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大长老笑了笑,那长须也随着飘动了起来。
“不是富贵人家,给孩子取名都是随便的,不说也罢。”他眼上的褶皱比平日看来还要更多,似是因为含了笑意,那些微的笑意藏进了眼角的纹路里,叫人看得不真切,“上山之前,你师父师兄可是允了你往日里根本够不着的荣华富贵?”
杨心问并不作答。
“正德这个人,向来孩子心性,总是觉得自己一人一剑,这天下便能任他闯了。带你回来,想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便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大长老说,“他一时待你好,那便只是一时的。他根本就还没学会承担责任,侍弄花草觉得无聊了便养些猫狗,猫狗养腻了就带个人回来,等觉得无趣了,便再找新的玩意儿。”
“别说的跟我要他养似的。”杨心问冷道,“他不要别人养便算万幸了。”
大长老将背在身后的手收了回来,攥着他那山羊须的一点小尖,了然道:“原来如此,你顾的是陈安道……安道确实跟他师父不同,最重责任,你成了他的师弟,他自然会事事顾着你。”
“那是个好孩子啊。”大长老叹惋道,“只可惜,他自出身便体弱多病,吃得药比饭还多,而且灵脉不通,日后也难有长寿。你如今已经通了灵脉,只要潜心修炼,仙寿自然不是他能比拟的,这仙途漫漫,你当真就打算跟着他们走了?”
杨心问防备着有其他人出其不意趁机攻山,持剑退到了门口:“大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你与他们相识也不过两月有余就这样为他们两肋插刀。”大长老并不动作,“怕是不大值当。”
“值不值当轮不到你——”
“小仙君!”
身后房门猛地一震,杨心问回头,只见屋子里跑出来个矮胖大夫,两腮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说的话也连抖带颤:“见、见效了!”
杨心问气息一滞。
“裳阳菊有效……虽然那些余毒还没找出清除的法子,但人已经醒了!”
杨心问立马抛下了大长老,转身奔回了轻居观。围在床边的大夫见他来了,忙让出了一条道。
杨心问走了过去,叶珉虽然张开却涣散的眼瞳正在慢慢聚焦,他不自觉地屏气,像是怕呼吸声会把他的魂又给吓跑。
叶珉的视线最终落到了他脸上。像是不确定样的张嘴说了什么,杨心问借口型看到了“心问”两个字。
“大师兄……”杨心问忙点头道,“是我。”
周围围着的人太多了,杨心问打发了他们,只留了两个下来在旁边以防突发情况。
“我这是……”叶珉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慢慢地喝了一口,五感都回了味,他开口便是一句,“我这是……发臭了?”
“……是挺臭。”杨心问老实道,“四天了。”
“哎,你瞧这事儿闹得……”叶珉转了转眼,就连这个动作也做得较平日慢些,“你怎么也有味儿了?”
“我也四天了。”
“出什么事了,你——”叶珉眼神微动,“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吗?”
“没什么。”杨心问叠了个方巾,又按在了他头上,“大师兄你病还没好,先休息吧——也别急着沐浴净身,以防受寒。”
叶珉轻轻摇了下头:“那些毒不碍事的。我之后再与你说……可是有人来找麻烦了?你去告诉他们,我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杨心问手一滞,转头道:“你知道那些毒?”
“是……我知道……”叶珉念着,这会儿又开始模模糊糊得要睡过去了。杨心问便不再多问,让那些大夫回去再好好查查如何清除余毒,他端着盆子要去换水,衣角却忽然让人拉了拉。
他回过头,见叶珉半阖着眼,像是要在再睡下去前再看清楚他的模样。
“有劳了。”他慢慢睡去,“小师弟……”
“不妨事。”杨心问对已经合眼的叶珉说道,“你醒了就好。”
他又走出了门,大长老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他出来,忙问他情况如何。
“他让我跟你们说,他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大长老长出一口气:“那便好——”
“好什么?”杨心问朝他走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还有我二师兄的病,你们是不是也心里有数?”
“安道?”大长老说,“他自小便是这样,病症奇怪,只有陈家自家的大夫能治。至于叶珉中毒一事,宗门自然是要彻查的——心青叶,倒真是好狠的一笔。”
大长老说着面色便沉了下去。杨心问眯眼看他,他又抬了头,面色如常道:“既然他已无大碍了,那便交由你继续照看着吧。我定会揪出凶手,给雾淩峰众人一个交代。”
杨心问冷冷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最好是”。
大长老转身便走,杨心问却突然在背后又叫住了他。
“我二师兄。”他开口问道,“以前大多要病几天?”
他这话问得奇怪。大长老顿了一顿,才抚须笑道:“你这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别担心,他虽然病症奇怪,但每次都有惊无险,我瞅着日子,这两天便该回来了,你且将心放在肚子——”
“不送。”杨心问得了答案便不听他废话,转身走进了轻居观里。
第16章 兮山陈氏
叶珉说不妨事,倒是一句实话。
自烧退后不过半日,他便清醒了过来,精神抖擞得不似中过毒。一醒来便去樊泉泡了澡,晚上用过药之后,还开窗开门散了散轻居观里的药味儿。
刚开门,他便见门外放着把椅子。
今日叶珉虽然醒了,大长老也没有再上山的意思。但杨心问疑心重,把这群人的话全当放屁,依旧担心贼人夜间偷袭,傍晚时便提了剑坐在门口。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回头便望见了叶珉愣神的模样。
“大师兄好些了?”杨心问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子皂角香,皱眉道,“怎得还是去沐浴了?仔细着又要着凉。”
叶珉许久无言。他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何坐在此处,可尚未问出口,他便自觉答案昭然若示。
他瞧着杨心问的眼,神色微动,半晌才移开了视线,轻笑道:“不碍事,我与安道不同,自小身强体壮,少有病痛,轻易不会着凉。倒是小师弟你,瞧着已是许多日未曾合眼了,快些去睡着吧。”
杨心问摇了摇头:“给你下毒的人还没找到,你一个人不安全。”
“哦?”叶珉笑着,往前走了两步,俯身凑到杨心问面前,“小师弟这样担心我?”
