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但你今日出了这个头,他们便要警惕着你。若你日后的采英关得了胜,那更会叫他们视作眼中钉,掌中刺。”
“师兄的意思是,叫我在那采英关里故意输掉?”
“……你倒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陈安道说,“虽然世家子弟不乏草包,但大多还是兼具天赋勤勉之辈,再加上家里补给的灵丹神药,五六岁大多已通了灵脉,而后请了专人训练,上山前便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修士了。你虽有天赋,但才通几天的灵脉,想在他们之中拿下魁首,恐怕还是诅咒他们临阵腹痛来得实在些。”
杨心问咬了咬牙,猛一甩头,那发上的水便荡出了一圈水珠。他的眼在雨里越发得亮,十胜石般黑而夺目,在那张小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师兄好一阵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究竟是想我怎样?”杨心问道,“就这样听人穿鼻,任人拿捏?”
“我带你上山,便会护你周全。”
“你连自己的周全都没护好!”杨心问怒火中烧,猛地朝前跨出一步,“今日这雨你是为我淋的,明日你发温病便也是为我发的!我杨二命贱,就是真要我伏低做小我也无话可说,但我不要当人累赘,非得你们百般回护才能在这死皮赖脸地待着!”
“不过是——”
“我知晓他们看我不顺。但他们调走了师父和大师兄,唯独拿此事对你发难,他们今日下了你的脸面,明日便也就不把你的脸面当回事儿。你若是动怒,他们便又能那我作乔。我哪里是你师弟——”杨心问咬牙恨声道,“我是他们悬在你脖子上的刀!”
霹雳惊雷平地起,小孩儿的怒喝似是道出了天人的恨意,扰得那山摇地动,狂风不遏。
陈安道神色剧变,一时讶然,没曾想杨心问这般年纪,却已明了眼下形势。
“师兄,你事事不与我说,当我参不透,看不明白。”杨心问伸手拽住陈安道衣角,方才咬牙切齿的是他,如今眼眶泛红,楚楚可怜,似是受了天大委屈的竟还是他。
“我不过小你两岁,你为什么偏要把我当小孩儿哄?”
第13章 抽签
那天杀的老东西还在上头念个没完。
李正德时而抬头,看台上那位大梁长老手中厚厚的手稿念到了第几页,时而低头,看脚边那一列蚂蚁来回奔波,胡乱揣测它们在忙个什么劲儿。
天色晦暗,他估摸着一会儿可能要下雨。
下雨倒是不错,希望那老东西能念着下雨少说几页,这臭长臭长的抽签典仪已经持续了能有三个多时辰,再熬下去,他所剩无几的耐心怕也要被熬干。
“这以前也没这破事儿啊。”他转头对诹訾长老季闲说,“关华悦今年怎么这么爱显摆?”
季闲默不作声,斟酌许久才开口道:“许是上了年纪吧。”
李正德回想起姚老头罗里吧嗦的样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要照姚老头那样,估计她还能再叨两个时辰。”李正德说,“我回雾淩峰睡一觉再回来,时间也绰绰有余。”
“不可!”
季闲一声大吼,骇得方圆五里的鸟都受了惊吓。周遭无不扭头看他。四面八方的视线聚在他身上,只见他老脸一红,跟个鹌鹑样的把头埋在胸前,蚊子哼唧样的小声道,“这、这不合规矩……”
“……刚刚那声是你吼的?”李正德不可思议道,“听着像姚老鬼上身了。”
季闲有个毛病,格外怕众人的视线。李正德也有点毛病,特别怕年轻貌美的人,他哥俩难兄难弟,估计心里都觉得对方的毛病更好笑,秉着“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是最丢人”的心态,时不时便会凑在一起游山,关系说不上好,但彼此很是熟悉。
这会儿听见季闲大庭广众下用这么大嗓门说话,李正德便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说什么,便听上头的大梁长老猛地一咳,念完了她那要命的陈辞中的最后一句话。
“抽签仪式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几位峰主依次站在了前头。待选弟子在下头抽签,抽到的结果代表他们第一场考试的场地,之后以雾淩峰、云淩峰、雨淩峰、霁淩峰的顺序,完成前后共四场测试,各考官给出相应评分,凭总分筛掉待选人数的一半之后,再由各峰主挑人入门。
弟子们抽签,李正德比弟子激动。他们几位峰主上前露脸,等着抽完签的弟子在他们面前列队。
他望眼欲穿,恨不得帮人代抽,踮着脚巴望的模样像只饿坏的狗,引得他旁边怕人目光的季闲头垂得越发低。
“他们怎么这么磨叽?”
