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第52章

作者:朱砂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即使是夏季,入夜之后山中风也是凉的,更何况刚刚下过一场雨,凉意更足。叶关辰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战,伏在管一恒背上,搂紧他的脖子,枕在他肩上。

管一恒觉得他呼出的气息热得烫人,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四周都是一片焦黑,烧过的树木残干奇形怪状地立着,虫声全无,只有风声在嗖嗖地响,说不出的凄凉。管一恒背着叶关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感觉叶关辰的呼吸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忽然低声说:“十年之前,来我家的人——是你,还是你父亲?”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埋藏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自语,似乎根本不想让叶关辰听见。

但叶关辰的呼吸却停顿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同样低声回答:“我和父亲一起去的。”

管一恒脚下绊了一下,却仍然问:“那么放出睚眦的人是谁?”

这次叶关辰沉默得更久,直到管一恒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的声音:“父亲并不是想放出睚眦,只是禁锢睚眦的令牌如果动了,管家就会知道,所以父亲想将睚眦收入这片烛龙鳞里,带出管家。可是——解禁失误,被睚眦冲了出来。”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管一恒听见烛龙鳞三个字,大概会惊呼出来——叶关辰手链里编的那块看起来像骨头化石一样的东西,居然是烛龙的鳞片!

难怪董涵用酒根本试不出什么“龙骨”异象。烛龙虽有龙名,却不是普通龙族可比,只不过因为身长如龙,才冠了个龙字。

《山海经》中有记载,烛龙乃是钟山之神,又名烛九阴,人面蛇身,身长千里。其双眼睁则为昼,闭则为夜,呼气为夏,吹气为冬,可以不眠不食不息。这样的神物,就是真龙在其面前也要俯首称臣,又怎么是一壶酒能试得出来的?

烛龙身长千里,鳞片自然有得是,但千百年来,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得到一片鳞片的,而叶关辰手里居然有,倘若被天师们听见,绝对要轰动。

可惜管一恒此时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心思去关心烛龙鳞,他只听见了叶关辰所说的“解禁失误”四个字。现在他明白了,之前何罗鱼在他的符阵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就是叶关辰用了解禁之法,直接将何罗鱼收了去。

解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像叶关辰这样根本不惊动画符者的解禁,需要对画符者的手法有相当的了解和分析。但叶关辰的父亲失败了,所以他放出了睚眦,而管松因此而死。无论他究竟是失误还是有意,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

“所以在掬月轩的时候,你其实早就认出我了,才肯帮忙,对吗?”管一恒觉得自己的声音木木的,没有丝毫的高低起伏。

“是。”叶关辰的声音更低,“我认得宵练剑。父亲临终的时候,一直对你——很抱歉……”

“他死了?”管一恒木然地问。他简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遗憾人死了不能亲手报仇?还是庆幸自己不用亲手杀掉叶关辰的父亲?又或者是恨他居然死了,然后叶关辰就只能父债子偿。

“五年前过世。”叶关辰的声音也有些木然,“养妖如不食人,就要消耗灵力,所以养妖过多,多半不寿。”

管一恒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希望叶关辰的父亲死还是不希望他死,就从叶关辰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多半不寿?那——”你呢?

叶关辰仿佛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又仿佛累极了,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了。管一恒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十几个来回,正下定决心要问出来,忽然前方树林里灯光闪动,有人大声喝问:“谁在那边?”

管一恒猛地打了个机灵,这声音是费准的。他正要躲闪,一道明亮的红光射来,将他和叶关辰一起照亮,紧接着费准的火蛟冲出树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一恒!”东方瑜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和东方琳一起跑出来,两个人都是满脸烟灰,好像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似的。东方瑜才跑了两步就脸色一变:“这是——”

叶关辰勉强抬起头,对东方瑜微微一笑:“东方先生,又见面了。”

“是你!”东方瑜如临大敌,“一恒,这是怎么回事?”

