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5章

作者:无射 标签: 玄幻灵异

许知州喝得七晕八素,连花魁都摸不动了,大着舌头道:“仙君受……受伤了,嗝,一身的血……点了几十个弟子去密室双,嗝,是多修。”

在世金仙也会受伤?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伤得了他?邢厉天眯起眼暗忖,隐约生了些疑心,但他知道许知州是天罡教的忠实拥趸,因而并不明言,只是问:“仙君可有说何时出关?”

许知州用力摇头,不想摇得晕了,噗的一声向后栽倒在榻上。

邢厉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恼火地出了房间,把扭扭捏捏贴过来的老鸨推了个四仰八叉,吩咐手下道:“你们去城门口和各个客栈打听一下,看有没有祁公子的行踪。”

手下们领命去了,邢厉天一时无事,也点了个名美妓,喝酒泻火。

再说印暄带领七八名紫衣卫,轻装快马星夜疾驰,奔赴卉阳。两日夜跑了寻常人五六日的路程,终于在县道中途远远见到了打着龙旗的先头卫队。

他白龙鱼服之事,只有几名重臣知晓,见到皇帝平安归来,无不老泪纵横,一再苦谏:“陛下万不可再轻身涉险,教臣等镇日惊魂难定。”

印暄潦草安抚了几句,便下令京军神机营统领李昊、紫衣卫指挥使鱼从峻整饬兵马,以备攻战。人马粮草齐备后,皇帝亲率上万精兵,急行奔袭大堀山,再次无视了那些六部臣工的老泪,将他们与銮盖宸车之类一同抛在身后。

神机营与紫衣卫本就是精兵中的精兵,大堀山虽曲道盘岭、地形险峻,但也禁不住大军践踏。在皇帝的授意下,沿途十数个零散匪寨被逐一剿灭,无人幸免,全不给任何纳降机会。三日后,大军在抓获的向导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袭匪数最多、势力最大的凌云寨。

凌云寨少了邢厉天这个主心骨,其余三个当家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乱中勒兵相拒,依靠天堑倒是抵挡了大半日,自身损失了七八成人马,亦给京军造成了千余人的损伤。

神机营统领李昊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一厢怒骂马贼负隅顽抗,一厢以霹雳炮、手铳等火器痛击;紫衣卫这边则化整为零,机动游击,不过几个时辰,便将整座凌云寨彻底夷平。残余的马贼们见势不妙,降的降,逃的逃,做了鸟兽散。

皇帝亲自审问了几名马贼俘虏,都招供说十几天前确绑了个富家公子,虽是肉票,却没有亏待过半分;前几日那公子哥不知怎的趁夜逃脱,大当家领了千余人马去追,至今还未回寨。

“怎么个没亏待法?”皇帝冷冷问,因缺乏睡眠,眼眶下阴影深重,气势却凛然如渊渟岳峙。

一名傻大胆的喽啰抢言道:“一不打,二不骂,好吃好喝地供着,要看病,我们还得跑山下给他抓药,哪里亏待了?夜里一会儿叫火盆小,一会儿要添厚被,要啥大当家就给啥,你见哪家肉票有这等待遇?”

皇帝听了,脸色却愈发阴沉:“你们大当家对肉票还真是体贴,只怕图谋的不仅仅是钱财吧!”又转头对鱼从峻道:“尽数诛杀,鸡犬不留。”言罢拂袖而去。

京军甫开始攻打凌云寨时,二当家乐钟天便嘱咐一小队马贼从后山下去,急往昶州城飞报邢厉天。

就在这一小队马贼披星戴月赶往昶州城时,邢厉天的手下打探到消息,说是与他们描述相类的公子哥,与一名侍卫打扮的青年一起,入住西城一家小客栈里。

邢厉天当即策马奔向那家客栈,半途中与报信的马贼碰个正着。听说朝廷大军攻打凌云寨,饶是邢厉天自恃悍勇,也变了颜色。

诚然,之前他率马贼在两州纵横来去,从未惧怕过那些军纪不整、战力低下的地方厢军;且许知州胆小怕事,又沉溺修道,根本不敢与他为敌,顶多不过做个剿匪的样子向朝廷交差,这才敢做出杀官劫粮、抢掠军械一干大事。如今皇帝御驾亲征,率大军围攻,神机营与紫衣卫的精悍战力,绝非厢军卫所能比,凌云寨危在旦夕!

