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说梦 第47章

作者:杨溯 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美人攻 玄幻灵异

脊背贴着周瑕的胸口,热焰般滚烫,桑栩觉得有点热。这感觉和以往不大一样,桑栩只会敲代码,不擅长用语言形容,不知道怎么表述这种感觉。

太热了,不舒服,桑栩静静地想,但他没有把周瑕推开。

方兰则的尸体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看周瑕握着桑栩的手,用手指蘸了蘸他脑袋上的血。桑栩跟着周瑕的牵引,一笔一划,在方兰则白惨惨的脸上写了一个“羁”字。

最后一笔落成,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桑栩看见方兰则的魂魄从这具躯壳里飞出,方兰则脸色惊恐,想要挣脱束缚,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自己成为一道絮光,飞入桑栩的掌心。桑栩闭上眼,细细感觉自己。身体沉重了一些,冥冥之中他的灵感似乎连通了方兰则的灵感,周氏叩关的两个神通自动被他掌握。

现在,他能够吹火和请傩了。

“我现在能学过河的神通了么?”桑栩翻看自己的手掌,问。

周瑕枯着眉头,道:“够了,停在这里,不要继续往前了。神通之所以叫神通,是因为它本就不是人该掌握的东西。学得越多,疯癫的概率就越大。除非……”

“除非我真的成为桑家人?”桑栩问。

“嗯。”

“成为桑家人可以减少疯癫概率?”

“不,成为桑家人,疯了反倒是最好的结局。”周瑕撇过头,闷闷地说,“奉神诛邪,永镇长梦。世界崩坏,五姓逃窜,只有桑家守到了最后。桑家是最接近神明的世家,神通也是最强的,五姓那么提防你们,就是觉得你们这家人脑子轴,会把他们重新拖回长梦镇守。

“以前桑家的老宅有一道门,四季常开,日夜不闭,是要让走投无路的百姓有门可进,有路可走。哪里有邪祟作乱,哪里就有桑家人的血。如果你真的要当桑家人,就要供神明,听鬼事,断公义,杀邪祟。怎么,你真的想当桑家人?”

桑栩沉默了。

这责任太重,桑栩担不起。

桑家为了担起这重如泰山的职责,已经付出了阖族的性命。

可是……他抚了抚胸膛,那些白衣人化作的絮光好似有温度,烘着他的心房。桑栩只是一个菜鸟异乡人,他们一定知道即使救了他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们救他,是因为他是桑栩,是他们未曾谋面的家人。

家人,桑栩细细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他轻声问:“如果我真的想当,你会告诉我过河的神通?”

周瑕沉默了,目光开始往边上游移。

桑栩懂了,他不知道地狱道过河神通是什么。

他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道:“没错,你爷爷是跟我提过一嘴,可是他天天在我坟边念一大堆,我哪里记得到那么多?”

正说着话,桑栩手上拽着的绳子忽然一抖。楼下并没有传来求救,但桑栩直觉觉得该拉绳了。他用力把绳子拉回来,绳子并不重,说明拉回来的不可能是沈知棠,但的确有重量绑在另一端,不会是沈知棠的肢体吧?

桑栩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用力拉,周瑕也来帮忙,绳子终于拽了回来,一只黑猫被他们扯出了胙肉的缝隙。

黑猫咬着手机,交到桑栩手里,然后乖乖蹲在原地。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划开屏幕,是沈知棠录制的音频。

“建国哥,路堵死了,我回不去了,”音频里,沈知棠一直在喘气,“我找到出路了,出路在那个女的的嘴里!我进不去,她太高了……对了,你们的同伴,那个灰眼睛的也在这儿。

“他好像把自己给剖了,还封住了七窍,感觉快不行了。我会用‘封命符’把我们俩封起来,能再多撑一会儿。建国哥,我还剩一个小时。你要是有办法出去,那时候我还没死的话,记得带上我。

“周氏给你的待遇很差吧?噩梦公司的待遇比五姓好,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就向我老板推荐你。我是我老板的地下情人,我保证你一定能进公司。”

桑栩:“……”

沈知棠这个家伙,为了活命,什么谣都敢造啊……

周瑕在旁边问:“她老板是谁?”

