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射
“神器……”印云墨沉吟道,“剑犹如此,那驭剑之人呢?”
微一摇头:“只有剑,没有人。我也一直在想,能隔空驾驭这样一把神剑的,会是何等人物!难道是天上神仙吗?而且,我自觉之所以能留得性命,是那把剑故意放我回来的,否则全力一击之下,任何人都将魂飞魄散。”
“故意放你回来……让你来向朕禀报此事?”印暄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惊天一剑,其实是在向朕挑衅示威?”他一拂衣袖,朗声笑起来,“朕倒想见识见识,这位驭剑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皇上,贫道还有一事禀告。”微一重伤在身,一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息不定。
“说。”
“此事发生在宛郁境内,贫道怀疑与宛郁国有关,因而派弟子暗中查探,果然发现宛郁正集结各部、砺兵秣马,似乎将有什么大举动。”
印暄见他所言与“鹰哨”统领姚应泉的密报不谋而合,对边疆将起硝烟战事的推测越发肯定。“兵者,国之凶器也,妄动不祥。但不用不足以保国安民时,朕也绝不吝惜一用!”他沉声道,“来人,传朕旨意,调集京军三大营二十万人马,命骁骑大将军秦阳羽为主将,贺连习、李贲为副将,整军待命。速备粮草、衣甲、兵械等行军辎重,各道各府广征民夫、轮转输送,一个月内必须如数运抵震州。另,传谕雾州,命肃王率其六万亲军,枕戈以待,严防敌军突袭。”
“领旨!”立刻便有紫衣卫领命去拟旨。
印暄又抚慰微一道:“道长此番立下大功,且在太医署好好养伤,待伤愈后朕定有重赏。”
微一谢恩后道:“贫道不求重赏,只求皇上一件事。”
“所求何事只管道来,朕尽力而为。”
“贫道想向皇上求一个人。”
“谁?”
“他。”微一一指印云墨。
印暄怔住,“他?你要他做什么?难道要他同你出家当道士不成!不行,朕绝不同意!”他想起方才应允得太爽快,不禁有些懊恼,心念一动,转笑道:“他不过是一个暂时被赦免的囚徒,道长要他何用。朕早有言在先,道长若能破邪祟保住震山关,朕愿拜为太傅。这帝师之尊荣,与一个囚徒相比孰轻孰重,道长应该心中有数。”
“贫道确实心中有数。”微一毫不犹豫道,“求皇上成全。”
印暄暗自恼火他的不识时务,却不好直言,在屋里负手踱了两圈,语带威胁地问:“道长此言,是否不屑于太傅之位?”
“贫道万死不敢!微末蛰萤,不敢为日月增辉,贫道本自恃修行,如今方知天外有天,惭愧不已。先生乃不世高人,贫道欲拜其为师,求皇上应允。”
“原来你是想要拜他为师。”印暄容色顿缓,转而问印云墨,“你意下如何?”
印云墨淡淡一笑,对微一道:“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我做不了你的证道上师,顶多做个随机福缘。这样吧,我给你一夜时间,天亮之前,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得到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只有一夜?”微一兴奋而惋惜。
“有悟性一夜足矣,无悟性一生也枉然。好了,”印云墨抚掌道,“我今夜就留宿此处,请皇上恩准。”
这两人说起话来神神道道、语焉不详,偏又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好似一颗荚里的两粒豆。印暄心下不喜,但二人打着传法证道的旗号,自己也不好阻拦,只得勉强道:“准!”旋即拂袖而出。
走到门外,他勾了勾手指,叫随侍的紫衣卫郎将左景年过来,低声吩咐:“你给朕彻夜守在门口,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臣遵旨。”
印暄想了想,又道:“注意屋里的……动静。”
“臣明白。”
“你真明白?”印暄斜睨他。
“臣真明白。”左景年一脸严肃。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生出了些心有灵犀的慰藉感,“好好替朕办事,朕不会亏待你。”
金星隐退,晨光渐明,一轮红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
门扉霍然开启,微一一身整洁如新的青色道袍,神清气爽地走出厢房,仿佛伤痛一夕间便已痊愈。
彻夜守立门外的左景年上下一打量他,惊道:“道长,你的手臂怎么……又生出来了?”
