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49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只是这临死前,也算心疼了我这当妹妹的一次吧。”

第170章 归家

我正在低头走路, 并未察觉到前面有人,也没发现被人跟踪了。

等我闷头转过街角,叫人轻敲了一棍子, 迷茫地抬起头,才看见顾小六那张欠儿吧唧的脸。

帷帽的纱被他撂了起来,铜铃样的牛眼眨巴眨巴的, 嘴上还嚼着个麦秆, 没有提灯士的半分冷峻, 反倒像个地痞无赖, 很是丢明察所的脸。

“等你半天了。”顾小六说,“快走快走。”

我其实比约定得早来了小半个时辰,但他似乎每次都会说“等你半天了”。他其实就是巡逻这条街的, 哪有什么等不等, 但这话听得熨帖,好像真有人等了我很久一样,所以我从没反驳过他,只是搓搓手, 去捏冻得通红的耳朵,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们在人海里穿行。我很怕人, 又怕远离人, 于是喜欢这种站在人海里的感觉, 我像是一只在风平浪静的晴日里出行的船, 随遇而安, 随风而动。

但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狂风暴雨之中受苦受难, 还有无穷尽的枯骨残骸尚未收殓, 我紧了紧袖中的小册, 跟在顾小六身后, 绕进了蕊合楼的后院。

笙离在那里等我们。

今日是是翠青坐堂,她便倚在了蕊合楼后院葡萄架下的椅子上。这样冷的天,她却只披着薄纱,还拿着个小团扇在慢慢打着风,赤裸着双脚踩进雪里,连点鸡皮疙瘩都没起,我不禁感慨她真厉害。

他们问我厉害在哪里。

我说:“真抗冻啊。”

笙离便笑,顾小六也笑,还拿他那挑灯笼的竹竿又敲我脑门一下。我好无辜,而且我年纪其实比他还大些,他很失礼,但我不跟他一般计较。

虽然笙离很抗冻,但我不太行,哪怕已经裹成了粽子,我也要发抖。于是笙离很快便起身,将我们引进楼里,径直入她的屋。

蕊合楼是个很胡闹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楼中的人大半是妖怪,比人要多几分放肆,我们三个人挤进一间屋子,旁的人也半点不奇怪,竟还有几个男男女女拦住了问:“天儿冷,要不一起?”

什么一起!什么天冷!你们根本就不怕冷!

我以袖掩面,做贼样的跟着进了屋。待落了栓,我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汉,红到了耳根。

他们又笑我。

我没忍住,也笑了。

真糊涂,真荒唐,我们在青楼里闭紧门来商议掉脑袋的大事。

顾小六踢出凳子来坐下,明察所的灯笼叫他放在了一旁:“教首的那个主意……你们怎么看?”

他虽然是明察所的人,却也是万般仙众的人,他告诉我们,他们万般仙众的教首是个顶了不起的修士。

可我心里总有些担心,我觉得直接上报明察所才是最妥当的,明察所和太子是一系的,也就是跟我小叔叔是一系的,我相信他们,小叔叔总是不会错的。

“我问过素音姐,明察所是个什么样的所在。”笙离开口,略微顿了顿道,“她冲我笑笑,只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一字一句听来未免也太过冰冷。我抱着笙离递来的汤婆子,将那册子拿了出来。

“我、我算了一遭……”我的脸方才在外面被冻僵了,这会儿说话还不利索,“只算我们北岱的人,正端年间也有差不多八十到九十万人的死伤,而大典上所载加起来不过十五万。编写《正端大典》十九年间的翰林院官员,都是家中有三品及以上官员的人。其中一个姓季,季左知,如今已官拜都察院副都御史。”

“如果当真要这么做。”我搓着手,自己都分不清是胆怯还是兴奋,“他就该是第一个。”

季左知就是第一个。

笙离在屋子里杀了他,本该直接化出兽形将他咬开,可又临时有个醉鬼上门,说什么都要见笙离,我们不敢叫她屋子里沾血,连忙将他运出去。

正当苦恼之际,顾小六想出了个主意。我们将季左知偷运进了明察所,顾小六摸着那只灵犬的毛,说着“好小白,乖小白,咬了这个污糟东西,我给你骨头吃。”

