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第53章

作者:朱砂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费准一愣,简直难以置信:“你疯了吧?杀父之仇你也能就这么算了?”

所有的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管一恒,连管一鸣都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管一恒嘴里说出来的。

董涵也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管啊,你是——关心则乱了吧?想想清楚再说话。我知道你和叶先生之间——嗯,但是因私废公可是不行的。”

管一鸣立刻又把矛头对准了董涵:“什么因私废公!董理事说话之前最好也想想清楚。无凭无据的事不要拿出来,天师捉妖也不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他这么机关枪似的来了一通,费准不让了,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管一恒却坚决地一摆手止住了管一鸣:“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不允许使用枣核钉封灵脉。”

费准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不允许?你现在——”

管一恒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十三处调查案件,无关人等不能插手。”

这下费准哑了。从天师协会这边来说,管一恒不过是个初级天师,现在还被暂时停止了执法资格,董涵一个常任理事足够压死他了。然而管一恒隶属十三处,十三处却是国安编制,尽管十三处经常要跟协会协商甚至妥协一些事情,但说到底,国家为大,管一恒拿出十三处的身份来,就是天师协会的会长来了,现在也不能插手。

还是董涵先回过神来,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得也对。不过协会有协助十三处的责任和义务,我们帮助看管一下叶先生也是应该的。这样,诸位,我们就跟小管一起回帝都怎么样?”

当然是没人反对。董涵当即就把几名天师分成三个小组,轮流在病房门外守着。这个管一恒当然也没有反对,分配完毕,第一组天师在走廊里坐下,其余人纷纷回住处去休整了。

管一鸣最后一个才走,皱着眉头看了堂兄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你这是怎么了?董涵回去告你一状,你的执照至少一年别想再拿到手了。”他指了指床上又闭起眼睛的叶关辰,“十年前的事,你难道都忘了?你也不怕大伯在地下闭不了眼。”

这话问得实在太尖锐,管一恒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半天才说:“我有数。”

管一鸣拧着眉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有什么数呀!你……算了,我不管了。”

管一恒看他背后背着宵练剑,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的身材刚刚有了肌肉的轮廓,却还是个细高条儿,站在那里腰背笔挺,英气勃勃,一脸的桀骜劲儿,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既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也不知道什么是烦恼。

管一恒恍惚觉得似乎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除了报仇和捉妖之外没有别的念头,脚下的路走起来虽然不容易,却始终是一条大路往前方,只要坚决地走下去就绝不会错,甚至不用分心去想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认识了叶关辰,他脚下的路就分成了两条甚至更多条,他站在岔路口上思考了很久才做出选择。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他只是隐约地有所觉察;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他也只是隐约地有所感觉。

成为正式天师也不过才一年,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变化很大,再也不能像管一鸣这样心无旁骜,闷着头只管往前冲了。

“你回去休息吧。对了,猎食肥遗的那只妖兽,协会打算怎么办?”

管一鸣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搜了半天也没找到,董涵说可能是被惊动,已经离开嵩山了。嵩山这么大,也不可能一峰峰地找过去,只能让河南分会多注意一些,如果有什么动静再说。”

管一恒点点头。管一鸣看看他,再看看病床上的叶关辰,叹口气转头走了。

东方瑜站在病房门外已经听了半天,这才推门进来,很不赞同地看着管一恒:“你这是要跟协会翻脸吗?”

管一恒替叶关辰掖了掖被子,头也不抬地说:“董涵能代表协会?我倒想知道,协会如果知道他滥用枣核钉伤人,究竟会怎么处理。”

东方瑜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协会现在不会处理他的。”

“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他用!”管一恒直起腰来,眼里带着愤怒,“他不是没有私心的人。说我因私废公,他是什么?他根本就是以权谋私!”