微一笑道:“人非守宫,断肢焉能再生,不过是一点障眼法罢了。”他随意甩了甩右臂,左景年只觉眼前一花,分明是条空荡荡的袖管,不由赞叹:“道长好神通!”
微一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贫道这点微末伎俩,比起先生,简直是云泥之别。”
左景年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困扰许久的疑惑:“道长可否明言相告,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微一叹息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道长也不清楚?”
“我只感觉,先生犹如一泉天水,看似浅不盈指,实则深不可测。”
“道长此言何意?公子也是修道真人?”
微一屈指占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贫道见你与先生缘分颇深,不妨实言以告,先生不但毫无法力,体质也弱于常人,且命中劫难不断。你若真关心他,就在身边好好护卫他周全吧。”
左景年恂然抱拳:“多谢道长指点,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微一仰天长笑而去,“芸芸众生,碌碌一世,又有谁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呢?贫道也没有说人的资格,此番侥幸得了大福缘,合该捂着嘴回去窃喜才是。哈哈……”
殿外走廊上,魏吉祥领着一伙身着葵花团领衫的内侍,与微一不期而遇。双方各执含义不同的拂尘,一团和气地谦让:
“魏公公先请。”
“微一道长先请。”
虚礼一番后各奔东西。魏吉祥走着走着,突然福至心间、灵台顿明,狠狠一拍大腿:“有了!”他急急转身,险些撞上尾随的小太监。
一干人边赶着跟上,边唤:“公公去哪里?”
魏吉祥头也不回:“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印暄想了想,又道:“记得收藏,回帖要5字以上才算分。”
“臣明白。”
“你真明白?”印暄斜睨他。
“臣真明白。”左景年一脸严肃。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生出了些心有灵犀的慰藉感,“好好看文回帖打分,朕不会亏待你。”
第19章 问计假托神仙事,回魂只待衣锦还
若举颢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莫过于跨成祖、英宗、明宗三朝的历王印云墨。不但在《颢史》列王传中颇多刻画,稗官野史里更是浓墨重彩大加渲染,传他美姿仪、有异能,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而百姓们最为耳熟能详的,莫过于历王死而返生、衣锦还朝的奇谈。
传说云熙二年秋末,一日明宗皇帝起登高之兴,携百官驾临城东摩天楼,忽见东南方向,山峦间有赤黄两色云气冲天而起,氤氲不息。帝召司天监台官狄雪英,令他占验此奇异天象。
狄雪英奏道:“山川皆能吐气,气虽虚无缥缈,却是上天垂象,能定吉凶。自古气有瑞气、喜气、胜气、妖气、尸气、宰相气、将军气等等,种种不同。另外还有天子气。据史官记载,圣上降世时,庆王府上空有青、黄、赤、白、黑五色云气贯入紫微,团团如盖,现龙纹,结凤彩,此为天子气。”
帝问:“狄卿细观今日此气,是何征象?”
狄雪英道:“此气似烟非烟,似云非云,郁郁纷纷,观赤黄二色,状若龙形,是为瑞气。瑞气现,则人君当有祥瑞之事。瑞气中又有王气隐隐吐出,直上冲于房心之间,当征祥瑞源于皇室。微臣不揣浅陋,请圣上遣人查探气现之处,看是否有皇裔流落民间。”
帝便命紫衣卫前往查探,发现东南方向约十里外的界山山麓瑞气笼罩。山麓有一座声名遐迩的道观,正是御敕玄鱼观。
玄鱼观主持乃是一代道宗微一真人,见紫衣卫奉召而来,掐指而笑:“时机至矣。”施施然来到御前道:“瑞气现于界山,是上天垂意,应气之人可见天日了。”
帝问:“此瑞气应在何人?”
微一道:“一字并肩王嫡子,成祖皇帝特赐国姓收为皇裔,历王殿下。”
语出百官震惊。人人皆知明德年间,历王十五岁而夭,同年薨逝的还有章承太子,如今十五年过去,何以又出来一个历王殿下?