“不了解,不认识,没见过。”桑栩面不改色地说道。

第47章 母女

“走吧。”周瑕说。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周瑕勾起他的下巴端详他,漆黑的眼仁大大的,有点呆。周瑕怀疑他是傻了,“你那个朋友不是告诉你出路在哪儿了么?我带你出去。”

“胙肉你有办法解决吗?”

“没。”

桑栩看着他,他再次炸毛,“早说过我不是万能的,你走不走?给你三秒钟,三、二、一!”

数到一,桑栩还是没动。

周瑕看不懂他了,“你到底想干嘛?”

桑栩垂下眼眸,似乎在迟疑什么。

有周瑕在,下面的困境当然是小菜一碟。他纵使不完整,尚无办法解决这持续增殖的胙肉,也能把桑栩平平安安地带出去。桑栩再说几句软话、好话,或者晚上给他睡一睡,周瑕高兴了,也能把沈知棠给捎出去。

可是为什么,心里空空的,总觉得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那群沉默不言的白衣人浮现在他脑海中,飞入他胸口的絮光好像结成一个虚无的小锤子,笃笃敲着他的心。

方兰则背包里的对讲机又响了——

“有人吗……我一个人……好孤单……”

是郭宏建的声音。

桑栩把对讲机拿出来,问:“孙婉清还在么?”

“不在了……她走了……”

桑栩关了对讲机,看了看时间,沈知棠还有半个小时。他把自己的背包和麻袋背起来,说:“我暂时还不想走,我想去找孙婉清,可以吗?”

“你找她干嘛?”周瑕蹙眉。

这小混蛋无利不起早,肯定有什么图谋。

周瑕提醒他:“你要羁她?羁押普通人的魂魄没什么用。”

“她一直在找她妈妈,她妈妈也在找她。”桑栩顿了顿,说,“我家先人用梦中梦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蒋老师就在下面,一定有他们的用意。我想,他们希望我承担桑家的使命,想办法镇压胙肉。但这太难了,我能力有限,实在做不到。不过,让她们母女团聚,应该可以做到。”

周瑕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桑栩会有这种想法。

这件事费劲不讨好,还得承受一定的风险——毕竟在这鬼地方,多待哪怕一秒钟都可能出现始料未及的变故,而桑栩一向以趋利避害为信条,竟然愿意尝试。

“不必去找她,”周瑕一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的样子,“让她来找你。”

他从桑栩背包里拿出一根红线和三炷香,先用红线系住桑栩的腰,另一头系住自己的手腕,再让桑栩点起香,心里默念孙婉清的名字,插在门槛上,结结实实磕三个响头。

桑栩按他的话儿照做,一个响头磕下去,心里念一声“孙婉清”。

第二个响头再磕,又念一声“孙婉清”。

第三个响头磕完,直起身正要念名字时,桑栩顿住了。他的眼前,多了一双青紫的脚丫。脚上面是齐膝碎花裙,沾着触目惊心的血污。桑栩感受到自己头顶有一双阴毒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脑袋烧出两个洞。

“别抬头,拿起香,转过来。”周瑕在他身后说。

桑栩拔出三根香,拿在手里,缓缓转过身,站起来。突然间,两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沉重无比,他膝头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女的怨气太重了,你能站稳吗?”周瑕问。

桑栩发动了中阴身。即便如此,身上仍然压了座大山似的,他咬着牙,满头冷汗。

“能。”

周瑕又说:“记住,香火不能灭,三根香,三把火,那是你的命。跟着我走,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孙婉清怕我,离我太近她会跑。”

“好。”

周瑕踹了脚沈知棠的黑猫,黑猫嗷呜一声,上前开路,吭哧吭哧咬出一条羊肠小道。周瑕打起手电,不知道从哪抓出一把纸钱,往天一撒,喊道:“亡者出行,野鬼回避。”