“先去医院。”管一恒简单地说,背着叶关辰继续往前走。叶关辰把头枕在他肩上,笑了笑。

“等等。”董涵和费准也走了出来,董涵手里拿着火齐镜,那道红光牢牢地罩着管一恒和叶关辰,“这位,仿佛就是叶先生吧?协会已经发了通缉令,小管你不会不知道。”

他手里的火齐镜正在掌心滴溜溜打转,红光一闪一闪。现在这只是照明之光,不过管一恒知道,董涵随时可以将它催动,爆发出来的能量未必比刚才的山火差多少。董涵本人除了炼器之外也并没什么特别出色之处,但就凭这一片火齐镜,就没人敢小觑他。

“我知道。”管一恒的脚步却仍旧不停,“但他现在病了,必须先去医院。”

“这样人还送什么医院。”费准阴阳怪气地在一边敲着蛟骨剑,“我看倒是应该先问问叶先生,这场山火是怎么起的?”

“山火与他无关。”管一恒冷冷看了他一眼,“倒是灭火的大雨是他出力。”

费准愣了一下:“真的?”他跟管一恒从在天师训练营的时候就不睦,但他也知道,管一恒从来不说谎。

东方瑜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一恒,你确定吗?当时喷火袭击我们的那东西,你看清了?”

“那个我没有看清,但之后降雨,是我亲眼所见。”管一恒觉得叶关辰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热,自己心里也烦躁起来,“我说了,先去医院!”

东方瑜默然。东方琳看看叶关辰的脸,在火齐镜光的映照下,更显得他脸烧得通红:“我看,还是先去医院吧,他烧成这样,也跑不掉的。再说一恒亲眼看见他降雨的,那——”也算有功劳吧。

费准不情愿地皱了下眉头:“山下有警车,走吧。不过,他要是跑了算谁的?”

管一恒冷冷地说:“你要不放心,跟着来就是。”

“算了吧。”费准嗤了一声,“我没这时间浪费,还要找肥遗呢。还有引发山火的那东西,都得找出来。”

东方瑜轻咳了一声:“我和琳琳一起去,如果跑了,算我们东方家的。”

半面山都烧过了,大晚上的消防车和警车都停在山下,山上到处是人。东方瑜找了一辆警车,把他们往最近的医院送。

叶关辰烧得昏昏沉沉,喝了几口水就靠在管一恒身上发抖。管一恒把借来的警服全盖在他身上,又把人搂进怀里。

东方瑜在他旁边坐着,看着他这些动作,一言不发。管一恒把叶关辰挪动了一下,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才抬眼看东方瑜:“董涵和费准怎么来了?”

“费准在唐庄发现了一条肥遗,打电话给董涵。董涵正在登封搜索,也听说了那煤矿挖出龙子的事,就顺藤摸瓜找过来了。”东方瑜轻轻哼了一声,“费准早就发现了肥遗,却一直没有上报,只通知了董涵。”

管一恒了然:“是想留着炼器吧?”

东方瑜轻咳了一声:“费准还有兄弟。”费准家这一支是费家旁支,得到的资源自然较嫡支为少,而且费家这几年也有些下滑的趋势,费准家如果想得到什么东西,还是得靠自己。

按照协会规定,捕捉到的妖兽应该上交协会,但费准如果能多捉到几只肥遗,自己留下一只还是可以协调的。何况他有董涵说话,现在周峻眼看要上位,协会有些规定也会多少做些改变,费准只要能捉到两只肥遗,自己大概就可以留下一只了。

“董涵这几天都在登封?”管一恒追问了一句,“他一个人活动?”

“对。”东方瑜明白他在想什么,“旱灾范围广,人手少,他和费准就分开搜索了。”这是符合协会规定的,即使他们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

管一恒没有再说话。他总是想起叶关辰说过的话:养妖族起于为尧豢龙的董父。董父本来不姓董,是因为豢龙之后,由尧赐姓为董的。董父,董涵,仅仅是巧合吗?但是证据在哪里?还有那只吃掉肥遗的鸟又是什么妖兽,现在在哪里呢?

警车很快开到了医院,医生给叶关辰仔细做了检查,说是感冒引发高烧,立刻挂上了消炎点滴。东方瑜看了看管一恒:“你也休息一下吧。”

管一恒随手抹了抹脸:“算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和琳琳才应该去洗洗。琳琳跑这一天,也该先回去休息。”

东方瑜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儿,苦笑一下:“如果不是天降大雨,恐怕我和琳琳真的要糟糕了。风助火势,我们怎么也跑不过火。”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的叶关辰,心情有些复杂,“真是他求的雨?”

