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说梦 第137章

作者:杨溯 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美人攻 玄幻灵异

几千具尸体,她不吃不喝地翻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烈日炎炎的时候,找到了被埋在沙子里的桑千意。

“千意!”她抱着她哭泣。

怀里的人咳嗽了一声,重姒惊喜地抬起头,看见桑千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重姒又哭又笑。

“你该走了……”桑千意闭上眼。

“我不走,”重姒摸摸她的脸,烫得吓人,好似能煮鸡蛋,“千意,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桑千意闭上眼,好似沉沉睡了过去。

不管重姒怎么摇桑千意,她都没了反应。重姒把桑千意的衣服扒开,发现好几道刀伤,深可见骨。重姒害怕得不知所措,咬着牙想了想,撕下自己的亵衣,给桑千意包扎。简单的包扎根本无效,桑千意的伤口发炎感染,高烧始终不退。

重姒从荒城里找到一架小板车,拉着桑千意去找界碑。可界碑被离国士兵毁了,只剩下几块石头。重姒只好去找村落,大漠人烟稀少,她走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处绿洲小村。

她用自己裙子上的珍珠和发髻上的宝石做交换,要村子里的老大夫治疗桑千意。老大夫却摇头,说:“伤得太重,没几天活头了。”

她拉住他衣袖,拼命哀求,说:“求求你,想想办法,她很厉害的,她是异乡人,一定能挺过来!”

老大夫想了想说,“我可以用人参吊住她的命,但只有皇宫里的官医能救她,官医有仙药。”

重姒脸色惨白,望着木板车上的桑千意落泪。

只有皇宫能救桑千意,可去皇宫,不就是自投罗网么?

她的自由,她的人生,都将成为泡影。

“千意,你救了我,”她俯下身,蹭了蹭桑千意的脸颊,“我也要救你。”

她请老大夫给桑千意的伤口缝针,重新包扎,又开了几副退烧的药,用耳坠换了张毯子给桑千意盖住挡风沙,然后把拉车绳挂在脖间,拉着车把向玉京出发。烈日当头,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汗流浃背。

她从小养尊处优,肌肤细心保养,天天都要用珍珠粉淋浴,而今她晒得脸庞透红,掌心磨破,身上挂拉车绳的地方也破了皮。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梭梭草底下找水源,学会了生火,还学会了找小蛇、小蜥蜴和小蝎子填肚皮。

她就这么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鞋子磨破,脚底出血,走到蓬头垢面,即使睡在路边,也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公主姒。

终于,在第九天,她到达了玉京,到达了皇宫的红漆大门前。

她敲响闻天鼓,高声大喊:“重姒求见大皇帝!猖国重姒求见大皇帝!”

不知等了多久,红漆大门缓缓打开。玄衣铁甲的士兵从中走出,老皇帝没有来,只派来了一个挽着拂尘的太监。

重姒哭泣着膝行向前,在他的皂靴边叩头,“求您告诉大皇帝,我愿意做他的妃子。求求您,救救千意。她心地善良,被我蒙骗,才会助我逃婚。现在我已经醒悟,求大皇帝宽恕我犯下的大错。”

太监瞥了她一眼,转身指着宫门御道,说:“陛下说了,看你自己回来的份儿上,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从宫门三拜九叩到仙台殿,陛下就饶你死罪。”

重姒抬头看了看御道,前方长路漫漫,路连着桥,桥连着路,巍峨的宫殿恍若绵延的山脉,看不清楚尽头。她道:“好。”

很少人记得这段历史,因为重姒以妖后闻名,很难想象那个在御道上叩首的孱弱少女是未来残忍狠辣的太后。那时,她一心只想救她的伙伴,她的朋友,即便付出她的余生为代价。她叩得头破血流,仿佛不知疼痛的木头人,一路上的石砖留下了她殷红的血迹,朵朵如绽放的红梅。

当她一路叩进了仙台殿,老皇帝终于相信她诚心悔过,封她为良人。

桑千意被赐了补天丹,在第十天即将到来的前半个时辰,重姒亲手把她的小板车推入皇宫的界碑之后。仅仅一刹那间,小板车上的人就失去了踪影。

月光照在她的脸颊上,一眨眼已经是三千年之后。她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差一个无常仙就能晋升成王,如果她运气够好,她甚至能触及成神的巅峰。如今再回望过去,她的心中波澜不惊,只余冷漠。

