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海手术刀
这里是精卫。在这里出现的大多数精神病人。
完了。
居然合理了。
林见渊嘴角一抽。
然而还没来得及澄清，王勇已经后退一步, 对着他深深鞠躬：
“对不起！”
林见渊愣住。
王勇脑袋埋得很低。明明身高体型都超过林见渊，弯腰时却比林见渊矮了那么多。
他语气卑微又急切地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您。插队是我不对，我当时太急了，没考虑到您可能也很急。我应该先征求您的同意再插队的……我在这里真诚地向您道歉……”
为什么这么熟练。
林见渊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为什么道歉这么熟练，为什么承认错误这么熟练。
林见渊咬了咬牙，掏出第二瓶花露水，对着王勇从头到脚又喷了一遍。
王勇：“>.<！”
紧紧闭上了眼睛和嘴巴。
然而无论喷多少清醒药水，王勇还是那副死样子，拼命道歉，拼命说都是自己的错。
“大王我看还是算了吧。”捏捏乐突然跳上肩头，“我看他就是被PUA坏了。”
“是啊。而且这也不是我们的工作范围，如果不是异端的话，咱们也没办法干预。”小石头说。
“别再留在这里了。”天使眼球沉声，“影响心情。”
“我也觉得……”深渊之口闷闷道，“看他这样我也觉得好难受哦。”
社恐乐高小小声：“我也。”
发光细丝大声：“我也！不行了受不了了憋屈死了！咱快走吧别管这个窝囊废了哎哟！”
林见渊：“……”
王勇已经被花露水喷得一头一脸，白胖的脸上满是淡绿色的水滴，白大褂的衣襟也被淡绿色浸透。
但他还是不反抗，不躲闪。
他始终紧闭着双眼，瑟缩着肩膀。
老老实实站好，任凭打骂。
就像……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做错了。
就像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
……真的只是被PUA坏了么？
林见渊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让他窝火。让他无力。
让他愤怒地想要一拳干爆全世界。
于是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开微信。
手指习惯性地点开第一个“老[心]婆”的聊天框，想了想，却还是退出来点开另一个。
林见渊：踟蹰，你认识其他S级么？
林见渊：有没有那种，特别窝囊，特别逆来顺受，特别软弱让人看了就想莫名其妙给他邦邦两拳的傻逼S级？
“那个，您、请问您……”
王勇见面前的男人半天没再骂他，终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花露水从他湿透了的睫毛上滴落，他仿佛被刺痛，揉了一下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地说，
“请问您消气了吗？那个，我、我病房里还有工作……”
林见渊忽然从手机里抬头。
“【罪己】？”
发音古怪的两个字，在日常语境里几乎不会出现。
任何人听到都一定会疑惑地反问一句：“啊？”
然而王勇没有。
王勇的反应是——跑！
就连睁大眼睛表示诧异都来不及！他一边瞪大眼睛，一边扭头就跑！
林见渊瞬间火冒三百八十万丈！！！
他妈的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原来你他妈不是被S级影响！你他妈自己就是那个傻逼S级啊！！！
“捏捏！”林见渊一边狂追一边把捏捏乐扔出去，“定住他！”
“我我我——”捏捏乐猛吸一口气，然后被浓烈的花露水会呛到，“不行！大王对不起咳咳！我太弱了！对不起！！！我是废物！”
林见渊伸手一掏，想把黑色垃圾袋扔出去，垃圾袋却在他裤兜里左躲右闪，悲鸣道：“呜呜呜我也不行！我是更大的废物！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死！每次一到关键时刻我就掉链子！我该死！”
林见渊眉头一皱。
【罪己】开始释放污染物了！
A级小玩具们全都被污染了！
林见渊只能边跑边追：“罪己！你给我停下！王勇！停下！”
“我不停！！！”罪己边跑头也不回地大叫，叫声里带着崩溃，“求求你别追我了！对不起！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林见渊一听更生气了，骂道：“你有病吧你个S级居然跑过来学医！你他妈在这里当规培生你还不如跟我去坐牢！！！”
“我不想坐牢！！！”
“为什么！！！”
“谁会喜欢坐牢啊！！！”
“你他妈去管理局坐牢不比在这里学医强？！你他妈——你给我停下！你先停下！”
林见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王勇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合理。
毕竟王勇比他高比他胖，自身重量就超过他那么多，而且王勇还在这里当牛马规培生。
牛马哪有心肺功能好的！
因此王勇跑了几层楼就跑不动了，扶着楼梯一边大喘气一边往下走，像头重度心功能不全的胖狗熊。
相比之下林见渊反而好多了。管理局的训练颇有成效。
然而，每当林见渊加快脚步想要缩短距离，王勇就跟屁股上被大头钉戳了一下似的，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下冲。
林见渊真担心他一个脚滑直接屁滚尿流摔下楼——不对，他妈的，王勇不是人！是异端！是连移动终端都探测不出来的S级异端！！
他在这里担心S级异端摔跤干嘛啊！！！
去他妈的共情！
真是烦死了草！他跟S级异端共他妈的什么情啊？！
“王勇，你给我……你听我说……”
林见渊始终跟王勇保持着一层楼的距离，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诉说着去管理局坐牢的种种好处，“……比如现在踟蹰其实也……”
“我不要！我不要！”
王勇很坚定，坚定的同时却又崩溃，他不住求饶，“你真的、哈、啊、我真的求求你了、哈、你别追了行不行……我错了……我真的、哈、啊、我错了！”
林见渊：“错哪儿了？”
王勇绝望大叫：“我不该来这里规培！我——应该——换个地方——规培！！！”
林见渊：“……”
好，这下换成林见渊差点一个脚滑摔下楼梯了。
“你他妈有病吧！！！”林见渊直接火冒三千八百万丈！“是有多想学医啊！！！为什么啊！！！你一个S级异端为什么要来吃上学上班的苦啊！！！”
“因为、都是……”王勇一边扶着楼梯艰难逃跑，一边伤心地说，“都是、我的错——”
林见渊呼吸一顿。
大狗熊悲伤的声音从楼道底下传来。
“我是、S、S级、异端……”
“我只要、一不、哈啊、小心、就会、让周围人、哈、变糟……”
“我会、让他们、自责……”
“会、自责、到、走不出来……”
“都是、我的错……”
自责的哽咽混杂着费劲的喘息，在空荡荡的逃生通道里回响。
林见渊的脚步没有放慢。
身体却像陷进泥潭里，感到沉重，感到无法再前进一步。
“我只是、我只是想、做点事……”
王勇难过的声音传来。悲伤的大狗熊听起来快哭了。
快哭了却依旧很坚定，坚定地穿着那身湿漉漉的白大褂继续跑。
“我想、做点事……所以、所以……”
林见渊再也追不下去了。他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