他凑近了,看见了杨心问脸颊边的伤痕。伤口已经结了痂,也不知道深不深,叶珉心想,这样的脸蛋,若是留了伤口,着实让人惋惜。
可又想着,这样的模样,便是留了伤口,长大后瞧着也是别样的风情别致。
“自然是担心你。”杨心问说,“不然我为什么要守在这儿?”
“我这毒不是谁下的。”叶珉说,“只是未曾想心青叶对这毒起了作用,方闹出这些事端。”
“那是怎么中的毒?”
“明日你醒来,要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叶珉伸手拉住了杨心问的胳膊,牵着他往云韵观走,“只是今夜你好生休息着……不过三四日,你瞧着已经清减了好些。”
杨心问一心想知道那毒的事,再加上念着尚且生死不知的陈安道,哪里睡得着觉。
“我不困。”他说,“你不说,我也睡不着。”
叶珉推开了云韵观的门,见他跟个钉子样的站在门口不动,勾了勾嘴角,露出很是无奈的模样,开口道:“我之前送你的陶埙,可还带在身上?”
杨心问自打从陈安道那里讨到了乾坤袋之后,便什么东西都喜欢往里头塞,闻言立马掏了掏衣袖,自乾坤袋里拿出了那陶埙。
那陶埙的青花纹案在月色下越发透亮。叶珉接了过来,问他:“可有吹过?”
杨心问实诚地摇了摇头。
“那我吹给你听。”他说,“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杨心问顶着眼下的乌青,梗着脖子梗了许久,才咬咬牙道:“好吧,明日你可不能再拖着不讲。”
“自然。”
他进了屋,脱了鞋便躺下了。许多日没有睡过正经觉,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在碰到床板的那一刻便猛地瘫软了下来,伤处的疼痛慢慢涌了上来,他像个被刮了鳞片的鱼那样躺在砧板上,便是再有人要拿刀砍他,他也没了气力再反抗。
偏偏心里头乱得很,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样的,思绪纷乱,哪里睡得了觉。
夏虫嗡鸣,那轻调自虫声中冉冉升起。
不知名的曲调自屋外荡来。幽深哀婉,悲戚动人,杨心问扭头去看,只能看到纸门外透过的月光,泛着温润的白。
像是能在夏日勾起人秋思的乐声。杨心问第一次听到埙声,只觉得这乐声似水,似荷塘水面,倒映着如墨夜色,深秋水寒,荷花已败,只剩荷叶连连,边缘却已经微黄卷曲,落了秋色。
杨心问闭上了眼。世俗如他,一时间也不免沉浸在了这埙声之中。思绪渐远,那乐声也似慢慢抵达了庄周梦蝶之境,辨不出是蝶梦还是庄公之梦。
师兄明日可会回来?
“只可惜,他自出身便体弱多病,吃得药比饭还多,而且灵脉不通,日后也难有长寿。”
那个死老头。
杨心问在梦里亦听到了这句话,可却不是在雾淩峰上,而是在天矩宫前。
陈安道也在,就站在他身旁淋着雨,闻言不怒,反而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梦里的杨心问更肆无忌惮些,听到这句话怒急攻心,一脚便踹在了陈安道身上,怒喝道“你敢!”,然后把人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一边揍一边骂还一边哭,到了最后,自己为什么打人也忘了,只是看着鼻青脸肿的陈安道,越发气恼。
次日,他是叫自己平白气醒的。
日上三竿,他在满室的燥热中醒了过来。杨心问已有几日未曾沐浴,虽通了灵脉的人身上污秽杂质少些,但也经不起这样邋遢。再加上天气转热,肝火旺盛,杨心问一睁眼,便宽恕了叶珉偷偷去洗澡的事,自己也拿上了皂角和衣物,奔去了樊泉洗浴。
待回来时,他湿发未干,随意地披在肩上,晚风过山岗,吹得人心里发紧。
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一边想着一边拾阶而上,待到最后几阶时,他便听到了人声。
杨心问一愣,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师兄……”
陈安道和叶珉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茶盘,盘上壶里正飘着缕缕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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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陈安道睁眼时,望见的是白晚岚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看人的时候自然便有三分古怪,一旦勾着一边嘴角笑,那便有了十分的欠揍。
“呦,醒了。”白晚岚冷笑道,“这样淋雨,我还当道爷您大成,想原地升天呢。”
意识慢慢回笼,陈安道动了动眼皮,转了转眼珠子,没理会白晚岚的冷嘲热讽,开口问道:“我睡了几日?”
“十年过去了。”白晚岚起身,走到门口,让门口候着的人去报信,然后转身看陈安道慢慢地坐了起来,“临渊宗亡了。”
陈安道静静地看着他。
“……三日。”白晚岚没劲儿地耸肩道,“李正德跟陈仙君已经下了三日的棋了。陈仙君一个头两个大,让我等你一醒便去叫他,他顶不住李正德那臭棋篓子了。”
“师父还在这儿?”陈安道皱眉道。
“我给你配的药本来就要大量灵力渡化,陈仙君近来病体虚弱,那不只能逮着李正德薅。”
陈安道神色越发冷峻:“不成……现下临渊宗形势复杂,只留师兄师弟二人怕是有变——我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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