“大当家的,我们速回寨子援救!”手下焦急道。

邢厉天第一反应也是回援,但顷刻便转过弯来:即使日夜兼程,至少也得花两天时间,届时只怕凌云寨早已陷落,自己这千余人马统统得拿去填炮口,又有何用!为今之计,一是保住根骨,日后还能招兵买马,二是趁势拿下昶州城。许知州兼管军事,手下两卫所至少有七八千人,合起来勉强上万,据守坚城,未尝不能一战。

实在不行,苏仙君还在城郊天灵山呢!就算闭关,懒得管他们这些俗人俗事,难道天罡教老巢被毁,他也能无动于衷?届时只需他略施法力,搞不好万军之中斩人头,直接将昏君杀了,可不更省心省力?

如此一想,他便定了半片心,也不急着抓祁公子了,转头去找醉酒的许知州,打算无论威逼利诱还是软硬兼施,也得把这个昏头昏脑的州官绑到自己船上来。

青楼香闺里,许澄江犹自睡得正酣,忽然被一盆凉水泼了个手脚抽搐。不等他发飙,邢厉天先声夺人道:“大祸将至,大人还不早做准备?!”

“什……什么大祸?”许澄江被他气势吓到,磕磕巴巴问。

“朝廷大兵即将压境,要讨伐你不臣之罪!”

许澄江震惊道:“什、什么!你胡说!圣上北巡,御驾还有月余才能到我昶州。这内外该打理的我都打理了,先前接驾的州县我也派人问过,都说今上不喜铺张,万万不要大肆操办,否则适得其反。有什么不、不臣之罪?”

他气呼呼地起身,甩着衣袖上的水珠:“要说怪罪,也是因为你们这些啸聚山林的马贼!邢厉天啊邢厉天,我早就警告过你,凡事不可太过分,得留有余地,你倒好,连朝廷运往边关的粮草军械都敢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如今我也保不了你,赶紧回你的凌云寨等死去吧!”

邢厉天冷笑,眼底杀机闪动:“许大人,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且不说昏君治不治你的罪,苏仙君第一个不会放过你!难道你没有亲耳听见,仙君说我才是真命天子?你敢违逆仙谕、逆天而行?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许澄江面如土色地瞪着他。

邢厉天脸色一缓,笑道:“其实事态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那昏君既离了金銮殿,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而已,身边区区几千人马。你我合兵一处,何止上万人!再加上有苏仙君为倚靠,届时金仙大法之下,那些凡人还不灰飞烟灭!如今可是你在仙君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若是得了青睐,提携你登云步月、长生久视,永脱轮回之苦,可不比如今强上千万倍!”

许澄江被他金刀大马一番劝说,不禁有些心动。

邢厉天趁热打铁道:“不管怎样,昏君亲率兵马来袭,想必对你我之间的关联早有预料。届时大军入城,觌面便将你绑了治罪,连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你信不信?就算不反,也免不了一个斩首示众,不如干脆反了,为自家性命极力一搏!”

“为自家性命极力一搏……”许澄江沉吟许久,神色由惊恐渐渐转为一股破釜沉舟的狂热,“说的对!就算不反,皇上也饶不得我;就算皇上饶了我,罢官回家苟延残喘个十几年,最终也要化作一抔黄土,何不为自家性命极力一搏!若真有幸得到仙君青睐,提携我飞升,我便功德圆满了,哈哈哈……”

他笑得如癫如狂,邢厉天冷眼看着,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笑意。

第30章 黑云压城兵戈起,险境还生故人来

左景年从集市回到客栈,进了房间,反手栓好门,对印云墨道:“公子,城里有异动,想是要出大事了。”

“怎么?”印云墨问。

“四方城门忽然都加强了守军,禁止百姓出入;城墙上开始布防,我偷偷缀上去看,都是些油脂、火箭、投石之类守城战备;城外原有护城壕,又没日没夜地赶挖了一条壕沟,垒起羊马墙。州府还贴出公告,实行宵禁。”左景年皱眉道,“这是要打城防战啊,跟谁打?昶州知州究竟打算做什么?”

