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04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陈安道问:“司晨大人这样说,那此前那位死者也是……”

“不错,第一位死者季左知乃明威二十年进士,生前官拜左都御史,与这位邵大人——”司晨看了眼邵长泽,意有所指道,“乃是同一年的进士,彼时同进翰林院,很有些交情。”

一说到这,邵长泽又来劲儿了,像是听不出司晨的阴阳怪气一般,又酝酿出了眼泪来:“我与葳清在国子监里便有同窗之谊,日日论经谈史,互引为知己。之后又同进翰林院,共修《正端大典》,屡屡通宵达旦,却不觉疲累,此同侪舟济之情。后来他进了都察院,我入六部,为了避嫌,便少有来往,可彼此都是挂念着对方的,谁曾想——”

他又呜咽了起来。

外头雪未停,甚至愈下愈大,隐隐夹风带雨,眼见他要哭得没完没了,杨心问打断道:“大人,我瞧这雪是要越下越大了,您此来不曾乘车,一会儿怕是路要不好走了。”

白晚岚这破房子的窗户恰到好处地嘎吱一声,风劲雪疾,他那年久失修的窗纸早就烂了,风往里头直灌,明火诀的火虽然不会灭,但也跳动了起来,总叫人担心会不会烧到了地板。

邵长泽哭得告一段落,终于也发现这雪大得不寻常。

他再三确认了陈安道明日便会去蕊合楼除妖,才匆匆离开,临走时还频频看向那司晨,一副忧心此人谗言魅主的模样。

司晨倒是不着急,怎么说也是个兴浪境的修士,区区风雪自然是奈何不了他。

那邵长泽刚走,他便转身跪地,对陈安道说:“属下办事不利。”

白晚岚眨眨眼:“什么不利?”

司晨一愣,随即羞愧道:“太子与四皇子相争,却叫我钦天监卷了进来,都是属下未能先查之过!”

“蕊合楼是衡阳公的地盘,明日陈仙师前去,必定会叫京中非议声四起。”

杨心问挑眉,总算摸清了其中玄妙。他直觉这些不是个小小地属提灯士能听的,但见没人赶他走,他也不动。

陈安道片刻道:“两次凶邪作祟,皆是太子党遇害,尚书大人坐不住也在情理之中。钦天监不便介入,在下一介白身,虽与白大人有些私交,可到底在野,此事由我出面是最妥当的。”

杨心问发现陈安道似是又在看他,分明是在与那姓方的说话,可陈安道的眼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那里头看不出一点情绪,简直比第一次在破庙里见到时的还要平静。陈安道对旁人向来是这样,只唯独没有这么看过他。

这眼神叫他忍不住得想杀人,可他不方便动手,只能将那斗笠上的纱拢得更紧,以免被对方看到了自己的脸。

“而且……”陈安道顿了顿,“在下去蕊合楼还有些旁的事要办。”

他这话说得平静,一时竟叫人想不到旁的地方去。可杨心问不是寻常人,下九流大多过得苦痛不堪,投向万般仙众的自然也多,他见过的花红柳绿在座的拍马不及,他当下便往歪里扯,故作惊讶道:“仙师已有家室,竟也有上蕊合楼的雅兴?”

“你放肆!”那司晨疾喝。

陈安道抬手阻了他,对杨心问说:“这位小兄弟行事风流,不拘小节,想来年纪虽轻,却是花间巷的老手。”

杨心问心说放屁,脸上笑道:“不错。”

“在下头回去这烟柳之地,门路不通。”却听陈安道淡淡道,“不知明日可否请阁下作陪?”

第119章 投其所好

饶是杨心问, 也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算什么?

多年不见,梦里来会,头一件事儿就是师兄弟搭伙逛青楼?

