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兔
不是说他喜欢摆大师兄的架子吗,今日便坐实这传言,摆给他们看看。
秦朔自认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人总有脾气,况且师尊疼他爱他, 也不是为了让他眼巴巴地看旁人脸色的。
师尊不在, 他尚可以忍一忍,师尊在,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秦朔故意将人晾在殿外,慢腾腾地穿衣裳, 慢腾腾的翻找物件,直到殿外那位性急的付师弟徘徊了小半时辰, 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师兄,还没好吗?”
“急什么,是师弟你要见我, 不是我要见你。”秦朔连说话都不紧不慢的,甚至还有工夫坐在桌前喝茶,才喝过一口,便瞧见在殿外等候的付恒脸都青了。
“大师兄有空喝茶,却没空出来相见吗?”
秦朔不理他,又抿了一口,装作自己没听见。
“大师兄……倘若让其他弟子看见,他们会怎么想你?”
茶杯砸击桌面的声音一响,茶水激荡,秦朔转过头:“付师弟,相同的话,你到底要说几遍才罢休?”
变故那日也是如此,付恒领着紫明轩一众弟子指责他咄咄逼人,说他仗着师尊疼爱总在私下欺凌白毓,根本不配做无情宗的首席弟子,也不配做他们的大师兄。
说来也可笑,他们指责自己欺凌白毓的证据,居然只是几句传言,什么他在他那里看过,他又从他嘴里听说。
人言可畏。
白毓作为传言里的受害者,从来不出面澄清,只抱着不知何时受伤的手臂低声说:“这不是师兄的错。”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将他彻底钉死在欺凌的耻辱柱上,紫明轩就此与他断交,只有风熙还肯和他来往。
想到风熙,秦朔的心情缓和不少,他是不想和紫明轩的弟子再有瓜葛,但不管怎么说,风熙也是那里的人,把关系弄得太僵,对风熙没有好处。
“大师兄……”
殿外的付恒不情不愿开口,是想服软又拉不下脸的性子,秦朔也没空再听他说,径直打断:“行了,要见便见,直说要做什么。”
付恒似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怔了怔,才收起佩剑行礼:“紫明轩,想请大师兄过去一叙。”
这话有些出乎秦朔意料,他记得紫明轩自那件事过后,就再也不许他登门了。
“紫明轩此前不是还说过,决计不会再让我这种人登门吗?”
秦朔有意把当日的话复述一遍给他听,付恒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师弟们不懂事。”
“不懂事?”秦朔道:“也没见哪位‘不懂事’的师弟上门赔罪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算怎么回事?”
付恒扯了扯嘴角:“那大师兄想怎么样?”
“你这声大师兄叫得不诚恳。”
秦朔半倚在桌边道:“等你什么时候叫到我满意了,我就同你去一趟紫明轩。”
付恒深吸一口气,脸色显然不佳,但还是叫了:“大师兄。”
“声音小了。”
“大师兄──”
“太吵了,我不喜欢。”
“……大师兄。”
“像叫魂。”
“大、师、兄。”
付恒咬牙道:“这样你满意了吗?”
秦朔看着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笑了笑,起身道:“走吧,好师弟。”
离开清宵殿,守门弟子纷纷侧目,视线大多都在秦朔身上。
付恒在前面引路,想是还憋着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秦朔才出殿门,就看到被拦在外边整整一夜的小狐狸扑了过来,见它爪子刨得血肉模糊,眼眶还可怜巴巴的蓄着泪,心下不忍,用灵力给它疗愈,再用帕子包扎。
付恒走在前面,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回头一看,发现秦朔正给怀里的小狐狸包扎,模样很是认真,还和当年下山除妖的时候一样。
他转过头,不知心里是何滋味,竟在这时开口:“大师兄,你还真是喜欢招惹妖物。”
秦朔蹙眉:“什么妖物,它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
“普通……”付恒一眼认出那只狐狸额前的纹路:“也罢,反正大师兄救回的‘普通’狐狸,也不止这一只。”
秦朔抚摸小狐狸的动作一顿,也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只狐狸了。
那只皮毛鲜艳,漂亮,爱同他玩笑的狐狸,如今身在何处?
“大师兄,我早同你说过,九尾亦是妖族,修士和妖族,不可能是朋友。”
付恒的脚步再次停下,回过头道:“我知道,你总觉得当年是我告密才让那只狐狸险些丧命,不能被你带回师门──其实不是,你和那只狐狸的恩怨,我没兴趣插手,不是我容不下妖族,而是整个无情宗,整个修仙界都容不下。”
“那只狐狸都不在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秦朔不想听,也不想回忆,他知道就算没有当年的意外,自己也无法将还是狐狸的连昭带回去,或许彼此分开,多年以后再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那只狐狸还傻傻地认为他们是第一次相见。
付恒看了眼他怀里的狐狸,转过身,向前走去,“这只狐狸,和你上次想带回来的那只很像。”
“再像也不是同一只。”
秦朔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心里很清楚,无论多么相像,后者都不能替换前者,人亦如此。
他并未发觉怀里的小狐狸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僵住了身子。
小狐狸小心再小心地用爪子碰了碰秦朔的胸膛,仰起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只好失落地缩回怀里。
*
紫明轩。
厅内站了不少弟子,气氛分外微妙,像是紧绷着弦,谁都不愿开口打破沉寂,听到门口的动静,缓缓握紧手中佩剑,直到等候已久的身影被付恒领着来到面前。
秦朔才进门,便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充斥着敌意,每个人都盯着他,像是一条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如果不是有这层大师兄的身份,说不定早就将他拆吃入腹了。
“大师兄,真没想到你会来。”
其中一位弟子开口,态度称得上和气,然而这并不能掩盖其他人露骨的目光。
“还是付恒有本事,掌门将大师兄看得这么紧,都能把人弄来。”
“好久没见了师兄,你想不想我们?”