那些纸钱散落各处,桑栩余光里瞥见许多阴森的鬼脸一闪而过,纸钱跟着鬼一起不见了。周瑕往前走了,桑栩咬牙跟上。肩膀上的手好像要冻住他的骨髓,幸而三根香持续传出些微的热度,消解身上的冰寒。

一步步下楼梯,小道狭窄逼仄,两边俱是蠕动的胙肉。桑栩必须避开这些胙肉,同时又要护住身前的香火,走得提心吊胆。香炷一闪一闪,好似夜里的萤虫。

对讲机忽然又响了:“别留下我……我好孤单……”

桑栩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郭宏建黑沉沉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张口就要吞桑栩的香火。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周瑕过来,桑栩发动了请傩术,鲜艳的色彩花纹爬上他的脸庞,一个高大而虚幻的无头甲胄出现,直接举刀劈了郭宏建的鬼魂。

这就是护法灵官?

它跪在一侧,低垂着头,请桑栩继续前行。

周瑕往后瞥了眼,道:“继续走,别管它。”

桑栩压下心里的好奇,不远不近地跟在周瑕身后。到了一楼,胙肉结满墙壁,四处尽是倒挂的血管藤蔓。桑栩注意到,有两个人茧一样的东西倒挂在藤蔓上,隐隐可见沈知棠和闻渊发青的脸。

梦中梦里看到的肉山不见了,或者说,因为胙肉太多,早已分不清楚哪里是蒋老师的躯体。墙上尽是孙婉清的脸,犹如地上的寻人启事一般。桑栩感觉到女鬼看到这些脸颊,越来越激动。

桑栩让周瑕往脸多的地方走,越往深处,脸越多。最后他们绕过一条逼仄的小路,终于看见肉墙上小脸庞簇拥下的的巨大怪脸。

那张脸畸形、怪异,早已辨不出本来面目。

桑栩不能看,早已低下头,站在原地。他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下消失了,一双青紫的脚从他眼前走过,步向那张恐怖的巨脸。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孙婉清轻飘飘的呼唤:

“妈……”

瞬时间,所有面孔的眼睛都睁开了。中央那张巨脸层层叠叠的眼皮打开,无神的双瞳映出它一直在寻找的女儿。它淌着浑浊的血泪,下意识想要抚摸女鬼破碎的脸颊,可是它已经没有手了。

久远的记忆回笼,她想起她的丈夫收了张贵福的彩礼,想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孤僻古怪的男人。那男人她不喜欢,屡次劝说她的丈夫,结果只换来一顿暴打。她的女儿为了逃避结婚,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她到处寻找,不惜走进迷雾,呼喊女儿的姓名。

偌大的城市被笼罩在迷雾里,她看不清楚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走。超市是空的,学校是空的,一切寂静如死,直到某个时刻,一道低语像虫豸一样爬入她的脑海,告诉她婉清困在了公寓的地下。当她清醒过来,已经身处地底,手里捧着一坨蠕动的血肉。

这血肉如此诡异,有种超出常理的吸引力,让她一口一口吞入肚腹。她越来越胖,第一天过后竟无法走路,第十天之后她长成了一座肉山。一个寻找粮食的房客发现了她,不久之后所有房客都下来了,开始收割长成的作物一般收割她的血肉。

婉清,妈妈怎么找不到你呀……

婉清,妈妈对不起你……

婉清……婉清……婉清是谁?

怪脸发出呼喊,双眼渐渐无神。眼看它的理智即将沉没,周瑕下意识想要出手,却被桑栩攥住手腕。女孩爬上肉山,抱着怪脸,温柔地亲吻,脸庞和身躯都缓缓陷入胙肉。

女孩轻柔的声音取代了脑中的那道邪异低语——

“妈妈,婉清是你的女儿呀。”

“妈妈,是婉清对不起你。”

“妈妈,不要怕,婉清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