东方瑜也是这么想的。董涵索要叶关辰的手链,说是怕叶关辰逃走,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想得到手链里的妖兽罢了。即使没有妖兽,一串能容纳妖兽的手链,也是难得的法器至宝。如果真被董涵知道那上头串的是烛龙鳞,恐怕更不得了了。

“你要知道——”东方瑜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即使你把他带回十三处,妖兽的处置最终还是要交回到协会的。十三处没有精力也没有设备去禁锢大批妖兽,这件事一直都是协会在做。如果十三处硬要揽过去,万一出什么问题,十三处承担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一件事一直都是某些人在做,即使出点问题也会被视做正常情况。但如果有人硬把这件事揽过去,那么一旦出错,必然面临更多的指责。十三处管的是各种危及百姓人身安全的案件,并不管保存禁锢妖兽,妖兽历来都是送到协会处理的。如果现在十三处强行改变程序,一旦出了问题,压力自然更大。

十三处当然也可以顶住这个压力,问题是,叶关辰——或者说管一恒,有没有这个必要让十三处来承受压力。云姨虽然护短,可管一恒毕竟只是刚刚进入十三处,他实在还没有这个份量让十三处为了他去改变什么。

“我知道。”管一恒平静地回答,“我有数。”

东方瑜真想像刚才管一鸣一样说一句:你有什么数啊!瞧瞧你做的这些事,哪像是有数的样啊。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头叹了口气:“你一夜没睡,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就在这儿靠一会就行。”

“我看他没什么事了。”东方瑜往病床上看了一眼,“你没必要再守着他了。要是不放心董涵,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管一恒笑了笑:“不是怕董涵。总之你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东方瑜也只能出去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叶关辰就睁开了眼睛,往床里边挪了挪:“上来躺一会吧。”

管一恒什么都没说就躺了上去。一张病床上挤着两个人,要想躺开不得不都侧着身,叶关辰看着管一恒近在咫尺的脸,低声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的烧还没退,呼出的气息有些发烫,吹拂在管一恒脸上。管一恒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盯着他。叶关辰皮肤白,现在因为高热而多了一层红晕,有些病态,却出奇地能吸引人的目光。

管一恒直直地盯着他,有冲动想把这个人拉过来搂在怀里,最好能揉到自己身体里去。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问:“你的话还没有说完。禹铸鼎锢妖,究竟是为了什么?告诉我你的猜测。”

叶关辰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轻微地叹息了一声:“我父亲怀疑,是利用这些妖兽之力,来封印别的东西。”

管一恒顿时一凛。铜鼎内镇的这些妖兽已经足够强大了,而要利用它们的力量才能封印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

叶关辰叹了口气:“翻遍了典籍,没有找到。九只鼎,就至少封印了九个,即使《山海经》中也找不出这么多能对号入座的妖兽来。当初父亲本来怀疑是龙之九子,但自从得到睚眦之后,就知道不是了。”

“这就是你们养妖的原因?”管一恒已经完全明白了,“你不让我诛杀妖兽,是怕将来再次封印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妖兽之力可用?”

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可是封印之事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他自嘲地笑了笑,“养妖族名声在外,就更不会有人相信了。”

的确,换了别的人说养妖是为日后封印更强大的妖兽,或许还有人会相信几分,但这话从养妖族人嘴里说出来,恐怕十个人里有十个都要当面呸他一脸,说一句又要当那什么又要立牌坊了。

“我说完了。你把人都打发走了,是要说什么呢?”叶关辰一手枕在头下,看着管一恒。

管一恒避开他的目光,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烛龙鳞:“这些妖兽都不能送去协会。”现在周峻和董涵得势,想要法器的天师更不知有多少,手链里这些妖兽如果归了协会,没多久都会变成法器了。

“我也没打算给他们。”叶关辰轻轻一笑,“董涵,他也姓董。”

管一恒一抬眼睛:“你也这么想?”

