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37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施霜景不敢问了,原样收好罗爱曜的驾照。他真不能想象罗爱曜去拍证件照、取驾照本的样子。肯定不是他自己去考的驾照!

包厢门打开,机洗麻将的声音响个不停。服务员退场,施霜景认出了那个谭警官,旁边那个戴眼镜的是谁?

“来了啊。正好刚洗完牌,我们先暂停一下。”蒋良霖说,“这是谭鸿信谭警官,旁边这位是林鸣,法医。郎放说包厢只有我们五个人太空了,找两个人来填一下麻将桌。”

施霜景、罗爱曜:……

罗爱曜脱大衣,谭鸿信特别有眼力见,说:“我要去上个厕所,呃,谁来替一下?”

罗爱曜坐进空位,竟然马上就同意打麻将。

施霜景真是惊呆了,罗爱曜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眼神一转,这才看见在沙发上玩游戏机的蒋念琅。蒋念琅差点就被无聊死了,小景哥终于来了,她一扔游戏机,大叫着跑过来,施霜景脑子不转,手却马上接住了小女孩,双手托着蒋念琅的腋下就给她半举起来,蒋念琅想让施霜景带她去对面商场的滑冰场玩,郎放的声音飘过来:“马上就要吃饭了,下回吧。”

麻将桌上四人表情都很耐人寻味。蒋良霖心情大好,郎放不苟言笑,罗爱曜云淡风轻,林鸣严阵以待。打了半圈,罗爱曜问林鸣:“你也是之前在励光厂调查老人死亡案的工作人员吧?”

“是,我是。我没想到郎放会请我们吃饭。”

“我也没想到。”罗爱曜说,“他们怎么介绍我的?”

蒋良霖打了四万,手上在做筒子清一色,代替林鸣回道:“用不着我介绍啊,人家是亲历者,知道你是佛子。”

林鸣:“嗯,呃,这下搞得我有点紧张了,等等,我刚才摸牌了吗?”

谭鸿信从厕所回来,顺便找服务员要了菜单,递给施霜景:“刚才已经点过菜了,你看看要不要给你和佛子再加点菜。啧啧,小姑娘,你可真调皮呀!我们三个要不要玩斗地主?或者……你会不会算二十四点?”

你们玩性也太大了吧!施霜景怔愣,整间房里难道只有他是完全不会各类游戏的一般路过普通人吗?

第66章 旧日幸存者篇(十八)

施霜景翻了翻菜单,根据他所猜测的佛子口味再加了两道菜。他不打斗地主,就看热闹,看谭鸿信和蒋念琅算二十四点——结果谭鸿信被蒋念琅爆杀。谭鸿信把蒋念琅当小孩,蒋念琅把谭鸿信当乐子。

谭鸿信丧气极了,蒋念琅这小孩天生一对明亮眼睛,马上就能分出谁揣着心思、谁真的单纯。她喜欢单纯的人,就与单纯的人一起玩单纯。遇上谭鸿信这种只拿她当借口与人搭话的,就死命地欺负,把谭鸿信这三十多岁的人衬得像智力发育不足。

“玩不下去了,你这是抽乌龟还是抽我啊?运气这么好?”谭鸿信拢好扑克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人往沙发上一瘫,仰面道,“今天可是元旦呢,我不回家吃饭,过来陪你们的饭局,能不能就大发慈悲给点线索了?”

施霜景问道:“什么线索?”

整间包厢里只有施霜景一人接话,也只能指望施霜景接话。谭鸿信复又坐直了,“佛子真的没有去看守所找人算账吗?就是之前闯入你家的那个小孩父亲,大半夜偷了刀的人。”

“他怎么了?”