灵犬不馋骨头,但很听命令,张嘴便将那已是死物的尸身咬成了两半。我们将尸身用雪裹着,再放进麻袋里,一路干干净净地拖到了蕊合楼前。

顾小六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但怎么说也是个修士,几步便跃上楼顶,将那尸身插进了蕊合楼的飞檐之中。

我以为自己会很快意,但不是这样。我想当侠客,但杀人却是另一回事,人约莫天生就会害怕杀人,哪怕告诉自己这是个畜生。

发抖难以自抑,我快从楼顶上摔下去了。

顾小六此时看起来却是比我靠谱得多。他把我从楼顶扯下去,一路跑出了很远,远得要看不见那高楼了,他才停下,将灯笼放在了一旁,告诉我都过去了。

隔着帷帽,我不知道他怕不怕,我有时候觉得笙离和顾小六比我成熟许多,不是年纪而是别的什么,或许是因为我出门出得少,不及他们一半的见识,所以当面对这些大事时,我总是要依赖着他们。

“我乃半侠仙,不要高官不要金银。”顾小六迈着四方步,豪气万丈地唱着给我壮胆的调儿,“路见不平——一声吼哩——”

他的嗓子一般,秦腔不伦不类的,他就根本不是那儿的人,也不知从哪儿学的。但这样的不伦不类叫我觉出了些许的宽慰。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的声音势必穿云而去。

那天我怀揣着不安和一丝兴奋回了家。我平日里鲜少出门,更难得深夜方归,与我那日日繁忙,早出晚归的小叔叔竟是撞上了。

我们唐家有百来号人住在这宅子里,我没想到他竟是记得我的名字的。

他问我为何这么晚回来,我说是在外面吃酒。他闻言便笑,比笙离和顾小六的笑还要更温和,带着长辈的宽厚,二指指着我点道:“牛皮也不吹点好的,半点酒味儿没沾,你能上哪儿吃酒?”

一边说着,他还走近来闻了闻,半晌道:“倒是小瞧你了,这胭脂气,感情是去喝花酒了?”

我讷讷得不敢说话。我不想叫小叔叔觉得我是个声色犬马之人,但他似乎也浑不在意,笑了我几句,又叮嘱我注意身体,我爹娘不求我考取功名,是顾念着我的身体,不是叫我出去鬼混的。

这使我难堪又尴尬,竟连反驳都不记得了。

第二日,季左知身死事发。

当夜,小叔叔来找我了。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不过几句话便将我私下的动作猜得透彻。我闭着嘴不说,但光是这神态似乎也暴露了许多东西,他和声细语地问我下一个是谁,赵明川?李咏为?邵长泽?杜让——瞧着是邵长泽。

我不禁悚然,他莫不是能读心?

“你们做这些事,是想把那些压下来的事情公之于众?”他坐在我身边,分明不算分外高大,却叫我觉得有座山沉在了旁边,“湘平之战,东海一役……这些还不是全部,你再细细挖,还有更多。”

今夜难得没有起风,窗框里并未传来如往日一般的“呜呜”的风声,我讨厌那声音,今天本可以睡个好觉的。但现在不行了,我浑身的热血都被点燃,我几乎想指着唐鸾的鼻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你知道,却不说。

你也一样吗?

可我没敢问。他起身走了出去,我不甘心,追着去了。

或许我不该追着去。

又或者我不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到了池塘边,蹲下了身。我刚走过去,还没想好该问些什么,他便先一步抬眼对我说:“对不住。”

“我是家主。”他说,“我得为我们家做打算。”

这句话的深意我到现在依旧没能参透。他出手如电,抓着我的头往冰面上叩去,疼痛和冰冷谁先来的我已分不清楚,冰层开裂,冷水倒灌进我的肺腑,我甚至没能利落地喊出一声“救命啊”。

池塘的水带着海水般的咸腥味儿。寒意是铁犁,从我的舌头到喉管再到胸肺一路犁过去,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愤怒,我望着水里被搅散的月光怒不可遏,我忽然在想,真真正正地设身处地去想。

死在湘平的那些百姓,可也曾与我一般愤怒?

