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所以小心为上,总没有错的。
内宫之中把守更是森严,近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起来为了明天的那场春情大宴,穷奇也是做足了准备。
洛九江注意到在这些侍卫之中,有一种气息格外特殊的,通通都穿红衣,下摆各绣异兽纹。
寻常守卫洛九江都能从兵刃、站姿以及修为上猜出他们负责什么岗,只有这赤手空拳的红衣卫们,不但都习惯性地左顾右盼不说,还频频地把目光投向洛九江。
只不过在看清洛九江的装扮之后,他们又都有点不在意地把目光闪开了。
这算什么,鹰眼哨吗?洛九江心里生奇,面上动作就更小心。他对楚腰步态模仿的愈发地像,一路上直走到厨房,都不曾有一个红衣卫把他拦下来过。
洛九江从厨房取了点心,转弯提着食盒拐道进了花园。之前他放出丝绦一般的神识拐弯延展,一寸寸地探查过后,最终确定这花园基本就是炉鼎和“客人”们住所之间的天然格挡。
换而言之,那些提前到来的客人们已经入住披香宫内,现在只和炉鼎们相距一个花园。
不管这究竟是不是有意安排,穷奇可真是个王八蛋。洛九江在心里暗暗的想。
可能是觉得在客人那里布下太多守卫不好,花园之中的侍卫布置的相当稀落,只有两三个零散的红衣卫在园中来回巡视,洛九江很轻易地就避开了。
他左右看了看,最终决定藏身于一座假山之后,细听两个看衣着应该是客人的家伙交谈。
此时,洛九江浑身上下披着一层淡淡死气。领悟了死之一道后,洛九江对这种力量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只要一道死气遮掩,外人再怎么拿神识探查此处,也只会觉得他和山石铁矿无异。
除非是肉眼亲见到洛九江的存在,不然光凭神识探查的话,几乎没人能发觉什么不对。
说来还要谢谢楚腰把洛九江带进内宫。一旦通过了披香宫内那七道守门的镇山大阵,洛九江在这种环境下还真是如鱼得水。
那两个客人渐渐走近,神识如水波一样推开,漫过洛九江周身,没发现任何端倪。
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所以果真那位大人和传言中一样……”
“创上加创,听闻伤得不清呢。”
也不知为何,洛九江听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竟然觉得有一点耳熟。
“没想到北方最近居然会有动作,唉,也没料到正被我们这些人赶个正着。”那先前开口的客人嗓音微粗,听起来很是一副无心机无头脑的模样。
所以直到他突兀地动起手来,无论是场外的洛九江,还是他身边的那个“客人”都没反应过来。
“三十年交情,你疯了——”第二个人仓促还手应对,显然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嘿嘿,三十年交情?那也得你真是我老兄弟才行……红衣卫此前暗示于我,说你身上一点欲情不沾,谁知道是什么披着人皮的鬼东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洛九江藏在假山山石之后,听闻此言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此前他来时路上,那红衣卫三番两次看向他的方向,原来他们的本职是干这个的!
洛九江一身清正之气和销魂界这鬼地方格格不入,也幸好他做了侍女打扮,此前还把狩猎场搅得一团糟乱。
红衣卫们都是穷奇腹心,自然知道狩猎场里发生过什么。也是披香宫中内宫七道门卡极严,一般人通常混不进来,才没让他们多想。
洛九江被他们当成是狩猎场中侥幸未被使用的炉鼎,又是新进披香宫不久,所谓并未沾染欲情,这才省去一番盘查。
外面打斗的声音片刻即止,像是第二个人看形势不对很快逃了。洛九江眉头略皱,听到外面盘查声音越来越近,又紧锣密鼓,自己便往假山山体内部走了几步。
他原本打的主意也是随便截下个独身的客人,再借他身份一用。但现在听到红衣卫的事,这计划就要再行调整。
只是不等他思绪里先理出个头绪,洛九江神识就先警醒过来。他猛地抬头直对假山中空山体,无声闪身躲过了一滴涎液。
那拖着丝的粘液落在地上,连声嘶啦声都没有,假山山石便被腐蚀出了一个成人手掌般大小的黑色大洞。
后知后觉般地,那大洞里缓缓冒出一股袅袅的白色余烟。
一片漆黑的假山掩体之中,洛九江与那人四目相对。然后下一刻,对方身形一晃,像是终于辨清了洛九江的模样却又不敢相认,差点从攀附的岩壁上摔下来。
“少主人?”那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地对洛九江比了个口型,显然被洛九江现在这身装扮吓得肝胆俱裂,“您……这遇到什么……您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尽管他甚至连一声气音都没有发出,但洛九江莫名地就在脑海里给他配上了与表情相称的语调。
大概不是洛九江的错觉,这人好像连心都碎了。
第222章
楚腰没有料到,洛九江再回来时居然不止他独身一个, 他还袖着一条蛇。
那条黑蟒从洛九江袖子里蜿蜒滑出, 落地就化成一个面容端正的年轻男人。
这年轻人生得面容很俊俏, 虽然气质冷淡,但皮肤白皙, 眉目明亮。然而不知为何,他从化作人形时就摆着一张苦瓜脸,看起来简直都要生无可恋了。
洛九江似乎也有些踟躇, 他犹豫着和楚腰说:“如果你再给他装扮成女人……你这儿还能再多添一个侍女吗?”