“他凭空消失了!”谭鸿信不可置信道,“今天星期二……那就是上上个周末的事情。施霜景,你是不是之前还报警送进去了另外一个人?就是你报警送进去的男人离开看守所那天,那位琪琪父亲在看守所内失踪。励光厂派出所觉得蹊跷极了,丢了看守犯这事不小,派我过去了解情况,我一翻卷宗,得了,还不如直接上门来问你们。”

服务生进来,问人员到齐没有,可不可以开始上菜了。蒋良霖说可以,服务员就给大家重新倒了热茶,退出去,准备上菜。施霜景抿了一口热茶,无声看向罗爱曜,佛子没提过这件事,住楼上的郎放一家也没提过。

“那个放出来的叫庄晓,你最近在厂里有没有看见过他?”谭鸿信问。

“没有。我不怎么出门,天天在家学习。上个礼拜我们刚考了一诊。”

“看守所里莫名其妙丢了一个人,厂区警察让庄晓就留在励光厂等着传唤,但肯定没人会听这种话啊,他要真犯了什么事,肯定一放出来就跑了,果然嘛,我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他。我们还拿到一大堆失踪人员的身份证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人该怎么办?”施霜景问。

“那就只能继续当悬案了。离谱。要是没有家属来投诉的话就还好。算了,我在这儿对着空气着急上火呢,你看谁理我?”

包厢里确实只有谭鸿信还在惦记他的工作。连林鸣都没在想这些事了。在事业方面,谭鸿信比林鸣有盼头,林鸣在这两个月里再次对体制内的行事作风与晋升体系失望,只能转移自己的工作重心,希望能多带出一些好徒弟。他估计就卡在这里动弹不得了,不会特别好,也不会特别糟。他才三十多岁,就能预见到自己六十多岁退休时的情况。早知道就不进省厅了,当年留校任教前途可能还更敞亮。

一道道冷盘热盘很快上桌,菜肴颜色缤纷,就连摆放也有讲究,哪道菜挨哪道菜,留出几个大盘的位置。他们算上小孩也才一共七个人,却点了十七道菜。麻将牌碰麻将牌,撞出的钝音像囫囵吞了几个饺子,还没上桌就玩饱了。施霜景是深深进入生活但从来只知道生活的单调版本,以前元旦就是福利院里大家一起吃饭,过年的时候倒有些烟花和仙女棒可以挥舞一下。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就是小孩,大人怎么过年的,从来不清楚,小孩怎么过年的,都是对另外一些幸福小孩的人生做低质量模仿。蒋良霖发现施霜景已经等在桌前了,就招呼大家赶紧结束战斗,上桌吃饭。

幸好这是十二人桌,勉强能放下这么多大盘,人是坐不满了,不必要非挤坐在一起,正好可以分成三拨人。罗爱曜和施霜景挨着坐,两人左右各空出一个位置,再是郎放一家与两位刑警。郎放带了酒,白的有茅台,红的有白马庄园,啤酒就随意了,饭店送的半打啤酒,不够还可以送。蒋念琅原本想喝椰奶,一看郎放和蒋良霖都喝红酒,她要尝一尝,才发现不是葡萄味道的饮料。蒋良霖宠她,拿雪碧兑白马庄园,再让蒋念琅尝了一下,这回她喜欢了,只不过不能多喝,顶了天小半杯,毕竟还是小孩。

“佛子,你们要喝什么?”

“我喝白酒。”罗爱曜说。

施霜景原本也想着只喝椰奶就行了,可看见蒋念琅的那杯兑过的雪碧红酒,有点没出息地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他举手表达自己的意愿,蒋良霖就也给他兑了一杯,想喝就再调。罗爱曜按下施霜景的玻璃杯,“你沾酒精就晕,不许喝。”

施霜景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他几乎不喝酒。哦,上次,罗爱曜刚来他家那天,一点梅酒就放倒了施霜景。蒋良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说:“一会儿我们打麻将,他在沙发上睡觉,打完了再把他送回家,非要醒着干什么?”

“新年为什么要和外人一起过?饭吃完就各回各家。”罗爱曜说。

施霜景受不了了,就一个喝不喝酒的问题,磨叽半天,他重新倒了杯椰奶,意思是他不喝酒了。饭桌上又尴尬了几秒,请客的郎放才表示大家赶紧动筷吧,别凉了。

施霜景为罗爱曜再加的两道菜,一道是龙虾芙蓉滑蛋,另一道是吊炉脆皮乳鸽。经过施霜景这一段时日的观察,他感觉罗爱曜的口味其实还是偏清淡,偏好食物的本味。他回想自己以前吃罗爱曜的祭食,大多菜都是沿海调味,不辣的菜远多于辣菜。这家饭店的家宴出品档次很高,点菜时看不见价格,不过既然不需要施霜景出钱,他带张嘴、带个胃来就好,简直是大快朵颐。他吃高档货吃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满室的高档装潢和反射顶灯的阔面瓷盘,菜有油亮也有色亮,一人一盅煲汤,洗掉施霜景中午吃进肚的火锅烟火气,晚上这顿越吃越目眩,一道菜夹一两筷子,就这样一圈下来就半饱了。

