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黎
叶垠将云辞的衣服放在一旁,将碎了的饼干丢进垃圾桶,物体和桶面接触发出“咚”一声响。
雷鸣声轰然,盖住了筷子放在桌上的轻响。风声渐大,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入发出呜呜的响,接踵而至的是急促的沙沙雨声。
雨顷刻间就形成雨帘罩住了整片城市,闷热感散去不少,隐隐有着一丝凉意。
叶垠在看窗外的雨。
不过一会儿,保姆就撑着伞回来了,能看出来雨下的很大很急,保姆即便有雨具也被浇的半边身子湿透。
看着又进屋去换衣服的保姆,叶垠拿出手机,找到了父亲助理的电话,询问对方知不知道云辞家长的电话。
叶家产业多,利益之下,几家公司间多少会有联系。叶垠很快问到了电话,给云辞家长拨打过去,电话接通,他先表明了身份,说他是云辞的朋友,云辞的校服落在他那了,又说如果云辞有空的话记得去他那里拿。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叶垠猜测那是云辞的母亲。
对方听完后表示知道了:
——“谢谢你帮云辞保管校服,那小孩总是粗心大意的,东西老弄丢……等他回来我收拾他。”
听到“收拾”二字,叶垠不知怎的突然忆起云辞以前可怜巴巴看着他,说不想回家被会家长打骂的情形。
叶垠呼吸一紧,等人说完后快速开口:“请不要责怪他。”
紧接着又道:“……云辞还没回去吗?”
“还没有。”电话对面的女人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抱怨一般地说着,“不知道又跑哪躲着去了,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家,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女人又说了一句敷衍的“谢谢你哈,我会告诉云辞的”就果断挂断了电话。
电话内忙音嘟嘟嘟的响,叶垠发了一会愣,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
多管闲事。
云辞家里肯定不止一件校服,就算真的没有,等着补发的时间不穿着校服去学校也不会怎么样。
云辞会不会被打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保姆的房间门开了。叶垠抬眼看去,发现那湿了半边衣服的人又匆匆向着门口走去,
叶垠思绪一滞,叫住了她:“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你要去哪?”
“小猫啊!”
保姆用手一拍大腿:“唉呀,年纪大了老忘事。我刚把花收进去的时候,就把盖在门口流浪小猫窝上的防水布拿出来了,结果放在花坛边就忘记铺了。外面雨大,再淋会儿雨猫窝全淋湿了,看这天气一两天肯定干不了,等不下雨了小猫也没得地方睡!”
“可怜哎……”
保姆说着就要出门,手上刚拿起伞,身后就又传出一句:
“这算是多管闲事吗?”
“只是小猫而已,被淋了也没关系吧,猫会自己找地方去躲着。”
如果猫不傻的话。
叶垠的声音不大,近乎湮在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不太能听得清楚其中的情绪,也辨不出到底是说给谁听。
保姆正好听见了:
“哎小垠啊!你从这么一丁点我就带着你了,你也清楚我这人性子,不去管那小猫,我心里会一直想他们会不会冷到,会不会生病。”
“说事儿多也好,麻烦也罢,我知道了不去管,我心里会闷着难受啊!我这人性子就这样!”
“就算今天不管,之后也会一直想,反正去铺个布也费不了多少事。”保姆拿上伞就出了门,“小垠你先吃啊,先吃,等会儿菜冷了,别饿着!”
她向来那么好心,对谁都那么好。
好到叶垠觉得她做出这种没有目的、单向付出的行为是奇怪的。
因为不能理解,所以觉得奇怪。
过去受到的教育也一直在告诉他,人去做一件事一定是有目地的。没有[目地]在背后推使,人不会往前,不会去行动。
“……”
门被关上,屋内再度陷入安静。
叶垠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已经半凉的饭菜,开始思考方才保姆说的那些话。
不去管的话,之后也会一直想,心里会一直闷着难受……吗?