杨心问都要开始发笑了。

“却之不恭。”杨心问径直站起身来, 走到陈安道面前,弯下腰道,“陈仙师亲邀, 总是要去的。”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举止作为一个地属提灯士来说有多奇怪, 反正是在梦里, 再疑心有什么用, 有本事杀了他啊。

陈安道面色如常地抬眼看他,轻纱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依旧淡漠平静地像是看只不知深浅就凑上来的蠢驴。

“蕊合楼白日里做些寻常酒楼生意, 傍晚才挂上红粉绣球, 开始接客。”司晨说,“若是要去会会那笙离,傍晚去方算”

“明日到了时辰,蕊合楼对面的银楼见。”杨心问直起了腰, 扭头就走。

还不走寻常路,非要翻窗, 一脚踏上了窗, 又忽然回头道:“仙师可仔细着别叫夫人知道了, 她生着病, 又知晓丈夫出去喝花酒, 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了。”

陈安道微微皱了眉。

真有意思, 杨心问想, 一说到夫人便能见到这人面色微变, 真有这么喜欢?

那也不过一瞬, 陈安道的眉眼很快又松了下去,只寻常道:“还不曾问过小兄弟的名字。”

司晨抢先道:“陈仙师,地属提灯士的名单和画像皆在所内,若需调取,属下现在便去!”

他显然对杨心问起疑,想要借此来核人。

那自然是核不上的,这衣服和杀邪锣的主人的幻象都被他震得粉碎了,杨心问已经开始琢磨明天该抢谁的衣服和身份了。

正想着确实得赶紧跑,不然得在这里把一屋子人全杀了,余光却看见陈安道那已然平静下来的神色。

这世上能叫十五岁的陈安道动容的事已经很少,能让十八岁的陈安道色变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剩下的千万种情绪都压在了那恬静的眼里,确实不是无首猴捏出来就会傻笑的玩意儿能比的。

可原来的陈安道从未用过冷淡的视线看过他。

“仙师问我名字。”杨心问迎上了那死水样的目光,半晌答道,“贱名好记,姓杨名二。”

随即半步不停,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

屋外风雪交加。长空之上的白云尽碎,落地成了这一望无垠的雪地,空中飞舞着白色的沙砾,沙砾堆砌成的虚假之境之中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格外清晰,每句言语都言之有物。

老者与他擦肩而过,皑皑覆雪的朱墙边还挂着不知谁家兔崽子扔的炮仗。

四散的火药味让杨心问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刚才跑得有些慌不择路,他的心在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动了他太阳穴的里的一根筋,扯得他整个头都在疼。

他寻到了自己之前换下的衣服,那身“长生套装”被他压在了一户缺角的院子边,用石头给堆在下面了。衣袍冷的发硬,杨心问穿上后觉得自己动都动不了,生怕给衣服扯裂了。

墙角便有个雪人,杨心问跟雪人并肩站着,头疼得愈发厉害。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哪怕是记忆,这也太清晰了。

而且邵长泽离开之后,陈安道为什么表现得依然那么像“陈安道”。

记忆,邵长泽的记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半月前?几天前?还是……

杨心问扶着墙,摇摇晃晃地朝邵长泽的宅中走。可眼前的雪越来越大,路面被覆盖,屋舍被掩埋,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从天上,从地下。

不对。

四下只剩下了一片纯白,杨心问站在一片云海之上,那似是传说中的天上白玉京,可他不过一脚踩空,便坠入人间。

“清风过岗,拜狐狸仙,入东山门,见地藏仙,万般仙,万般仙,今我众人,梦中得道,魂归净土,敢问同侪何在,今思那——知妒鸟,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他在急坠?

不,上下如何区分,他又怎知自己不是在高飞?

“哈。”杨心问张开了双手,在越来越大的杂音和濒死的窒息感里笑了起来。

“装神弄鬼!”他撕心裂肺地大笑,“你就这点本事吗!”