可惜罗爱曜似乎对施霜景加的两道菜并不感兴趣,施霜景观察着,罗爱曜的筷子就没落到过这两盘菜上。龙虾蒸蛋用一个个小碗盛着,施霜景取了一碗,人生第一次吃龙虾,原来是这个味道。又转一圈,除了蒋念琅拿了一小碗,其他人也对这菜不感兴趣,施霜景就再取了一碗,准备自己吃,挽尊。这回小碗一落进盘子里,旁边就伸过来一只白手,罗爱曜抢走了施霜景的蒸蛋。

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有意的。罗爱曜的读心时有时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单纯逗他。施霜景被罗爱曜搞得心好乱。家宴,家宴,就好像真是请了他们一家。就算施霜景再迟钝,他现在也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对劲了。

有那么一两次,施霜景也想抢回来,从罗爱曜的碗里夹走大黄鱼或者小鲍鱼,可其实施霜景对吃海鲜没那么感兴趣,也不敢把筷子伸进罗爱曜的碗里。这么一纠结,一顿饭就过去了。小孩子吃饱可以下桌,大人放了筷子就要谈正事。

罗爱曜先向郎放和蒋良霖发难,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调查清楚那个沙漏装置,如果没有,郎放最近有没有撒癔症再搞出点创作来。有人对“撒癔症”这个说法很不满,但谁让罗爱曜干了更多的事呢,显得像白白替人打工,这分钟还是要卖乖。蒋良霖彻底调查了地铁天府广场站的打生桩事件,也调查了从谭鸿信那儿知晓的失踪人员的情况。

“这些人的消失没能引起任何一方的关注,我想是因为触发条件都太不一样了。”蒋良霖说,“这些失踪证件来自天南海北,他们的失踪登记也都遍布各个省市,不仅仅是S省D市。还有一些证件压根就没有报过失踪,倒查回去,发现是没有人能报他们失踪了,没有人在意这些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失踪地点不同、失踪人员的社会构成不同、失踪时长不同……沙漏装置的观测,迄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个人做到了,我们都只能在梦和潜意识、无意识里捕捉一点。我和郎放都有点想放弃了。”

“那你们就放弃吧。蒋念琅什么时候准备好?”

“佛子,你不必再做接下来的事。”蒋良霖说。

“随你怎么说。事情是你们开始的,结束不了就想推卸责任,我不做白工,讲道理这是最后一回,下次我要么带蒋念琅施行仪式,要么等我了结这些脏活之后上门追你们的债。”罗爱曜不开玩笑,他做护法仪式,又不需要将小龙剥皮去骨,谈不拢就不谈了,现在是假打假闹的算计,一旦动真格了,那算计的可就伤害感情了。

郎放出声:“那就年前吧,你需要多久布置这仪式?”

一想到自己的安排,罗爱曜蓝眼微转,“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年前,大约阳历二十号左右可以准备好。怎么样?”

“行。”郎放说,“我知道佛子你最近还在忙我们拜托的事,总之我们念这份情。”

“我看不出来这事哪和你们有关。你们倒是殷勤。”罗爱曜说。

“真是强买强卖。我们对你无所求,本来连交易都不必有的,是小鼓逃不掉被你盯上,只能找个买卖来做。互相理解一下吧,佛子。小鼓是我和郎放珍爱的女儿,你要是以后有孩子,只会比我们盯得更上心。”蒋良霖真是郁闷到了,遭罗爱曜盯上就跟被恐怖片里不讲道理的鬼缠上似的,以前躲地府的人也没这么提心吊胆过。