那抽签竟然还不是排好队一溜烟得抽完了事。关悦华又翻了新的一页,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地念名儿。
“这破事儿我受不了了!”李正德咬着牙跟季闲说,“明年谁都别想再诓我来!”
季闲闻言,忽然扭头问道:“说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就一小口子,早没事儿了。”他说着举起了手,给季闲细看,“瞧,就剩个疤了。”
季闲皱了皱眉头:“这伤口,瞧着有些古怪。”
“怎么你也这么说?”李正德不快道,“跟我那婆婆妈妈的徒弟一模一样。”
“毕竟是在平罡城受的伤,那地方——出不来什么好东西。”
“这都什么跟什么?”李正德纳闷了一会儿,又恍然道,“哦,你说那个带着圣女私奔到平罡城的小子?那确实是个坏坯子,带着人跑了又不敢带着人浪迹天涯,跑回自己家那不就等死吗。”
说到这儿,李正德莫名又有些义愤填膺。只是季闲面前已经站了个弟子,满脸钦佩地看着李正德。
李正德让这钦慕的视线架住了,不好再乱发脾气丢了高人的颜面,只能狠狠地闭目吸气,心里头暗骂那害他慌不择路跑过来抽签的新弟子。
他想起日前那几个二代弟子跟他说什么收徒不合规制的事儿。
说实话,那会儿他确实还挺心动的,可只要想想陈安道说的责任长责任短的话,他便又不敢了——况且那来劝他的弟子瞧着真是不好看,眼凸嘴宽,像只青蛙。
唉,怎得就是个长得好看的?李正德怅然,生得跟他那俩师兄一般好看,看得就叫人害怕,这早就有人传我自个儿相貌平平,却喜好娈童,日后我这名声恐怕真得臭了。
他心中焦虑,面色愈冷。不一会儿下了雨,他瞅着眼前这群人支起的一道道结界乱得他眼睛疼,便动了动眼珠子,什么阵法也没画,天矩宫前院的上空便平生一道金光穹顶,将整个前院乃至天矩宫都罩在了里面。
人群惊叹。
“这等修为,当是星纪长老所为!”
是我是我。
“可我见他未画阵法!”
我不需要。
“你懂什么,星纪长老不习五诀,不习阵法,天生便能催动灵气,此乃天人合一之境,哪里是能用常理度量的?”
哦,小小年纪很识货嘛。
他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褒奖叹服,很是受用,心里想着自己当得起,面上的得意洋洋之色也不加遮掩。
不一会儿,李正德前面排了几个弟子。
前头的几个弟子,具是拍马屁的好手,队不好好排,围着他谄媚讨好得一套一套的。他听得舒心,便没叫他们退回去,不一会儿又来了个小孩儿,站在了最后头,不凑过来,反倒瞧得有些显眼。
那小孩儿身形极胖。腰上让衣带勒出了一小圈的肥肉,长得虽然高大却含胸驼背的,低着脑袋看不出表情,在他面前也不晓得多捧两句场。
没眼力见儿。李正德默默心道,还生得不好看。
那小弟子果然是生得极不好看的。方才长老点过他的名字,李正德有印象,姓姚,好像叫什么“姚圆木”,跟他身形很是相像,偶尔抬起头,便能见那张脸上生了对倒八眉,眼睛虽大,但愁眉苦脸得压根睁不开,鼻梁不高,嘴唇却厚,像是胖得嘴唇都在长肉。
圆木后头又来了几个弟子,那几个弟子瞧见了圆木,一把将人撞在了地上,挤上前来,凑在他面前造作地惊叹:“早闻星纪长老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李正德对自己长相心里有数,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放进人堆里都寻不见的普通。
他生得普通,却不知道是什么运气,自小与他亲近的人都是生得花容月貌,英俊潇洒,就连刚来的小徒弟那容貌也绝非凡品,一圈看下来,他那模样倒是被衬得有些不上台面了。
“你从哪儿‘早闻’?”李正德语气不善道,“净放屁。”
他说完了才想起陈安道不让他在外头用这个词,讪讪地不看那些人错愕的表情,转而看向哪个从被撞倒的圆木。
圆木被撞倒时嘴里也没发出半点声响,这会儿慢腾腾地已经站了起来,站在后头,安安静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李正德最烦的就是这种低眉顺眼的人了。他双手抱臂,朝着那圆木喊道:“那边那个——欸,就你。”
周围人都看向了圆木,圆木低着头,许久没发现是在说自己。李正德不耐烦,大喊了句“姚圆木”,那人才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了头。
“还有你们。”李正德对着那几个拍马屁不到位的人说,“行事慌慌张张,言语轻佻谄媚,拍马屁的功夫不到家,难道还眼瞎,撞了人也不知道吗?”