不等楚腰开口答应或是拒绝, 那年轻男人便身形摇晃, 像是快要禁不住来自生活的万钧锤击之力,而要就此倒下了。
洛九江连忙上前抢身把他扶住, 然后对着楚腰连连摆手, 匆忙道:“不不不, 先不扮女装了, 不扮女装了,那什么, 暂时借你一间屋子说会儿话。”
他匆匆推开偏厅的门, 把那年轻的黑衣男人塞了进去。只是在那两扇门扉关闭之前, 不止是否是楚腰眼花, 只见那年轻男人面容苍白如纸, 几乎下一刻就要有晕倒之虞了。
楚腰一向心细如发,对于事件前后因果的观察也别具一格。像是此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年轻人脸色不对的开始, 就是洛九江张口,露出那把宛如百灵对唱、空谷鹂啼的娇脆之声引起来的。
门缝彻底贴紧闭合之前,一声颤巍巍、哆哆嗦的“少主”从那里面飘了出来,轻柔地绕着楚腰的耳朵打了个转。
楚腰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
墨罗近乎迫不及待地向洛九江发问道:“原来您一直都在这里?您怎么会……”
虽然对方看起来因为自己的装束已经受到了情感上的严重打击,但洛九江自己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他随意掸了掸自己身上淡粉的裙衫,不在意道:“装扮一下混进来而已。这么穿不会被那些红衣服的家伙们看破。”
墨罗就有点惭愧地低头道歉道:“少主,被他们发现身份,是我莽撞了。”
“哪里,咱们能在这里遇到,我开心得很。”洛九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何止墨罗,就连洛九江自己本人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自从落入音讯隔绝的销魂界里开始,就一直牵挂着外界的消息。
无论是被他送往另一个世界的却沧江,还是身居灵蛇界的师父,以及此时应该已从圣地折返的千岭……无论哪个,都是他心头牵萦惦念的亲人。
墨罗果然不负洛九江所望,给他带来了最新鲜的一手消息。
之前沉渊只知道洛九江穷奇、饕餮玄武于睚眦一战时受伤,却不知道其中枕霜流还横插一脚的隐情。至于最新的朱雀界易名为神龙界一事,就全仗着墨罗一字一句复述给洛九江听不可。
洛九江听得一半担忧,一半含笑。他想起当时穷奇夹着腥风赤云,轰隆隆从界膜外撞进来,奔逃的像只无头苍蝇,一猛子扎进披香宫内的场景,便不由得轻声自语道:“原来是千岭。”
那个在异界彼端助他一臂之力的不知名朋友,原来是他的千岭。
——就只是为了不辜负千岭,穷奇我也非杀不可啊。洛九江眼中笑意一闪,不自觉地抬手往颈间摸索了一阵,却只摸索了个空。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千岭给他挂上的那片龙鳞,已经于幽冥中遗失了。
“你也看到了,我在此处的伪装天衣无缝,只等明天大宴动手。”
洛九江还不知道自己一个个字,全都是往墨罗心眼里扎的锥子。他越在这里“模仿得惟妙惟肖”,墨罗心里越要吐出一大缸的血。
他只见到墨罗坚强地抹了一把脸,努力地掩饰了自己三观碎裂的神情,装作镇定道:“不知少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会伺机拿下穷奇。现在他伤势未愈,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等他借春情宴疗伤后,就错失了一个千岭创造的好机会。”
洛九江讲到这里,突然转向墨罗。他凝视着墨罗,久久不语。
墨罗神色郑重起来,冲着洛九江一礼,坚定道:“无论何事,但凭少主吩咐。上天入地,墨罗粉身无怨!”
