵横的河道,讲河边茂盛的菖蒲和外婆给她做的莲藕汤。
三三似乎对所有事情都很好奇,她会耐心地听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听得一双眼睛亮亮的。
小艾这时候看她,会觉得她像小时候外婆家的那只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小土狗。
但三三在某些事上却出人意料地知道很多,就比如小艾好奇山海镇为什么叫山海镇,三三告诉她,因为山海镇在很久之前出现过一个很恐怖的妖怪,那妖怪杀了很多的人,尸体堆起来如山一般,鲜血流出来像海一样,所以便叫山海镇。
她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让小艾听了连做了三天的噩梦。最后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哭出来,三三才承认是故意说鬼故事骗她的。
小艾很生气,但三三拉着她的手指和她道歉她就不生气了。
就这样的三个月后,小艾像往常一样来找三三。她给她带了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那种酸的要命的糖,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对方吃得表情抽搐的模样笑成一团。
可笑完之后,三三忽然就对她说:“小艾,我要死了。”
小艾吓了一跳,连忙撑起身子去看三三:“为什么会死呢?”
三三现在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苍白着一张脸,她以为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她越想越着急,又问:“你生病了吗?”
三三却不回答她,只是一本正经地问她:“怎么了?死难道很可怕吗?”
小艾急的眼泪快掉出来了:“当然可怕,死了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像我外婆那样,再也找不见了。”
三三还是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那个灯泡,语气平静地说:“那确实挺可怕的。”
小艾还想再问,却被三三打断。
“那你呢,你会像记得你外婆那样记得我吗?不是零二三,而是,三三。”
小艾用力地点头,像是把所有的承诺都化在了这个点头里。
然后三三就抱了她,这是她们认识三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拥抱。三三抱得很用力,她的骨头很硬,硌得小艾很疼。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三三连忙叫小艾躲在床底,嘱咐她别出声,没人了之后再出来。
“再也不要回来了。”她说。
小艾含着一泡泪趴在床下,不一会儿地下室就来了很多人,她看见很多双脚,围在三三的周围,似乎是在说话,但声音很低,她听不清楚。
她看见,有人走上前把三三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三三白的刺目的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然后就有鲜血顺着脚踝流了下来,有人用一个小盆,接住了那些血。
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却仍是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
她还看见,三三的血带着一种奇异的蓝色微光。
等到血不再流了,那些人便带着三三离开了。小艾带着满脸的泪水从床底爬出来,地下室还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手脚并用地朝外爬去,疯了一般地冲到大街上,抓到一个人便大声哭喊“救救她救救她”。
可没有人愿意和她回去,有人替她报了警,她哭着向警察讲述了来龙去脉。
可警察也不相信她,他们说,派人去那间房子看了,根本没有人。
她被强行带回了警察局,说要联系她父母把她带回家。
小艾坐在警察局的大厅里,终于意识到,没有人可以帮她。
她攥着自己的衣角,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她的外婆心脏病突发孤零零地倒在家里的时候,没有人帮她。
于是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逃走了。
来不及了,小艾想,她要去救她。
少年的天真让她觉得她可以救出三三,大不了就把动静闹大一点,让其他人听到。
她又重新回到了那栋房子,那房子还和此前无数次看过的那样,大门紧闭。
她重新从那个洞口爬了进去,回到了那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开着,她顺着楼梯走上了一层。
本以为会有很多的人,可整个一楼居然寂静一片,听不见半点人声。
小艾走过走廊,站在转角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见偌大的房间里居然空无一人。
不,是有人的。
她的三三,一个人躺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像一直被遗弃了的布娃娃。
她的身下,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
那红色里,微微泛着蓝色的光芒。
小艾意识到,那不是颜料,那分明是是三三的血。
她冲过去,冲到三三的身边,才发现她的脖子、手腕上都被划上了深深的伤口,血已经流尽,她却还有意识。
她看见小艾,原本失去生气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了一星点亮色。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艾泪眼婆娑地去抱她,手刚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却见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忽然不受控地同时爆出一阵刺目的白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骤然爆开。
轰然一声,巨大的白色火焰猛地炸开,将两个人瞬间吞噬。
满目的白色焰火中,姜陟听见有人在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突然惊醒。
耳边是喧嚣的救护车、消防车的警报声,眼前确实黑漆漆一片。
他勉强撑着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躺在和子畴路第671号隔一条街的公园的草坪上,层层叠叠的树影遮挡住了本就若隐若现的月光。
他大约是还没从梦里那种深切的痛感和灼烧感中恢复过来,头脑昏昏沉沉的。
他甩了甩头想尽快清醒过来,却不经意突然看见旁边黑洞洞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一动不动的仿佛和旁边的树林融为一体,整个人裹在一团黑色里,阴森森的如同深夜里出没的鬼影。
姜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口袋,“啪”的一下掏出一张辟邪符来。
那人见状忽然就动了,他走到姜陟面前,蹲下身子,露出一张风华无双的脸来。
是林微明。
姜陟下意识地就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梦见了什么?”林微明问。
第9章
他问的十分突然,姜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颇为冗长的梦让他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会才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他想去救那些在地下室的人,但却在爆裂的白光中陷入了昏迷。
那些地下室的人!
他猛地抓住了林微明的衣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地下室……人……”
林微明明白了他的意思:“早就救出来了。”
姜陟这才安下心来,松开了他的袖子。还没放心多长时间,就听得林微明忽然毫无预兆地说起来另一个话题:
“三年前,我在邶都查一起失踪案。最后在一栋荒废很久的房子里找到了所有失踪人员的尸体,他们生前都被割腕放血,血量并不多,但每个人最后都耗尽气血而死,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生力,现场还有火灾的痕迹。”
他向来寡言,姜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看着他的目光不由有些怔愣。
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再想其他,在心里细究林微明话里的意思。
失踪、放血和火灾,和他今日一路看到的十分相似。
林微明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满意他明显的走神,但也没说什么,又接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不过根据那起案子遗留的现场来看,他们要做的事并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什么意思?姜陟显然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想听林微明继续讲讲,但这人却突然闭了嘴,不继续往下说了。
他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姜陟不免有些恼,从小时候开始,这人就喜欢说一半藏一半的,和他说话费劲得很。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不悦,林微明眼神微动,眉头却悄悄舒展开了,却仍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我是来合作的。”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合作?”
刚刚的一点恼怒冲淡了刚醒来时发现自己和林微明独处的不安,姜陟这会反倒轻松了些许,他保持着坐在草地上的姿势,手撑在两侧,身子微微朝后仰着,头微微往一边歪了歪,声音里带了点随意的揶揄:
“我有什么好合作的?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就是个普通人吧?”
反正他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战战兢兢的倒容易露馅。
林微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他伸出手来,他垂眸去看,就见那手心里放着一颗月白色的珠子。
他几乎马上就认出来了,是那颗他暗中扔在房子门口留作后手的珠子,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人的手里。
林微明拿起那颗珠子,嘴唇微动似是念了句暗咒,那珠子便在他手中慢慢浮起了一圈柔光,柔光落在地上,被参差的草地扰得歪歪扭扭,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殷”字。
姜陟有些无语地看着那个字:忘了老板这人做什么东西都喜欢留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