“后代真是麻烦。”佛子如此评价。

这一桌子菜剩了大半,施霜景原本不好意思打包,是见到郎放和蒋良霖打包了,他才跟上动作。

罗爱曜与他们还是打了两个小时的麻将,什么都谈,施霜景听了几句就跟不上节奏了,等自己稍稍消化了一下,施霜景就带蒋念琅去对面商场的滑冰场玩,幸好施霜景没喝酒。郎放说蒋念琅很皮实,稍微护着点就行,摔不出什么大事。一上冰场,施霜景觉得是自己要摔出什么大事了。

元旦晚上,商场人流很一般,滑冰场就更是只有寥寥几人。施霜景好不容易从冰场中央蹭回了边栏,内心淡淡的绝望。冰场的大灯虽持久且高功率地亮着,可光好像很难触及向下,滑冰场的可视范围很大,在冰场之外的地方却晦暗阴翳。

施霜景感到略微不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第67章 旧日幸存者篇(十九)

室内滑冰场位于商场西侧B2层,商场顶棚是透光玻璃,只是因为入夜显得像封了水泥顶。冰场狭长,蒋念琅背着手绕着椭圆滑冰,真不一般的运动能力。有两个孩子和教练站在冰场出口附近,应该是结束了今天的练习,教练演示动作,纠正孩子的错误姿势。有一对情侣手拉着手艰难地行进,全程扶着护栏,两个人都是菜鸡的时候滑冰也能成为乐趣,二人的表情都很甜蜜。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从何而来?施霜景环顾四周,商场上面几层已经有商家准备打烊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商场十点关门,只有顶层的电影院营业到十二点。这家商场原本生意很不错,但自从三年前另一家高端商场在附近开业,它的人流量急剧减少,估计冰场也维持不到明年了。

蒋念琅滑冰的速度越来越快,场边的教练见状,赶紧大声提醒,是哪家小孩在冰场滑这么快的?这又不是竞速冰道!施霜景连忙出声道歉,迈着勉强的步子想追上蒋念琅,蒋念琅见状,不好意思再折腾,渐渐放缓速度,速度一慢下来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

“小鼓,你不能滑这么快,摔倒就麻烦了。”施霜景放低重心,一步一蹭地跟上蒋念琅。

“场上又没人,有什么关系。”蒋念琅朝施霜景伸手,“我带你滑两圈!”

施霜景把手交给蒋念琅,“你学过滑冰吗?”

“嗯!爸爸会带我去圣诞集市的滑冰场玩,那一整个月我天天去。”

“原来如此。”真好。施霜景学着蒋念琅的姿势,背起另一只手,左脚,右脚,蒋念琅虽然是小学生年纪,可她不是人类,即便只是柔柔一阵力,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感,转弯绕圈,毫不费力,施霜景想不通这样一个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小女孩为什么喜欢拉着自己玩,是因为她觉得他也是孩子吗?还是因为施霜景耐心又经造?

滑了两圈,施霜景渐渐找到感觉,此时教练和两个小孩退场,施霜景隐约听见前台工作人员说:“……只剩四十分钟哦,我们不退费的。中文,听得懂中文吗?哦哦,好……”

滑到这一侧,施霜景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穿冰刀。再滑半圈,一个外国人进入冰场。冰刀锉地的声音,情侣说小话的声音,员工聊天的声音。施霜景抬头,外国人超过了他们,只留下一个背影。男人穿着毛衣和西裤,大概是将外套挂起来了,手上手套却没摘,一头铂金色短发,靠近脖颈的浅金色短发修剪得极其平整。男人滑冰的速度很快,不论教练还是员工都没有提醒他放慢速度,这算是双标了吧,施霜景想。

蒋念琅忽然松开了施霜景的手,小牛一样锉了两下冰刀,就加速上去。施霜景见势不对,也想加速,结果差点没栽在冰场上。蒋念琅似乎是想和外国人比一下滑冰,她朝外国人讲英语,外国人没理她,蒋念琅闷头跟上。施霜景喊了喊蒋念琅的名字,没用。施霜景自己的速度也不慢,他只能半撞上护栏,让自己减速,这才扶着护栏挪到出口,他要脱了这双冰刀,去寄存柜里取回自己的书包,又去取了自己和蒋念琅的鞋子,是时候该喊蒋念琅回家了。