*
天气一连闷了好几天,乌云为了这一场雨做足了准备,雨下得像是没个停歇。快半小时了,雨声不仅没有颓势,反而越来越大,敲的雨棚乒乓响。
云辞蜷缩在角落抬头看着越来越黑的天,打了个喷嚏,抱紧了腿。
雨下太大了,他没拿着伞出门,淋着雨回去全身都会湿,会弄脏地板。校服也没在了,现在大概率已经被雨水浸透,弄得全是泥泞。
云辞又往车库的角落里缩了缩。
雨水溅起的湿意被风带着往身上袭,没有外套,剩下的一件薄衬衫显然阻挡不了多少寒意。
云辞低头看着黑着屏幕的手机,反复将屏幕戳亮,又看着它黑下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雨还在继续下,手机上没有任何一个来电。父母没有出门找他的意思,就连一个询问都没有。
是正常的。
要习惯,要适应难过。
云辞把头埋在手臂里,闭着眼听雨声。
自从学校里那群无聊到只能靠着捉弄人来取乐的人盯上了他之后,他就很少有舒服的日子。
凭那些人只有核桃那么大的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别有新意”的整蛊套路,无外乎就是把他的书包弄脏,在他书上写侮辱性的话……很容易让人收集证据。
他向老师寻求帮助,老师并不想管这些工作内容之外,小孩子“开玩笑”的事情。说:如果让你不舒服了,可以找你的家长来帮你解决。
老师不知道他的家长不会管他的。
他只能在放学后,拿着那些证据去找欺负过他的人,找到他们的家长,在他们家长面前把他们干的事情一一说清。
总有一两个家长看他哭的狼狈然后心软,当场就收拾了他们的好孩子。这样做很有效果,他难得回到了平静的校园生活。
不过几天,就被积攒着全部报复回来了。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雨声依旧不停,淅淅沥沥的。云辞莫名想到先前被人拽着走时,抬头间无意瞧见的人。
路过他的家门口只是意外,被拽着推攮着走了好久真的已经分不清东西。当时他真的好想大声喊,让那站在院子里喂猫的人救救他。话在嘴边,又突然想起对方原本就讨厌自己。好几年不见,恐怕早就将他忘了个干净。
仅一瞬的迟疑,那人就蹲身下去,再也看不见了。
——如果当时出了声,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躲在这里了?
万一,只是万一。
万一,叶垠还记得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让他进去屋里躲一会儿,万一叶垠还记得他,还会用手摸着他的头说不许哭了……
越想,云辞越感觉到自己鼻尖酸酸的,负面情绪比先前更为汹涌地侵袭着大脑。
因蹲的太久了,站起来时还有些不稳。云辞下意识地扶住了身侧的墙壁,手拿起来时,手掌已经沾了一手的灰。
他身上哪里都脏兮兮的,裤子上也沾了泥,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坐在这里,即便是坐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干净的,脏兮兮的回去和湿淋淋的回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云辞拿着手机出了车库走进雨里,雨水很快将身上的衣服浇透,将身上已经不多的温度冲走。
雨水比想象中的要凉太多,风一吹更是冷的不行,云辞小跑起来,想要快一些回家。
雨水冲的云辞有些睁不开眼,就连辨路都要眯着眼。路很滑,虽在跑但实际上根本跑不了多快,甚至因为眯着眼而错过了亮了一下的屏幕。
……
叶垠打着伞沿着街边走,一偏头,在一幢楼后看见了那一头撞进雨中的小孩儿。
手中的电话还显示正在拨通中。
虽说弄到云辞的电话废了他不少功夫,但从出门找人,到找到人的时间极短,像是被什么神仙眷顾了一样顺利,也算是难得的一次好运。
那已经被雨完全浇透的人跑到了十字路口的路灯下,看着几个拐点像是陷入了茫然。雨太大了,云辞有些辨不出那条是回家的路。
叶垠抬手将雨伞往后倾斜了些,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向着路口的方向晃了晃。
手机电筒的光在雨中因散射而弱了些许,可云辞还是从勉强睁开的眼,从眼角的余光内发现了那束从雨幕中穿透而来的光。
光就站在那。
待看清那伞下站着的是谁后,云辞呼吸都滞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大步朝着那人奔去,然后顶着那人的错愕震惊的目光,湿漉漉地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手环着那人的腰,环的死紧,像是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手臂上。
叶垠听着云辞叫着自己的名字,哭着说他是怎么被人欺负的,像是告状一样的,哽咽地说个不停。
直到听到云辞说“他们把我关在车库,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时候,叶垠表情才有所变化。
叶垠垂眸,对上了一双写满了无辜可怜,此时还往外溢着眼泪的圆溜溜小猫眼睛。
——“哥哥不信我吗?”
云辞说着,拽着叶垠衣角的手又开始收紧,眼泪也掉个不停。
——“哥哥不要不信我……”
叶垠是通过云辞同学,问到云辞的电话号码的。
先前走在云辞身后,推了云辞一下的那个人在叶家举行晚宴时随着家长来过几次,叶垠见过就记得,当时就觉得面熟,回忆后,隐隐约约对得上号。
那人说他们原本只是想吓吓云辞。
那条路后面有个空地,他们想把人带到了,放狠话威胁一下就走。哪知走到一半下了雨,事还没干成,他们就四散躲雨回家去了,云辞现在去哪里了他们不知道。
询问了好几遍,那人都说不知道,听语气也不像是骗人。那么就根本没有“关进车库”那一说法。
云辞在说谎。
云辞抱着叶垠还在哭个没停,整个人像是水做的一样,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泪。
叶垠视线从云辞的眼,挪到自己被蹭湿蹭脏的衣服。
“……”
叶垠抬手,在记忆中软嫩的脸上用力捏了一下。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