印云墨用书卷轻拍他手背:“山雨欲来风满楼。”

“莫非……许澄江要反?”左景年惊道,“兹事体大,我要立即禀报皇上!”他看了印云墨一眼,又有些犹豫:“公子擅长卜筮之术,能否算出御驾如今在何处?”

印云墨似笑非笑:“小左莫非想弃我而去?果然忠君爱国。”

左景年听他字字诛心,立刻单膝下跪,告罪道:“卑职早已是公子的人,生为公子生,死为公子死,怎可能弃公子于不顾!只是不忍见战乱焱起、生灵涂炭,想要尽到为人、为臣的本分而已。”

印云墨一怔,收敛了戏弄之色,目光中隐有愧意,起身去扶他,同时叹了口气:“小左真是好人,不似我这般自私无情。”

左景年不肯起来,急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看似冷淡,实则情深,平生从未负人,却都是人负了你!”

“你错了。何为有情?何为无情?天地所以能长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我等修道之人,当学太上忘情——这忘情并非绝情,而是不为有情所困、不为无情所牵,随意出入、洒脱豁达,得情忘情、超然于世。”

左景年茫然问:“那公子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得情忘情、超然于世’,公子究竟是做到了,还是没做到?”

印云墨自嘲一笑:“我若是能到达太上的境界,何苦来世走这一遭!不提也罢,昶州战火将起、妖孽横生,暄儿若无准备,便要有大麻烦。不过我观帝星近日胜算在手、势如破竹,战况方面倒是不用太担心,唯一只怕变数。”

“皇上的变数?是什么?”

“或许是物、或许是人,甚至是一句话语、一点心念。但我目前还未看透,即使看透,也不能说。”

左景年点头:“公子,这个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印云墨笑道:“你就这么想吧。”

“那眼下我们该做什么?”

“静观其变,伺机行事。”

左景年默默点头。

印云墨抬脚,在他跪着的大腿上轻轻碾了一下:“还不起身?等我抱你起来?”

左景年连忙站起,看着袷裤上的鞋印,耳根又红了。

不止左景年,留在城中刺探的花霖与两名紫衣校尉,也注意到了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花霖当即吩咐两名手下留守城中,自己趁夜溜出城去,去寻御驾所在。

此时印暄亲率的近万人马,已踏平大堀山,将凌云寨夷为平地,正整甲缮兵,朝昶州城而来。

南出昶州城百余里,正遇上打着龙旗的前军,花霖出示了紫衣郎将腰牌后,将城内异动面禀皇帝。

印暄听他说完,面不改色问:“邢厉天一干马贼可在城里?”

花霖道:“两日前入的城,足有千余人。臣未得圣命,不敢打草惊蛇。”

印暄道:“你做得很好。就让他蹦跶,拔出萝卜带出泥,看看究竟能给朕挖出多少个逆臣贼子!”

“许澄江图谋不轨,皇上可要下旨捉拿?”

“你认为,朕现在下旨令他自缚谢罪,他肯来么?”

“臣不敢妄自揣测。”

印暄冷哼一声,“他不会来的。此人走火入魔,已无可救药。唯今只有攻下城池,诛杀匪首与逆臣,才能扫清昶州的妖氛瘴气!花霖,你且归队,入鱼从峻麾下。”

“遵旨。”

印暄于晨光熹微中,向北遥望,又一次想起不知所踪的印云墨,忧心忡忡地想:小六叔,你究竟在何处?朕已踏平匪寨,而今兵入昶城,翻遍两州,能否找到你的行踪?