“不完全是。”管一恒并不隐瞒,“但如果他不驱睚眦助阵,雨不会下大,他也不会病成这样。”

“但——这次肯定是要把他押回总部了。”东方瑜犹豫一下,还是说,“你说的那些事,都查无实证,完全是听他的一面之词。”

管一恒点点头。叶关辰说的话他相信,但协会的人不会相信。而且别的不说,周峻首先就得让他交出九婴和狰来。当然,还有睚眦腾蛇土蝼何罗鱼,能挖的当然都要挖出来。但叶关辰肯定是不肯给的,那么结果……

东方瑜叹了口气,起身先送东方琳回去了。管一恒在床边靠着坐下,看着叶关辰的脸出神。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叶关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管一恒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倾身:“醒了?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叶关辰微微笑了一下,“你累了吧?”

“没什么。”管一恒给他倒了杯水,“来喝点水。”这一夜换吊瓶都是他在忙,只是心里翻涌不定,倒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叶关辰就着他的手喝了杯水,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管一恒紧闭着嘴唇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得先送叶先生回总部了。”门外传来董涵含笑的声音,他和费准一起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名天师,其中包括管一鸣和张亮。大家都是一身一头的灰,神色里都透着疲惫。管一恒眼睛一扫,就认出这些人都是协会派来调查旱灾的,看来是都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费准的头发都被燎焦了半边,精神却很好,瞅了叶关辰一眼,哼了一声:“还好没把人放跑了。”

“看你说的。”董涵含笑轻轻斥责了他一句,“小管怎么可能把他放跑了。这事关睚眦土蝼九婴等等一批妖兽,别说小管没有私心,就算是有,也知道轻重。”

管一鸣不客气地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得了董理事,别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了。我哥比某些人有数,至少不会因为总想着炼器,把妖兽都放跑了。”

费准顿时面红耳赤:“你说什么!”险些放跑跂踵那一次,真是他的毕生污点,虽然周峻把这事抹平了,没有因此给他什么处分,但能看到报告的可不只有周峻,高级天师几乎都有权限,虽然这些前辈们没说什么,费准也能想到他们会是什么态度。更不用说这事要是传开去,得有多少人笑话他了。

“好了,正事要紧。”董涵也收起了笑容,“小管,肥遗已经被全部擒获或诛杀,这次任务基本完成。但那只喷火的妖兽没有发现,可能被雨水驱到别处去了。这件事我们要尽快上报总部,免得留下更大的祸患。我们要回总部上交捕捉到的肥遗,还有叶先生,也一样要带回总部。”

管一恒没有说话。

“不过,鉴于叶先生才华过人,听说上次用了手铐都没能留住人——”董涵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封住叶先生的灵脉。”

叶关辰的眼皮猛然一跳,管一恒也变了脸色。

天师的天赋,皆来自灵脉。灵脉自丹田起,流转全身,灵脉宽而气足者天赋高灵力强,反之则差。所谓封灵脉,就是用法术封住上中下丹田所生发出来的主脉,轻者用符咒贴泥丸宫和膻中穴,重者——就像对付僵尸一样,用枣核钉钉入后背七处穴位,连行动都限制住。如此一来,被封者就不能再自如地动用灵力,除非本身能力胜过封印者太多,才可能冲破封印。

问题是,灵脉如同人的血脉。血脉长时间被封,对身体有损,同样的灵脉长期被封,对灵力也一样有损。轻者,撤封之后将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重的要连天赋都折损几分。

“用什么法子封?”费准打量着叶关辰。能操纵睚眦,可见天赋过人,董涵不长于符咒,在场的其余人也没有特别会封印的,如果封得不好,很可能被叶关辰冲破。

“我是不行。”董涵叹了口气,环视周围,“可惜朱家的人没有来。实在不行,我觉得还是用枣核钉吧。”

“不行!”管一恒呼地站了起来。枣核钉钉入背脊,且不说封灵脉,单是身体就要伤损,那可是钉进脊椎!用来钉僵尸当然无所谓,但钉活人——如果手法用得不好,伤到了脊椎神经,人恐怕都要瘫了。

费准也觉得枣核钉似乎太狠了点儿,但管一恒一反对,他立刻就赞同:“我看这个法子好!要不然谁敢保证,能牢牢封住他的灵脉,不会让他跑了?”