踩上坚实的地面之后,施霜景才有空去注意那外国人。施霜景很难形容这外国人的长相——如果说罗爱曜是天人面貌,那这外国人则长了一张帅得很陌生的脸,无法用任何影视明星来打比方,他不像任何人,也似乎并不能多加直视。罗爱曜长得帅,观赏他有种观赏壁画的古意。这外国人只消盯了两眼就会有些犯晕,生理性的不舒服。

两人滑冰为了尽可能地增加半径,都比较靠近护栏,施霜景努力伸长手臂,在蒋念琅滑过时一把拽住她。小女孩差点摔倒,施霜景一手拽着护栏,一手托住蒋念琅,冰上双腿不受力,施霜景只能“啪叽”一下,双膝跪地。

施霜景顾不上疼痛,低声对蒋念琅说:“我们得走了。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蒋念琅这才如梦方醒,迷茫地点点头。蒋念琅还能锉着冰刀走出场,施霜景几乎是膝行着爬出来,离开冰场才能站立。蒋念琅坐在椅子上脱冰刀,眼睛还时不时看向冰场里的外国人,这时外国人忽然与她对视上,那一瞬忽然有种很恐怖的感受。蒋念琅的视野边缘忽然变得十分暧昧,很不稳定的样子,再眨眼两下,目光所及的场景如蜡烛流下烛泪般垂直融化,一切颜色的分界都变得模糊。蒋念琅把冰刀往脚边一踢,来不及穿鞋,她穿着袜子就往外跑,手还拽着施霜景的卫衣帽子。

“喂!小鼓,你别乱抓!”施霜景挣开蒋念琅的手,转而握住,蒋念琅一步三回头,滑冰场的灯愈来愈暗,明明是室内冰场,可这一刻二人忽然感觉有风,绝不是空调,因为施霜景嗅见了荒野空气里的草木味。

复行十几步,一个转弯就要看不见身后滑冰场的时候,蒋念琅忽然拽停施霜景,“小景哥,不能往前走。”

在蒋念琅的视野中,眼前的场景已彻底融化成不可分辨的物质。她继承郎放的阴阳眼,甚至还比郎放更灵活——她可以选择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不看。如果说郎放的阴阳眼是永远在现实世界层面套上了阴间存在的滤镜,那么蒋念琅就是可以选择自由加上或者关闭这滤镜。为了区分她和郎放的眼睛,他们一家会直接称呼蒋念琅的眼睛为“龙目”。当她察觉到现实世界有什么不对劲时,往往会选择睁开龙目。如今融化的视野是龙目的视野,这是特等红色预警。

蒋念琅积极地寻找着还没坍缩的场景,愈是回到冰场,场景就越稳定,愈往外则愈混乱,但这不就是说明冰场有蹊跷?蒋念琅和施霜景一齐想到,是那个外国人。

施霜景掏出手机来想联络对面的家长们,无信号。这下更能确认他们摊上事了。

渐渐地,员工和情侣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就连施霜景都不再能看到他们。商场变得空旷、寂静,像一整个沉入了深海中。灯光愈发不明朗的时候,窗外的夜空反倒愈发通亮。不知是渺小了的灯光还是下沉了的远星,透明顶棚外的夜空在一分半钟之后竟然亮过滑冰场。外国人滑满了十圈,从容离开冰场,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一样。他将自己的冰刀还回了无人的前台,从旁取下自己的大衣,这就要走了。

施霜景能从蒋念琅的状态中推断出她有办法判断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施霜景眼中看到的商场不是融化的烂泥,而是视物的明暗度被调暗了,不论他怎么眨眼,眼前的一切只是越来越沉入这墨色,同时这暗意不是纯粹的黑,而是黑中透红,是具象化的危险。

往外走,视野正在融化,黑红色幕布缓缓下降。视线跟随外国人,一切都好像稳定了下来,可蒋念琅和施霜景都知道,他应该就是罪魁祸首。外国人似乎对商场的地形很熟悉,走到了滑冰场一侧的安全通道,荧光绿色奔跑小人如此醒目。

开门,关门的声音。外国人离开,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一切都没有变好。光秃秃的冰场,死寂的商城。施霜景和蒋念琅都感觉到一股冷意,不知这风是从哪里来的,很快这风声愈发突兀,在商场内部盘旋游荡。施霜景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蒋念琅,表示没有信号,没办法联系她的家人和罗爱曜。

蒋念琅牙关打颤,“小景哥,你、你能联系上佛子吗……不然就只能让我想、想想办法了……”

施霜景蹲下来给蒋念琅穿鞋,室内温度极速降低。蒋念琅一直看向安全出口的方向,似乎是想跟上去,在她的视野里,一片烂汤、泥泞的杂色中,只有月光下的冰场和醒目的逃生出口还算完整。

“什么办法?”