那几个人立马惶恐不安了起来,个个在一旁站得笔直,手足无措道:“我、我没注意……”
“修仙通五感三显,你们是修仙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又盲又蠢,找补都不知道捡个能信的理由说——看什么看,还不道歉?”
那几人立马朝着李正德深鞠一躬。
“跟我道什么歉?”李正德说,“跟他道歉。”
那几人这次却不利索了。几人在他面前神色有异,迅速地交换着眼神,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转过去,咬着牙,不甘不愿地说了句“方才冒犯,还望兄台不要介怀。”
“人家不往心里去是人大度,人若要介怀你们还有意见了?”李正德见那小胖头被那些人道歉道得诚惶诚恐,甚至还要回敬一个礼,越发觉得荒诞。他仗义执言,主持公道,让这几人弄得像逼良为娼,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被这些人弄得没了兴致,懒散地站在原地等待这漫长的典仪结束。那小胖再没了动作,跟个木雕样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连眼皮都眨得比旁人少些。
日暮时分,这场典仪终于落下了帷幕。季闲经此一遭已经身心俱疲,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了。李正德本想叫人去用飧,结果没逮到人。
可是自己去斋堂他又觉得格外尴尬,要是旁人都以为他跟陈安道一样,孤家寡人连个朋友都没有可怎么办?
他转了转眼珠,开始把主意往弟子身上打。
方才那小胖呢?
李正德抬眼望去,却见方才那几个人围着小胖,朝着山下走去了。
他们方才瞧着关系不好,这会儿竟握手言和了?
李正德心里头觉得自己做了件顶好的事儿,满意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几个徒弟炫耀几日的功绩,便也忘了饿,快步朝着雾淩峰走去,走了一半还嫌慢,直接折了段粗枝踩在脚下,御枝而飞,快得似能斩断这连绵的雨幕。
雾淩峰上安安静静,只有轻居观里亮着灯。
想来那杨心问应当是已经歇息了。李正德心下松快,可不是他排挤那小弟子,而是杨心问睡得早,方不能分享他今日的善行功德。
他这般想着,推开了轻居观的门,还未见到他两个弟子,便闻见一股扑鼻的药味儿,冲得他头晕目眩。
里头似是听到了动静,只见一个人影从屏风内走了出来。
竟是那个小弟子!
“你、你怎么在、在这儿?叶、叶珉呢,陈安道呢?你把我徒弟——”
杨心问手上端着铜盆,铜盆上叠着块方布。他换水时听着了响,走出来便见这个傻愣愣的玩意儿杵在门口,神情较往日还要更蠢些。
“师父……”他这句师父叫得咬牙切齿,似是把“师父”二字塞在了齿间,用臼齿狠狠地研磨了一般,“你竟还记得你有这两个徒弟啊。”
第14章 怪病
陈安道是在说着话时倒下去的。
那句话才说一半,杨心问还没有太弄明白意思,就见面前的人跟被抽了魂样的倏忽倒了下去。他急忙伸手捞,捞是捞到了一只手,但陈安道半边身子还是摔在了地上,撞得那铜铃也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
“师兄!”他大叫一声,上前用力地推了推对方。可陈安道就这么晕得无知无觉,他上手摸他额角,没摸出烫来,只感到入手一阵冰冷。
这哪里像是活物的温度?杨心问惊得肝胆欲裂,一手扯着陈安道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揽着他腰往屋子里带。
因为身量不够,陈安道的两条腿还在地上蹭,他也无暇顾及,冲进房里把人扔在了床上,把屋里所有的火盆都推了出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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