我是他们。

他们也是我。

他们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杨心问猛地睁开眼睛,望见天边月色苍凉,疏星点点,过境的风吹着云层过境,他很快就看不见那皎洁的月色了。

“你可别哭了!”画先生暴躁道,“这一点地方几十个人挤来挤去,你一哭大家都跟着哭,吵都吵死了!”

抱着孩子的妇人仍旧止不住地啜泣:“还不是你们蕊合楼的过错!将我们这些人拐卖来了喂妖怪!如今魂不入体,只能龟缩在这里,你还敢与我们大声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能给你个地儿就不错了!”画先生愤愤道,“不是我的画皮术,你还能待在这里?我可是你的恩人,大恩人,还这啊那儿的……”

“什么大恩人!猪狗不如的东西!”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闹腾道着,愤愤地看向杨心问,“你们仙门的干吃饭又没能耐,还跟这群妖怪同流合污,我呸!还敢收敬税,快把老子放出去!快放老子出去,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唐轩意捂着耳朵在一旁:“你们不要再吵了!”

“闭嘴。”

杨心问揉了揉汗津津的太阳穴,慢慢地坐了起来:“你们的魂魄离体太久,画皮术只能通过元神找回你们的心魄,但已经回不去那具身体了,听得明白吗?”

从蕊合楼中救出来的人悉数在此,杨心问觉得自己也真是被那群烧焦的玩意儿刺激到了才会走此下策。

都是群死人了,我管他们干什么?

和蛛网里神识相连不同,这些人的心魄是切切实实地待在他的幻境里,快给他重死了,每个人的心魄没完没了地在他心里作祟,闹得他头晕脑胀的,守夜守一半竟然睡过去了。

“杨仙师!”画先生不依不饶,仗着泥样的心魂哪儿都能长嘴,碎碎念道,“您放这群不知好歹的人进来,还不如救那些神使呢!至少那些神使还晓得厉害,虽然焦味重了点吧,可知道好坏。这群人指着您的鼻子骂,我都——”

“我说闭嘴听不懂吗。”杨心问斜眼看去,他心神不宁,魔气倒冲,连眼珠都开始泛红,颇有厉鬼作祟之姿。

画先生不想被油炸,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杨心问盘坐在马车顶上,双手抱胸,正色道:“我这蛛网里,拴住了的就那么一个。其他的人想走就走,都请自便。出去了会不会散魂我不知道,留在这里日后有没有机会重见天日我也不清楚,左右与我关碍不大,绑你们的不是我,杀你们的也不是我,可别觉得骂我便会受着。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诸位心里有什么不满且还是憋着吧,我脾气不好,听到什么不好听的,当下可能就拿你下锅了。”

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嘬着大拇指,好奇道:“下什么锅呀?”

杨心问冲她咧牙:“火锅。”

小姑娘摇摇头:“没吃过。”

杨心问说:“下次谁嘴巴不干净了,我请你吃。”

“哇啊。”小姑娘很期待,“请我吃饭。”

小姑娘说的话把那大汉吓了一跳,又见杨心问的模样,长得确实不像是正经修仙的,又习得这种邪术,恐怕还真是吃人肉的邪修,当即便闭嘴了,只敢狠狠地啐了两声。

杨心问烦得后脑勺突突得跳。

黎明将至,他们朝着南面官道驰骋的马车渐缓。

这一路大道辽阔,朝左侧看去,巨日已悬在地平线上,金光如利剑穿刺着苍茫的大地共未尽的天幕,平缓的小丘相连,堆成一个又一个雪堆,丘陵之中时而有炊烟袅娜升起,融进那耀眼的金光之中。

那写着“浮图岭”的界碑已被那马甩在了身后。

拉车的马用不着人,它八足四耳,浑身皮毛雪白,头顶还长了犀牛一般的角,是能兼顾脚程和行路平稳的灵兽,狂奔了不过两日,便从京城直入了浮图岭的地界。

杨心问要死不活地坐在车顶,半晌听到了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眼一亮,立马扒着马车顶,半个身子探了下去,头悬在窗口,掀起帘子,见陈安道正迷迷糊糊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车里的火烧得旺,两床厚厚的棉被堆在了陈安道身上,要从其中钻出来似乎很不容易。

陈安道有些费劲地蛄蛹了片刻,把自己的头发拽断了两根,还是没能钻出来,便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