旁人认为污染使她成为了妖魔,可她却觉得污染让她真正认清了自己。情感、道德……不过是强者裹挟弱者的手段。只有疯狂,才能让她接触到自己的本真。

她知道,她要向前,她要遗忘。只要到达巅峰,所有不堪的往事都会消失,所有痛苦都会磨灭。她会得到大圆满,大欢喜,从此永无忧愁,永无伤悲。

第142章 相公

桑栩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怎么从画有界碑的那一面棺壁爬入棺木,怎么回到他们的世界,桑栩已经不记得了。一睁眼,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床上,发了半小时的呆。手机一直在嗡嗡震动,很多人发信息给他,还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没有力气去接,只是静静坐着。

有时候,他不免去想他经历的这一切是否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觉醒来,他仍然是骑着小电驴上班的大厂牛马,每天码比命还长的代码,改或者偶现或者频发的BUG,间或和产品扯皮,告诉他们这个需求做不了,那个需求没法做。

什么桑家,什么大朝奉,什么六道神明,全是他的一场梦。

然而他从小就匮乏想象力,小时候上美术课,别人画城堡画太空宇航员画魔法师,他只会画头大身小的火柴人,最后把美术本当成了数学草稿纸,被美术老师一顿批。他这样的人,即便做一辈子的梦,也梦不到一个不可一世的周瑕吧。

他转过头,望向落地窗,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阳光变得好苍白,春日已至,却没有颜色。他知道离别在所难免,日子照常要过,今天生活中少一个人,或许明天就会多一个人。人生就是乘一次漫长的地铁,有人进站有人离站。

可痛苦永远会留下烙印,周瑕带走了他的春日,万千颜色全数凋零,他的世界从此了无生机。

他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春天。

他买了一箱啤酒,一瓶一瓶地喝。他从前从来不喝酒,听别人说借酒消愁,大约是个谎言,因为这酒越喝越苦。家里很快变得脏乱,他无暇去收拾,也没心情理会公司的事儿,李松萝打他电话打不通,韩饶来拜访过,他没开门。

他醉了醒,醒了醉,有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浴缸里,地上滚着好几个酒瓶。他摇摇晃晃爬起来,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他竟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擦了擦镜面,他看着自己,颓废苍白,像个垂死的病人。

无所谓,他捡起酒瓶继续喝。时间变得模糊,不知道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天。脚下绊倒了衣服,他摔倒在地,一个手机从他兜里掉出来。他爬起身,捡起手机,发现是周瑕的。打开屏幕,映入眼帘的全是游戏app,又打开备忘录,《松鼠研究报告》已经写了好长好长,往上一划,几分钟都到不了底。

桑栩划到最下,最新几篇报告写的是:

“桑栩嘴硬,但腰软。[转圈][转圈][转圈][转圈][转圈][转圈][转圈]”

“桑小乖果然喜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以下省略一万个哈)。”

好蠢,怎么会有人写报告都这么蠢。桑栩一边掉眼泪,一边往上翻。心脏急剧收缩,桑栩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字被眼泪浸得模糊。

周瑕,周瑕,我怎么才能找回你?

如果有办法重来,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的眸子蓦然一缩,如果有办法重来!

观落阴可以影响过去,他能用观落阴告诉之前的周瑕,让他避开重姒么?他站起身,把周瑕所有衣服翻出来,一件一件观落阴。用第一件观落阴,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第二件,依然如此。第三件第四件,全部没用。

这些衣服过于普通,和周瑕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不像尸体、尸虫什么的,充满和本体的羁绊。如果有时间久一点的老物件就好了,那种东西一定可以成功观落阴。桑栩在家里翻箱倒柜,周瑕收藏的跑车模型、骨灰盒、薯片大礼包、游戏卡带全被他翻了出来。

桑栩拿起骨灰盒,挨个观落阴。不行,都不行,最老的那个骨灰盒被周瑕送给孙婉清小姐了,而且其实那个骨灰盒跟周瑕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算长。桑栩想了想,拿手机打电话给沈知棠,想问怎么提前入梦去找孙婉清,忽见周不乖从猫窝里走出来,在他脚边伸了个懒腰。

电话打通,沈知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喂,建国哥,我们一直在找你,你还好吗?”

“建国哥?你怎么样,建国哥!”

桑栩放下手机,走向猫窝,把里面的金子扒拉出来。是周瑕从仙台殿带回来的,有铜鹤的金羽,有帽子上的金蝉,有金虎符,有金杯金盘,还有个手掌大的凤玺。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凤玺的一角飞羽上,光芒璀璨。

用凤玺观落阴,能找到以前的周瑕么?

说不定会找到周瑕以前的老婆……

不管了,桑栩盘腿坐在地板上,用黑布蒙住眼睛,双手捧起凤玺。

观落阴,开始。

桑栩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被马桶冲进了下水道,身体有种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睁开眼时,眼前是破碎的宫殿,悬浮在半空中的断壁残垣,许多面孔扭曲的人彷徨在断裂的砖石上……桑栩左右看了看,没有周瑕。时间空间都错了,这里应该是世界的缝隙,重来。

第二次观落阴,再次天旋地转,桑栩直犯恶心,差点吐出来。缓缓睁开眼,他看见一个矿洞,许多衣衫褴褛的工人正在凿矿山。忽有人欣喜地大喊:“金子!金子!”