那无孔不入的人声钻进了他的耳里。

“梦非虚,梦非虚。”

“我乃半侠仙,不要高官不要金银,路见不平——一声吼哩——”

一声铜锣响,杨心问猛地张开了眼睛。他落在了实地,却又像是被拢在一滩水里。

入目是轻轻摇晃的青素纱帐,窗间一条丝缝里吹进的寒风才露了个头,便被屋内充盈的暖意驱散。炭盆里静静地烧着细腻的银炭,香炉里飘出烟来,带着像是春草般的清香,携着屋内的暖意,叫人一时分不清这飘雪的隆冬是不是早已过去。

杨心问慢慢坐起来,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落了下去。

“呱”

一只青蛙蹲在床头,黛蓝色的指蹼扒拉着床沿。大而无神的眼睛倒映着杨心问苍白的脸。

“这又是哪。”杨心问慢慢开口,声音滞涩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屋内除了一只傻青蛙外没有旁人,杨心问掀被下榻,走到窗边,便见屋外是熟悉的园林寒梅雪景,正是白晚岚那宅子的后院。

杨心问靠在窗边,下巴搭在窗框上,北风吹干了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却吹不醒这纷沓而至的迷梦。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檐下,那里干干净净,被新雪埋得严实,当然不会有谁的尸体在那里。

“都是假的。”杨心问喃喃自语,翻出了窗外,“别想骗我。”

现实中的自己眼下还瘫在床上,身在临渊宗,就算忽然醒了,也是个床都下不了的废物,决不可能这般行动自如。

外头已至黄昏。杨心问分不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可还是在人家后院顺了套不打眼的常服,换下他那花枝招展的长生套装。

刚脱下外衣,却见一张纸飘了下来。

他蹲下身捡起,却是一张符纸。上面画着阵法,还竟是反阵,杨心问朝里头注些魔气进去,便见那符纸发出了黑光来,俨然是贴在他身上的咒。

反阵他认不得多少,也懒得去想这符箓是干什么的,左右不过是幻境,想太多才是中了那猴子的圈套,顺手揉成一团塞进了袖里。

换了衣服,又偷了个带纱的斗笠,径直往蕊合楼跑。蕊合楼前已经有人在挂红粉绣球,杨心问进了对面的银楼,一楼就一个看店的伙计。

那伙计见人就笑:“诶,这位爷要看些什么啊?”

杨心问扫了眼对面,半晌道:“对啊,我看什么啊?”

伙计愣了。

眼下是什么日子,他不清楚,昨天那陈安道会不会带人来这儿堵他,他也不知道。但凡冷静想想,都该知道眼下应当去盯着那邵长泽,而不是傻了吧唧地来这儿等着跟人一起逛青楼。

见他在盯着对面的蕊合楼,那伙计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狗腿道:“这位爷,可是要打首饰送给对面的姐儿?”

当然不是,可杨心问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诶,那您可得仔细瞧瞧。那楼里的姐儿眼界高,寻常首饰都是看不上的,您要是想讨人欢心,还得对着人给。”伙计搓搓手,熟稔道,“比如那翠青姑娘,就喜欢金银琉璃器,越是锃亮发光的那种,她越喜欢;若是蓝采姑娘,那就须送些玉器,我给你寻些岫岩老坑的料子,您打个镯子明铛送过去,她必是会收的。”

杨心问偏头道:“那若是笙离姑娘呢?”

那絮絮叨叨的伙计一听笙离,立马嗤笑起来:“那笙离自命清高,惯爱装乔,自诩不喜金银宝玉,要讨她欢心,怕是不值当。”

那绣球已经挂了好一会儿了,可这铺子里还不见旁人。杨心问索性坐在了柜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两眼依旧盯着对面,问道:“这蕊合楼的排场这样大?”

伙计忙不迭点头:“上头有人,自然硬气。”

正说着,便见一辆牛车驶过。站在蕊合楼门口的龟公忙迎了上去,同那驾车的人换了位置,驱车绕行。

杨心问挑眉:“那是什么东西?”

伙计答:“不知哪里的有钱人送给姑娘的东西,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送一批进来。”

杨心问眯眼看着那车身晃荡,渐行渐远,没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