叶关辰微微点头:“记得我曾问过你,费准的蛟骨剑是谁炼制的,怎么炼制的么?我很疑心,那蛟骨剑不像炼出来的法器,倒像是以骨豢蛟,唤出来的火蛟甚至还有自己的意志,实在有些古怪。除非这只火蛟生前有极强灵性,或者炼器人手段超凡,否则——不过,口说无凭,只有拿到蛟骨剑,我才敢确定究竟如何。”

管一恒点了点头:“如果你去了帝都,这手链不可能不交出来。”

“所以呢?”叶关辰凝视着他。

“所以你赶快退烧,然后逃跑。”管一恒面无表情,仿佛说出来的是下一顿饭该吃什么这样的小事。

叶关辰虽然已经猜到一点,但管一恒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仍旧让他吃了一惊:“但——我要是逃了,你——”

“不过是看守不力。”管一恒淡淡地说,“我只希望,你没有骗我。”

叶关辰低声说:“我现在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话。但是你——”

管一恒却突然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儿。”显然是不想说话了。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管一恒闭着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叶关辰却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起话来:“怀柔与嵩山两次大火,我怀疑都是同一妖物所为。只是嵩山这次火势更加猛烈,似乎妖力有所增长。这样的火势,马衔也抵挡不住,也许只有蚩吻吹浪成雨,才是对手。”

管一恒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叶关辰继续自言自语:“董涵说过的那个故事倒是真的,只不过龙骨后来又失盗,盗骨人已死,原本寄居在骨中的蚩吻却消失了。我父亲追踪过,最后的痕迹消失在滨海一带,蚩吻多半是从这里入海了。所以我年年都来滨海看看,一来让睚眦沾一沾海气,二来也是看看能不能找到蚩吻的下落。现在看来,寻找蚩吻可能要加紧一些,否则再遇上那样的火焰,就要吃大亏了。”

管一恒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叶关辰仿佛没注意到,继续说道:“那贝壳是紫贝子,我父亲制的一件法器,能容一只妖兽。贝子与马衔都自海中来,彼此适应,不需要格外照顾。不过你不会驱动马衔,只靠马衔自己感觉到危险而喷水,总归有所欠缺,还是要学一学如何驭兽才好。”

他说着,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管一恒的手背上轻轻地划起来。

管一恒紧闭着眼睛,只觉得眼皮在控制不住地乱跳。叶关辰手指微凉,划在他手背上却像点火一样,所过之处都热了起来。

驭兽符图案十分复杂,叶关辰反反复复画了六遍才停下,悠悠地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管一恒的眉梢抑制不住地又跳了一下。这几句话出自《宋史岳飞传》,乃是岳飞对宗泽所说的话,意思是摆好阵势以后出战,这是打仗的常规,但运用的灵活巧妙,则全在于指挥者的善于思考。

叶关辰把这几句话放在这里说,意思就是告诉他,驭兽符是死的,但所驭妖兽却是活的,究竟如何运用,还需要他自己思索体会。

手背上灼热的感觉还在。管一恒闭着眼睛,手指点在自己手背上,按着叶关辰刚才画符的轨迹慢慢地描绘起来。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门外走廊上留下来监视的两名天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有些疲倦了,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听门里猛然间一声大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两人一脚踢开病房门闯进去,就看见病床翻过去,输液架也倒了,药水流得满地都是,叶关辰正从窗户上一跃而下,管一恒却刚刚从地上站起来。

“抓住他!”一名天师才喝了一声,就见红光一闪,费准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就知道你想跑!”

叶关辰刚刚落到地上,火蛟已经直冲过来,半点没有顾忌,张口就咬。这倘若是被咬实,半边身体都会烧焦。叶关辰手腕一翻,一个羊头形黑影冲出来,火蛟吃过土蝼的亏,连忙扭头躲闪,叶关辰顺势就从它身边冲了出去。

董涵却从另一边踏了出来:“叶先生,留步。”火齐镜一翻,火红的光线对着他就扫了过来。

叶关辰就地一滚,红光落在地面上,将铺的石板整齐地切成两段,仿佛热刀切黄油一般干脆利索。

叶关辰人还没站起来,火蛟转头又扑了过来。眼看已经到了眼前,叶关辰却不躲不闪,忽然双手十指齐动,在空气中“点”出一个看不见的图形来。火蛟的前扑之势突然停顿,被叶关辰双手一带,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居然迎向了董涵的火齐镜。

