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林言抱怨:“还新小区,设备这么豆腐渣……”
这句话没说完,他突然发现了异样。
光可鉴人的合金墙壁倒映出一副诡异的画面,他和萧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那东西离的很近,后脑勺几乎要贴到萧郁的鼻尖,看轮廓是个女人,背后拖着一大团头发。
跟上来了?
林言神情凝重起来,把萧郁往后一拽:“离我近点。”
回到家,两人并排在洗手台前洗漱,萧郁叼着牙刷,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林言目光闪烁,往后一躲:“有点累了,想早睡。”
(二)
那东西阴气颇重,却无戾气,一扇家门就能将“她”挡在外面,林言想,好个孤魂野鬼,道行尚浅就敢尾随他回来,不是呆,就是傻。
这东西的气息倒不像恶类,大约有心愿未了,迷迷糊糊在阳间走错了路,暂且不去管它。
然而,这一夜并不安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两人刚刚睡熟,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嘭嘭嘭。有人在门外,用拳头大力砸着门板。
萧郁睡眠浅,先被惊醒了,林言也听见动静,他酒劲上来醒不全,迷迷糊糊地把脑袋往萧郁怀里拱,咕哝道:“谁他妈半夜敲门,有病。”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冒犯了主人,敲得异常执着,砰砰砰,愈发急促,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我去看看,可能是邻居有急事。”萧郁拧亮台灯,披上睡袍去客厅应门,刚搭上门把手,只见林言头发蓬乱,光着膀子从卧室冲出来,一个箭步跃到他身前,简短道:“退后。”
动作快的让萧郁都来不及反应。
接着扭开门锁,一把拉开大门。
外面漆黑一片,应急灯也没有亮,只有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不知被谁打开了,窗户开着,过堂风吹得人直打寒噤。
萧郁被他挡在后面,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是谁?”
“没人。可能是恶作剧吧。”林言道,“睡觉睡觉,困死了。”
萧郁站在原地不动,双眉紧蹙,上下审视着他。
林言心里打鼓,打小他就瞒不了萧郁,当他还是段家少东家的时候,每次溜出去耍个钱斗个蛐蛐,回家被审三句话必现原形。萧郁心细如发,只要他露出这种表情,林言就知道谎话又被看穿,有点心虚。
果然,萧郁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不会,敲了许久的门,外面声控灯却一盏也没亮,不是人,难道是鬼么?”
萧郁朝他一瞥就发现了端倪,他表情不对,门外明明没人,他却像看见了什么,眼神躲闪,眉宇间的镇定并不自然。
“……是那个?”
林言没做声。
萧郁就明白了。
他轻声道:“要紧么?”
林言摇摇头,关了门。
他瞒不过萧郁,但他也不想描述外面究竟有什么,只有他能看见,一个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褴褛衣衫的女人蹲在门口,仰起一张肿胀灰黄的脸,结缕的黑发挂着冰凌。
死人的脸,干裂的嘴唇结了一层白霜,应该……已经过了很久,被存放在很冷的地方。
萧郁从冰箱取出凉水壶,倒了杯柠檬水递给他,林言咕嘟喝完了,脱了鞋子钻回被窝,但这回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窗外的风呼啸,夜虫叽叽地叫,有人在小区里按喇叭,可能谁家的车挡住了谁的路。
这么深的夜,为什么阳界与阴间皆不安稳?
他睡不踏实,心里莫名的烦乱,一个劲翻来覆去。许久又坐起来,光着脚往外走,萧郁在背后唤他,林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压低声音道:“你接着睡,我在这吵着你。”
萧郁叹了口气,他虽然话不多,可心思敏锐,他太了解林言,自从他俩从山西古墓回来,过上正常的日子,一切千好万好,但有一件事,从那时起就谁也不能提起。
关于“死”的事。
尽管那个隐秘的年代发酵出的偏执性格已在林言身上不见踪影,尽管经历过次次轮回,往昔的怨恨早已被原谅,但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一切都不能称之为重新开始。
不像世间大多数修成正果的圆满故事,他们的过去远非甘美,在随着光阴荒芜的记忆里,他曾经,亲手杀了他。
从古墓回来后,这就成了林言心里解不开的结。
前生修习的邪术已炉火纯青,那些杀人的诅咒、操控阴灵的阵法,不管他愿与不愿,都随着记忆重新回到脑海,无法开脱,无法回避,那些他曾做下的恶。
在山西的古墓里,在最危急时分,林言曾咬牙发誓,昔日的段泽已死,无论这失传的古术能在现代社会带来多大便利,他永不需要。
他把记载着道术与咒法的古书在阿颜坟前付之一炬,切断所有感知阴灵的感官通道,回归最普通的生活,就连两人偶尔回忆过去时,一切都止步于萧郁金榜题名的四月十五,杏花开得正好,之后的种种,从未发生过。
仿佛只是睡了一场漫长的午觉,醒来后,他的爱人正在身边,静静的守着他。
林言不愿想,萧郁就不问。
林言烦闷的揉着眉心:“奇怪,现在我应该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感觉到他的焦躁,萧郁披衣起身,道:“不睡了,我弹琴给你听。”
他赤足走向窗前琴案,坐姿端正,悬腕颔首,那昔日的公子,喜好也与从前无异,连睡衣,都是干净的白。
琴音御邪僻,防心摇,以修身理性,返其天真;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口不出恶言,万千心事,皆在琴音里。说来也奇怪,从古琴拨响第一个音开始,周遭的一切仿佛安静下来,连夏虫都悄无声息。
林言从背后看着他,眼眶莫名的潮湿,依稀是旧年时光,清幽的石板路,一道月亮门分隔两世人,窗外斜风细雨,窗里人影成双。多希望时光回溯,可无论他如何悔恨,过去都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琴音倏地停了,林言还没回过神,道:“怎么?”