“我是龙。”

“不要这么做。小鼓,我记得你妈妈说你不能在他的视线范围外擅自化龙。郎放肯定有他的原因。”

蒋念琅冷得想哭,施霜景拉开羽绒服,将她拥进怀里。按理说蒋念琅的体能优于常人,可就连她都不能调节体温。施霜景不确定他眼前看见的异象、异色是不是低温导致的幻觉。

“我们能不能去安全通道那里看看……”蒋念琅恳求道。

施霜景有点犹豫。他是比蒋念琅大十多岁没错,但他是人类,最无用的人类。如果换成是罗爱曜或者郎放、蒋良霖,施霜景绝对不会犟。难道他要因为蒋念琅是小孩就不相信她的力量吗?可施霜景的直觉在疯狂作响,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出现?他为什么要在这冰场上画圈,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开?这时施霜景才突然间发现,他和蒋念琅不知不觉中为了寻求顶棚外的夜光,已是自觉走回了冰场。

冰场那夯实的白色冰面上有无数条冰刀痕,望久了竟然觉得冰面底部透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肉意,是令人不安的肤白色。施霜景搂紧蒋念琅,他想起自己书包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佛子的法器金刚杵,另一样是纯金佛像。施霜景在心中不停默念着“佛子保佑”,摘下书包,单手去掏书包里的法器。在摸到佛像的那一刻,施霜景心安了一秒。

倏忽间室内狂风大作,骤风卷起商场内的陈设,前台柜子里的冰刀刃口朝上地卷入空中。施霜景连忙压低蒋念琅,匍匐在冰上,此时蒋念琅忽然尖叫起来。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东西……小景哥,冰里……不行,我们不能趴在这里——”

蒋念琅的龙目里看见了最恐怖的画面。

他们仿佛置身野地冰原,不,是雪季中绵延千里的冰河。冰河下原本应该流淌着水,冰下漆黑江河要么完全静息,要么涌起细密的气泡。在这样的冰层上行走,人会担心冰层忽然碎裂,人掉进冷湖之中。但蒋念琅看见的冰下是浮动的脂白物体,刚才站起来看得不真切,如今匍匐在地,陆上狂风,冰下好似也狂风似的,脂白物体疯狂地撞击着冰面,从地底发出轰响,蒋念琅这才看清,一具具裸尸像蜡像一样在冰下击撞,白腻的后背、前胸、臀部贴在冰上又迅速卷走,这些裸尸在巨力之下竟然没有碎成一块一块,具有令人惊异的韧度。但当那些五官和四肢拍打在冰下时,蒋念琅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施霜景连滚带爬地抓起蒋念琅起身,他伸手护着自己的脑袋和蒋念琅的脑袋,想回场边,他不知道蒋念琅看见了什么,可听蒋念琅的语气,她一定看见了很恐怖的场景,就连她这样的大心脏都不能接受。

如果庄晓在场,他会将脸贴在冰面上,仔细地辨认那些摔打扭曲却保存完好的人,或许在某个事件视界中,这些人都还拥有生命,都还活着。那是纪复森的藏品,那些试图调查清楚的人,不论你叫他调查员、作家、记者还是任何什么职业,这位来自印斯茅斯,那位是十九世纪敦威治的大学生,瘦的是苏州河畔自证清白的僧侣,胖的是华盛顿广场的政府死亡屋高帽守卫。你可以随意称呼祂,大祂,那东西,鬣狗,送葬人,或者是庄晓认识他时,祂使用的那个名字。纪复森,不论接近他还是被他接近,都是上天下达了死召。纪复森,既收藏神,也收藏见证者。比见证者更低一级的是信徒,流放进远星的旧城,令其为游魂,令其为释放恐怖的信号,令其为肥料、养分和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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