这里不会是凤玺材料的产地吧,太早了,这里不可能有周瑕。桑栩咬了咬牙,重来。

第三次观落阴,桑栩卡在了石缝里,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也动不了,只好退出。

连续N次观落阴,桑栩的身体仿佛要散架一般,胃里也不舒服,一阵一阵地反胃。大约是进行观落阴的次数太多了,他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他吃了颗补天丹,深吸一口气,再次捧起凤玺。

第四次,依旧不对,重来。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一百零一次,桑栩置身于人潮之中,圆月如银盘一般高挂天心,四下里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帐篷,把所有人的脸颊映得红红的。飘扬的乐声裹在夜风里到处钻,还有人在台子上演皮影戏。

观落阴的次数太多,桑栩头晕目眩,看什么都重影。

忽然有人拽住他,他一惊,转头看,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拉住他唧唧呱呱说着什么。这男孩儿一身彩裳,满面胭脂,瞧着有股妖娆气。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怎么能拉住桑栩?

桑栩现在是观落阴的状态,不应有任何人看见他,更遑论是触碰他。

男孩儿突然把身上的彩裳脱下来,往桑栩身上套,还把自己的叮叮当当的头面戴在桑栩头上。他乱七八糟地说:“后土国人眼里我们离国人都长一个样,他们认不出你我的区别的,求求你,帮帮我!”

他说完,又虔诚地双手合十冲桑栩拜了拜,然后就跑了。

桑栩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又有一伙人从帐篷夹缝里钻出来,有男有女的,领头几个头戴红花的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桑栩,说:“哎哟,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们也看的见我?”桑栩很惊讶。难道望乡级别的观落阴进化到可以穿越了?

“当然啊,”婆子说道,“快走走,时间来不及了!”

“你们知道周瑕么,不对,你们知道息荒么?”

“玉京的大皇帝!嘘,”婆子急忙捂住他的嘴,道,“你不要命啦,不可直呼大皇帝的名讳!”

终于来对时间了,桑栩躲开她的手,艰难地问道:“没错,就是他,你们知道怎么去玉京找他么?”

婆子指着前面,“大皇帝在观礼。走,快跟我们走!”

桑栩一愣,原来周瑕就在这儿么?

婆子半搀半拉着他,人群簇拥着他往前走。许多人在他身后打鼓吹笛,乐声隆隆,仿佛洪雷震天动地。他眼睛发晕,脚踩着棉花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昧跟着婆子走。

前方豁然开朗,竟有一处开阔之地。席地而坐的宾客们齐刷刷地望过来,振臂欢呼。婆子们把他推上中间的御道,他仰起头,远远瞧见周瑕一袭玄黑龙袍,头戴十二旒的冠冕,站在御道的尽头,宝座的前方。

这一刹那间,满世界的喧闹宁静了下来,所有人成为模糊的虚影,桑栩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再也看不见别的人。

周瑕这个人,真的有好多好多缺点,自我、闹腾、暴躁、傲慢……桑栩十根指头数不过来。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桑栩已经习惯了带他上班,陪他玩switch的双人游戏,给他买皮卡丘联名款的卫衣。

周瑕对他来说,早已成了心脏一般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便有时候不喜欢它跳得太快,桑栩也不能没有它。

没有它,桑栩会死。

桑栩奔向周瑕,彩裳的衣带飘扬飞起。他的脑袋晕晕乎乎,天地在他眼前摇晃,他跌倒好几次,又自己爬起来。

他想起在雪山上的周瑕,忽然读懂了那时周瑕望着远天的神情。是悲伤,是等待。

周瑕,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你必须告诉我,因为我必须救你。

人群呆愣愣望着他,看他犹如彩翼的鸟,飞奔着穿越漫长的御道,仿佛穿越望不尽的时间,扑入周瑕的怀抱。桑栩把脸埋在他怀中,感受到失而复得的温暖。心中百感交集,酸楚与苦涩一齐涌上来,几乎要化作泪水决堤而出。

所幸他还算坚强,忍住了满心的伤悲,深吸一口气道:“周瑕,我错了,我不和你分手。”

周瑕低头看着他,脸色有几分复杂,“什么分手?”

“嗯,我要和你在一起。”

周瑕眯起眼,“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么?”

“什么?”

周瑕捏住他脑袋,让他转头看台下。满座宾客鸦雀无声,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桑栩感到气氛有一丝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