洛九江看起来更犹豫了,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墨罗急道:“是少主不信我吗?主人早吩咐过,若有一日九蛇同您一起在外,那少主令和他的亲令也没什么区别。”
他指着偏厅桌上的乌银摆件道:“墨罗赤心,尤如此钢!”
他若知道洛九江接下来会说什么,想必就绝不会轻许这种诺言。
洛九江压低了声音,那把宛转莺啼的嗓子为此听起来更嫩更娇,直令墨罗打了个哆嗦。
他就用这种小姑娘撒娇一般的嗓子轻声问墨罗:“穷奇界的事,我如何都要办好。不过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给师父和千岭他们送个信?”
墨罗:“……”
这条黑蟒蛇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空白,显然没料到洛九江居然会提这种让蛇为难的要求。
要知道,枕霜流对洛九江的禁令,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一条。
——不许你们给他做传书鸿雁,决不允许!
而且,墨罗心里也不是那么愿意去给寒千岭送信——还记得吗,之前枕霜流其实派他去给身处朱雀界的寒千岭送过一次信。
那次送信之旅过得并不愉快,寒千岭口吐狂言,说些“九江在我心里”之类的不着调话不说,还威胁墨罗要把他钉在自己厅里做摆件。
说实话,虽然同为长条物种,但寒千岭在九蛇之中,风评极差。
而洛九江对于墨罗和寒千岭从前的小小插曲一无所知。他只是有些恳切地看着墨罗,直看到墨罗额上缓缓流下一滴汗。
像是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墨罗深吸口气,脸上浮现出了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然后在洛九江充满了期盼的目光下,他回手抄起那个乌银摆件,塞到自己嘴里给吞了。
洛九江:“……”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然是收不回来的。但在言谈中曾经做过对比物的东西却能吞到肚子里,彻底地从物理层面销毁证据!
墨罗实在太过机智,他机智的洛九江目瞪口呆!
这回轮到洛九江痛苦不堪地抹了把脸,心塞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后自己找千岭就是,墨罗大哥不用这样……也是难为你们了。”
“明天便是春情宴,你还带了其他人来吗?”洛九江把脸埋在手掌里,闷闷地问道。
墨罗又不是洛九江,明明背倚一大势力,却总是弄到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地步,也不知道他运气好是不好。
听洛九江细问,墨罗就都如实答了。穷奇邀请的客人虽然不少,但也并不算太多,墨罗和十余人一起混进里面,本来也只是想趁穷奇重伤时搅混水。
刚刚他用传讯法器告知兄弟们有关红衣卫的消息,事先提防之下,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被识破——但明天宴席上人人露面,那露馅也是难免的。
“少主。”墨罗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兄弟们不是人人都都如您这样天资非凡、神清骨秀……扮做女子,恐怕是行不通。”
洛九江心想那你是不知道我刚刚扮作女装的时候什么熊样。但是他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些人都往炉鼎侍婢的方向靠——他能扮得这么成功,还要多谢楚腰一双妙手。然而要是十几人挨个往楚腰屋里走一轮,这是给朋友招祸呢?
斟酌片刻之后,洛九江轻声问道:“之前你和那个‘客人’一起走的时候,也是用的自己本来的脸吗?”
“我有个法器能幻化出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并不能凭空捏塑。”墨罗看着洛九江神情,似乎是防着他露出厌恶神色:“至于其他兄弟……少主,我们有药水和小工具能处理人脸上新剥下来的人皮。”
“事急从权,以直报怨,看起来只能这样。”洛九江手指搓动了两下,“做客人会被识破,扮炉鼎又不适宜……那倘若我们大胆一点,全都扮成红衣卫呢?”
红衣卫会仔细巡视每一个入场的客人,不过世上一贯有个道理叫灯下黑,他们会那么认真地检查彼此吗?
墨罗稍稍思考后便果断道:“可以一试。”
洛九江欣然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