“别说这种话,吓到师兄了怎么办。”
“没关系,师兄不会介意的,”另一个娃娃脸弟子笑道:“他最‘宽容’了不是吗?”
空气里的敌意转瞬变为令人压抑的亲近,秦朔听见院门被付恒关上的声音,将小狐狸护在怀里,直切正题:“说吧,请我来是想做什么?”
“师兄,别这么紧张。”离秦朔最近的弟子走下台阶,微笑着:“让外面的弟子看到,还以为我们欺负你呢。”
他强行抓住秦朔的手腕,却被怀里的小狐狸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倒抽一口冷气,疼得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贱畜──”
有弟子拔剑,却被秦朔的剑先一步拦下,怒斥:“谁敢动手?”
合体期的威压笼罩整个紫明轩,令院中的弟子都震了一下,慢慢收回剑意。
秦朔自然也意识到体内境界不对,可在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只想弄清楚眼前这些弟子到底想做什么。
付恒同台阶上那位黄衣弟子对视一眼,黄衣弟子推开面前两人,放轻语气:“大师兄莫怪,都是他们太冲动,我们今日请你过来,并非为了为难你,而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秦朔收剑入鞘,冷道:“有话直说。”
“大师兄昨日去过栖梧苑,应该知道白师弟如今的境况。”黄衣弟子道:“他被掌门软禁,终日不见天光,连探望都不被允许,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掌门偏爱。白师弟自入门以来,就常受师兄苛待,掌门看在眼里,却从未插手,只是一贯纵着师兄。现下更是为了师兄,要将他最后的容身之所剥去,师兄,不管你们从前关系如何,你总归是他的师兄,难道真要做得这么绝情,非要将他赶出无情宗不可?”
秦朔气极反笑:“什么叫我非要将他赶出无情宗,他现在不是好好地待在栖梧苑吗?”
“大师兄不知道吗?”付恒道:“栖梧苑只是他的暂居之所,师尊为了让你们彻底分开,要在三日之后将他送至万妖塔,镇守魔剑。”
万妖塔集聚天下无法除尽之妖,向来由四大仙门弟子轮流看守,以魔剑为本源,镇守千年。
秦朔面露疑色,师尊怎么会突然让白毓前去万妖塔镇守魔剑,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只是白师弟,其他仙门首席也被派去万妖塔镇守。”另一个弟子道:“除了神宗阁之外……其他仙门弟子都已经去往万妖塔,就连金氏也极为看重这次行动。”
“仙门首席……”秦朔越想越觉得不对:“若说仙门首席才能去,这次派去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这也不难猜,掌门他不想大师兄冒险,便让白师弟顶替,只是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若传出去,掌门会被外界如何议论,说他处事不公,偏爱于你,宁可启动护山大阵也不愿将你放去万妖塔,却轻易将白师弟交了出去。”
黄衣弟子将手搭在他肩上,近得不能再近,于耳边轻道:“大师兄,倘若你还有一丝身为师兄的责任,就不该让白师弟替你前去,之后要怎么做,不用我们再说了吧……”
第165章 执念
“掌门, 镇守万妖塔的名单,我已经拟好了, 看看有无不妥。”
乌金长老递上名单,身后两名弟子恭敬行礼,等候道化掌门吩咐。
曦明接过,未置一词,乌金长老会意,转头道:“你们退下, 去外门加派人手,看护阵眼。”
“是。”
书房重归宁静,门亦紧闭。
香炉袅袅,绕于正桌之上, 曦明低眸翻看名单,望见随行弟子当中写着秦朔二字,伸手拿过毛笔,沾墨划去。
动作之快,一旁的乌金都未来得及阻止, 急道:“曦明, 你这是──”
眼见墨迹已将那名字作废,乌金欲言又止,叹道:“曦明……你明知道这样会惹门下弟子非议,为何还要?”
“我早已说过, 朔儿不必参与这些事,万妖塔自有合适的人选镇守。”曦明将仙门首席名下的白毓二字用墨画圈, 沉静道:“他既喜欢顶替朔儿的位置,就替朔儿去一趟万妖塔好了,至于非议, 这个位置本就是他求来的,遂了他的心愿,难道不好?”
两人相处少说也有千年,乌金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气,自知劝是无益,只能道:“话是这么说,但……天元宫这次急召各仙门首席镇守万妖塔,怕是与之前不同,我总觉得当中有什么蹊跷,贸然派弟子前去,若再像上次那样中了圈套……”
曦明道:“你是怀疑,上次四大仙门首席被擒昆仑,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乌金点头:“这两件事都是天元宫和金氏主动发起,细细想来,似有些许关联。以禁地魔将置换这一条件本就奇怪,无情宗此前不是没有犹豫,只是天元宫顺从在先,若不松口,恐怕会惹人非议,说无情宗的人都如宗名一般冷血无情,将门下弟子性命视作草芥。”
“这些年,从天元宫连同金氏吞并灵脉便可看出,他们的野心,远不止做修仙界第一仙门这么简单。”曦明将名单当中的金字圈出,“天元宫掌管修仙界,金氏掌管凡间,下一个……”
乌金眉头一拧,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他们,会不会和魔族有牵扯?”
“没有证据的事,无情宗无故插手,只会让他们认为无情宗是要和天元宫争一争高低。”
曦明放下笔墨,将名单退回,轻道:“乌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不愿让朔儿涉险,也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于他,他历尽几番波折才回到师门,余下的日子,我只想他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你若真心为我考虑,别再将他和那白姓弟子搅在一起了。”
乌金哑然,收回名单的同时,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偏爱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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