管一恒眼睛都红了:“他如果不为降雨灭火,根本不会病成这副样子,早就跑了!那时候你们封谁去!”

费准无话可说了。从周边市县赶过来的几名天师彼此看看,也都没说话。他们没有亲眼看见叶关辰求雨,但登封干旱成这样,忽然有这么大的雨浇灭山火,要说全凭老天也不可能,可见叶关辰肯定是出了力的。既然是这样,也算立功赎罪,枣核钉太狠,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董涵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那么小管,你能保证他肯定不会跑吗?”

“我保证!”管一恒沉声回答。

“好吧。”董涵又笑笑,“不过叶先生的能力太强,身上带的东西又太多,我看——叶先生是不是把那条手链取下来,交由我们保管呢?我想如果叶先生不动用这个,那我们应该是可以安全到达总部的。”

第62章 逃跑

董涵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关辰的手腕上。

叶关辰抬起眼睛微微一笑:“董先生这是急什么呢?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这话说得实在尖刻,在场众人的目光就又落到了董涵身上。被众人这么看着,董涵也有些维持不住笑容了:“叶先生的意思是不想交出来了?那我还真有点担心呢,等叶先生病好了,忽然放出一条睚眦或者九婴来,我们这些人只怕拿不下来呢。”

叶关辰只是淡淡地笑:“这手链戴上了就摘不下来。”

费准沉着脸:“摘不下来就剪断!”

叶关辰晃了晃手腕:“剪断就会失控,到时候出来的可就不只是睚眦或者九婴了。”

一干人的脸色都变了。睚眦或九婴随便出来一个,在场这些人就不敢说能对付得了,更不用说出来一群。董涵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我们?既然这些,就只能封你的灵脉了!小石,拿枣核钉来!”

管一恒横身一拦:“不能用枣核钉!”

费准拔高嗓门:“你想干什么?这是协会通缉的人!”

“你们可以带他去北京,但不能用枣核钉!”管一恒的声音比他还大。

费准冷笑:“为什么不能用?”

管一恒也报以冷笑:“凭什么用枣核钉?枣核钉是来对付什么人的?”

费准把脖子一梗:“他是养妖族!”

管一恒针锋相对:“证据呢?”枣核钉对灵脉有损伤,而且用起来危险性大,稍为不慎就可能损伤神经,所以除非证据确凿的大恶之人,一般不允许使用这种方法。

费准硬生生噎了一下。他明明知道叶关辰就是养妖族,可要说有什么板上钉钉的铁证,一时还真拿不出来,毕竟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叶关辰收走妖兽。不过他随即就冷笑了一声:“九婴和狰在他手里吧?睚眦和腾蛇也在吧?我还亲眼看见过土蝼!这还不是证据?”

管一恒冷冷地说:“邙山上,是他放出青耕啄死跂踵,避免疫病继续扩散。大雁塔北广场上,是他用睚眦和腾蛇驱走了八歧大蛇,保住了无辜群众的性命。在长岛海蚀洞里,是他拖延时间才救下孩子。昨天,还是他驱动睚眦助雨,灭掉了山火。纵然他是养妖族,没有作恶,你也无权审判!”

费准被顶得说不出话。管一恒列举的这些事,根本不容人反驳。虽然这些事他都没有亲眼看见,但反过来说,他所说的叶关辰的罪名,他也没有亲眼看过。

董涵轻咳了一声:“十年前,睚眦在管家造成三死一重伤,这件案子叶先生脱不了关系吧?这个证据,够不够确凿呢?要知道,睚眦这种等级的妖兽一旦出现,我们都无法控制,到时候会死多少人可说不准。这种已有前科而目前又有重大威胁的人,也属可使用非常手段控制的范围。”

管一恒沉默片刻,终于说:“当初他是想去偷睚眦,但并没想杀人。杀人的是睚眦,不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心里猛然像压上了一块什么东西,沉重得几乎负担不住,却又有种总算落到了实处的安心感,像是终于做出了抉择,此后纵然千难万险,却也是有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