帝亦惊异不已。微一取成祖皇帝密诏示帝,道:“先师悬机子早有占算,历王殿下命照七杀,若不弃姓更名、避世隐居,必有夭亡之虞。帝不忍,便与先师定下一计,假称历王夭折,韬光隐晦以避凶煞,又命先师将殿下秘密收留于玄鱼观,待十五年后劫难过去,方能现世。如今时机已至,正是殿下重见天日之时。是否迎接历王还朝,还请圣上定夺。”
帝擎密诏于手问:“众卿有何意见?”
百官议论良久,意见不一,或有疑皇裔身份是否属实。内阁重臣方密率先道:“成祖皇帝遗诏,臣等自当遵从,不从者当以抗旨论。老臣忝居朝堂三十余年,倘真是历王,老臣一见便知。”
帝颔首道:“好!择吉日,众卿随朕前往玄鱼观迎接皇叔。”
翌日吉时,帝率百官驾临界山,但见漫山云蒸霞蔚,隐约见长虹如卧、光晕润泽,疑入仙家之境。及玄鱼观,见观门洞开,一人白衣胜雪,乌发不簪,足踏芒鞋,长袖飘飞,似腾云驾雾而来,恍惚已至御前,恭行道礼,但笑不语。
方密仔细端详,见他容貌俊美而不失清华,俨然与仙逝的并肩王有七八分相类,心中已信了几分,又看他额间一竖红痕如印,眉目神态无一不似往昔,更是确信无疑,瞿然叫道:“历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几个老臣见之无误,亦拜道:“历王殿下千岁千千岁!”众官纷纷拜倒,一时“千岁”之声响彻山麓。
帝亲自上前,执手凝噎:“有生之年再见六皇叔,朕之万幸也!”言罢慨然泪下。当即命人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以亲王隆礼,将历王由洛陵南门迎入皇城。
不到一日,此事便在京城百姓中口耳相传,愈加绘声绘色、如临其境,把个诈死托生的王爷渲染得有如谪仙,界山玄鱼观的香火更是陡然旺盛数倍不止。
“太假了,”印云墨一面理着身上新换的亲王冕服,一面挑剔地摇头,“太假了。”
印暄端坐啜饮贡茶,不以为然,“再没有比这更真的法子了。朕算是看明白了,越是故弄玄虚,就越让人信以为真,这魏吉祥还颇有些鬼点子。”
“我是说皇上哭得太假了,辣椒味还擦在我袖子上。”
印暄面上一僵,沉色道:“你以为朕看到你这副嘴脸能感动得哭出来?”
“什么叫这副嘴脸,皇上用词未免不雅。再说,我的脸有问题么?”印云墨凑近他,侧面抬起下颌。
印暄迅速别过脸,见架子上一只羊脂玉瓶光润如颊,不由皱眉。又移目看旁边一方雕饰祥云的墨砚,更是心堵。最后不得不阖目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方才平静下莫名心悸,淡淡道:“御前泆行失礼,该当何罪?”
印云墨笑道:“当回家面壁反省。皇上,那什么宴会我就不必去了吧,反正就是接风洗尘的意思,我知道就行了。”
“不行。”印暄断然否决,“你身为当朝王爷,不论辈分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礼仪方面怎可轻慢。”他顿了顿,又道:“宴会上有的是山珍海味,你不想尝尝?”
“我是好吃,但不喜欢被人围观着吃。要不,我打包带回去吃?”
“不准。”
印云墨咬牙:“我是你叔!好歹给点面子。”
“又不是亲的。”印暄斜眼看他:“再说,你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当叔的样子?”
印云墨悻然转身回去,继续拉扯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衣角。
印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随口道:“怎换了件墨蓝色的,不穿红了?”
“皇上当我还是十五岁的轻狂少年?”印云墨最后整了整九琪金冠,四爪金龙在他的冕服上熠熠生辉,直欲裂帛而去。他上下看了看,问道:“如何?”
“玉树临风。”
“我是说这身衣服。”
“不太合身——你能不能再吃胖点?”
印云墨把玉带放宽一寸,仍掩不住腰如束素,叹气道:“我努力。”
“众臣都到齐了,起驾吧。”印暄起身。
印云墨走了两步,忽然驻足道:“不知今日宫宴,太后是否也在。”
“怎么,心虚了?”
“这倒没有,只是三嫂一贯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怕她当场抽我嘴巴子。”
印暄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三天两头往庆王府跑,就算父皇瞒得再紧,母后能不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