萧郁笑了:“大半夜的,邻居要找来了。”
林言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心里乱哄哄的。”
他看萧郁面露担忧之色,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是刚才……那个东西,让我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三)
事情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虽然敲门声再没响起过,但萧郁知道那东西没走,它似乎缠上了林言,只要两人在夜晚路过僻静的地方,林言时常突然回头,死盯着身边的某一点,更时常像被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所惊扰,打一个寒颤,与此同时,他的精力也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偷走,夜晚倒头就睡,白天混混沌沌,眼下有不正常的黑青。
凭林言的手段,一般孤魂野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萧郁不担心,但令他不解的是,似乎从半夜撞鬼那天开始,林言的举止,变得愈发古怪了。
他的话越来越少,说不出哪里改变,但身上的气息却与从前不同,有时陌生,有时又熟悉的让人心惊肉跳。
林言坚持说没事,但当他梦游似的在店里打碎了第三只茶杯之后,萧郁真的着了急,摇着他的肩膀:“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怎么了?”
林言不说话,像被什么魇住了,一个劲盯着他笑,笑得萧郁心里发毛。
当天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了菜,路上堵车,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穿过地下车库的走廊时,林言忽然停下脚步,朝一片漆黑的防火楼梯望去,像在与什么东西对视。
萧郁朝那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心中烦躁,倏地提高声音:“林言,你再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就恼了。”
林言仍默不作声,萧郁心里腾地着了火,从便利袋中抄起一个苹果朝楼梯上方的铁门砸了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跟着他?”
彭的一声,苹果砸了个稀碎,清甜的汁水四溅,但走廊阴冷空旷,除了回声,并没有应答。
林言背靠走廊站着,似笑非笑望着萧郁,眼神阴森,声音却很柔和:“郁哥哥,我没事。”
“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别生气,我最怕你生气。”
这一句称呼,萧郁听得后背都凉了。
林言不叫他郁哥哥,除了房事,平日里,他从不这么叫他。
此刻,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像黑白老电影里的画面,他比谁都像游荡人间的鬼。
萧郁手中的纸袋倏然落地,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林言按在怀里:“够了,不要再留情面了,难道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命都不要了么?”
林言与他对视,目光迷恋,片刻也舍不得从萧郁脸上移开:“郁哥哥,我不是怕他,我只是答应过你,再不会用那些阴毒的手腕了。”
这语气何曾似曾相识!
萧郁毛骨悚然。他自诩经历过人间百态,再荒诞离奇的情节也无法让他动摇,可此刻他拥抱着似是陌生又最为熟悉的人,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只感到脑袋嗡嗡的响,喉头干渴,膝盖发软。
他把头埋在林言肩头,低声絮语:“你别吓我,小言,我现在不比从前,你不要吓我。”
林言却往后一退,挣脱他的拥抱,像从梦中惊醒,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我靠,什么情况。”
接着看到萧郁脸上的表情,笑道:“知道你爱我,不用抽空闲忙的抱着表白。”
他捡起地上的纸袋,伸了个懒腰往前走:“好了好了,不就是个女鬼么,撵走了就是,捡了个男鬼就把自己搭进去,再来个女鬼,小爷这里又不是阴间收容站,个个儿都来溜一圈。”
萧郁哑口无言,他看着林言的背影,又回头看一眼消防楼梯尽头的黑暗,涌起满心疑惑。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四)
林言的清醒并没维持多久。
第二天清晨,他拒绝起床,更拒绝出门,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萧郁只好请了假在家陪他,可林言像吃了火药似的,一语不合就摔摔打打,按也按不住,萧郁想抓他的手,反被他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在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一圈儿牙印。
倒是知道喊饿,萧郁厨艺不精,勉强煮了粥,一勺勺喂给他,林言靠在他身边,很顺从的张嘴,望着他的眼神满是依恋。
萧郁陪他折腾了一天,累的满头大汗。
不过也算没白受累,他终于从林言古怪的举动里看出了端倪。
那时而狂躁时而清醒,却要时时刻刻拖拽着自己,随时要与他玉石俱焚的癫狂样子,萧郁太熟悉了。
因为熟悉,心里倒有了底。
林言闹腾地精疲力尽,枕着萧郁的大腿睡着了,睡相十分安稳,萧郁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思索道,好好的人,怎么一转眼,意识就像回到过去了一样?
晚饭后林言他爸打电话说有人送了四箱樱桃,让萧郁赶快过去取,萧郁怕最近的事吓着老爷子,犹豫了一会,把林言锁在家里,来回车开得飞快。
前后也不过一小时,回家时心里直打鼓,生怕出了什么事。
推开家门,室内一片昏暗。
走时亮着的灯全都熄灭了,原本躺在沙发上睡觉的人也不见踪影。
“林言?”
没有人回答,家里静的可怕。
萧郁头皮都麻了,卧室、书房、一间间找过去,最终在卫生间找到了他,林言靠着浴缸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粗重。
萧郁在他跟前蹲下,摸摸他的脸:“我回来了。”
“地上凉,咱们回屋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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