费准脸涨得通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也被带着转了向,居然一时控制不住火蛟了。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火蛟朝董涵冲了过去,自己与火蛟之间的联系却像风筝的线一样只有那么细细的一根,似乎随时可能绷断。

叶关辰一招得手,丝毫也不迟疑,翻身站起来就跑。董涵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手指微动,似乎想做什么。叶关辰却在这时候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意味深长,董涵的手指轻轻一颤,还是收了回来,闪身躲过火蛟。

一股雾气突然从叶关辰身上弥漫开来,迅速将医院的半个院子都笼罩了,却唯独把董涵和费准留在外面。董涵目光闪动,手指紧捏着火齐镜追进雾气里。费准和刚从窗户里追着跳下来的两名天师也都追了进去。不过雾气很快消散,叶关辰也消失了。

东方瑜放心不下,并没有离开医院。但他万万没想到,叶关辰居然这么快就逃了,即使他猜测过管一恒可能会放水,却也没想到叶关辰居然逃得这么光明正大。

“你疯了!”东方瑜冲进病房,发现管一恒居然站在窗户前面,好像看戏一样背着双手,简直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董涵和周峻不会放过你的!”

管一恒向下俯视,看着费准愤怒地在跟董涵说着什么,半晌淡淡一笑:“我正想看看,他要怎么不放过我。”

第63章 闹大

管竹感觉自己是要疯了。有个不听话的儿子也就罢了,怎么向来懂事的侄子也突然不正常了呢?他刚刚回家,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跑了回来。

“这怎么回事?”管竹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一眼看见管一鸣,立刻劈头就问。

“谁知道哥是怎么回事。”管一鸣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是他放走了那个姓叶的,这事闹大了……”董涵当时就想封了管一恒的灵脉,不过被东方瑜制止了。

“他——”管竹听完管一鸣的叙述,真的要疯了,“他连你大伯的仇也……”

“是啊。”管一鸣没好气地说,“他说杀人的是睚眦,姓叶的只是想去偷睚眦,并没有操纵睚眦杀人,所以不能算是他们杀人。我看哥是有点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他还说了姓叶的无数好话——不过,那好像也都是事实……”

管竹叹了口气:“就算是事实,他也不能私下把人放走……”

管一鸣翻了个白眼:“也未必就是哥放走的,说不定是姓叶的自己跑了呢。要说哥有错,也就是个看管不力,顶多再加一个不让封灵脉而已。”他看董涵和费准简直是一百个不顺眼,“董理事也够狠的,居然要用枣核钉封灵脉,这要是手一歪,把人钉废了都有可能。换了是我,我也不让他钉!”

管竹按着眉心,觉得头疼欲裂:“一恒这是怎么了?就为了这个姓叶的,这才多长时间,一次又一次……”他的声音忽然断了,若有所思。

“爸?”管一鸣听他忽然没了声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啊?”管竹醒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管一鸣的脸拉了下来。自从见了面,父亲一句都没问过他在河南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甚至连自己说话都没注意去听,“我去看书了。”

“哦,好。”管竹满心都在想着别的事,并没注意儿子的神态。

管一鸣沉着脸走出去,张亮在外头等他,一看他这模样就笑:“又跟你爸吵架了?”

“没有。”管一鸣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我哥,哪还顾得上跟我说话呢。”

张亮趴到他肩膀上,劝慰地说:“你哥这次事出得大,也难怪你爸担心。说起来,协会会怎么处理啊?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家?”

“不好说。”管一鸣的脸更阴了,“不过我看,这次我哥的天师执法资格是保不住了,上次只是暂停,这次说不定直接吊销执照了。”

张亮挠挠头:“我觉得你哥太傻了。就算要把人放了,至少也避个嫌,等到别人看守的时候再说嘛。现在倒好,病房里就他一个人,又是他不让封灵脉的,有点什么事岂不是都要算在他头上?”

管一鸣耸耸肩:“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张亮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你哥是想把事情闹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