许知州站在城墙上,亲力亲为地督促备战,心底一阵阵发虚,连带着胸口闷躁不安,寒冬腊月里冷汗涔涔。见邢厉天一脸凌冽之色,岿然不动地立在墙垛边,他忍不住凑上去问道:“邢大当家,你看咱们胜算有几成?要不要派人再去看看仙君出关了没有?”

邢厉天身披铠胄,腰悬长弓、背负箭囊,手中陌刀拄地。初阳洒在身上,他仿佛一尊金甲战神,脸上隐隐透出一股狂烈的战意。“大战在即,哪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你可按我部署排兵布阵?”

许澄江晕乎乎地点头。

“那就等他来。”邢厉天忽然眯起眼睛,“他来了!”

于城墙上向南眺望,依稀可见一大队兵马驰骋而来,前军所持旌麾,正是天子龙旗。千军万马愈来愈近,最后在距城门一箭之地外停驻,摆开攻城阵仗。

一名传令兵策马上前,将哨箭射上城楼。守军拔下箭头钉着的黄帛,呈给知州。许澄江展开一看,几乎落下泪来:“皇上允我出城请降谢罪,这仗……还是不要打了吧?”

邢厉天抢过帛书,两三下撕个粉碎,冷笑道:“兵不厌诈。信不信城门一开,就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许澄江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问:“那该如何是好?”

邢厉天见城下军阵内一杆高牙大纛,其下有个穿玄色战袍的身影,被紫衣骑兵团团护卫,知晓是中军所在,目测距城楼足有五百余步,远在弓弩的两百步最长射程之外。他心中涌起一阵窃喜,得意之色从面上掠过,心道:竟敢小觑老子,合该你今日葬身此处!立即解下铁胎长弓,反手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乌龙铁脊箭,满弓瞄准目标。

只听铿然一声震响,箭矢如流火追星,一路镝割空气发出嘶嘶鸣响,携穿云裂石之力,向军阵中身穿玄色战袍的人影激射而去。

箭矢飞出两百步,依旧射速不减,飞出四百步,箭头竟与空气摩擦出火花,直至飞出五百步,才稍稍显露疲态,但犹有洞穿硬木的余力——这一箭的雄威,简直骇人听闻,早已超越凡人膂力所能到达的极限!

印暄正在盘算,此番御驾北巡,并未携带冲城车、抛石机、云梯之类的攻城武器,昶州城墙坚固,若是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正忖思间,忽闻空中嘶鸣之声,未及抬头,一支火光迸射的铁脊箭仿佛自天际飞来,狠狠扎进他的战袍——

客房中,印云墨腾地起身,书册落在地上。

左景年弯腰拾起来,放回他手中,关切地问:“公子怎么了?”

印云墨面色沉凝,道:“走,我们上城墙看看!”言罢拉着左景年急匆匆地出了客栈。

两人刚刚转过街角,便听身后一个声音小声叫道:“左郎将?前面可是左郎将?”

左景年惕然回头,见是两个布衣商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花霖手下的两名紫衣校尉。“你们不在御前侍奉,为何会在此处?花郎将呢?”

二人上前说道:“我等奉命留在城里,查探许澄江不轨之事,花郎将前夜出了城,去寻皇上禀报此间异动。”其中一人用手指了指城门方向,压低声音道:“许澄江手中兵马八千,连同邢厉天带来的马贼,有近一万人,如今四座城门都分兵把守,其中北门防御最为薄弱,城墙也未修葺完成。”

“御驾自南面来,北门防守的确会松懈些。”左景年灵光一闪,道:“你我何不混入贼兵之中,趁夜袭杀守卫,打开北门,接引攻城的天机营兄弟?”

“好主意!”一名紫衣校尉抚掌,“也可在饮食水源中下药,瓦解敌军战力。”

“那就马上行动。”另一名校尉催促道。

左景年回头去看印云墨。印云墨不等他开口,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我在客栈静候诸位壮士立功归来。”

左景年犹豫一下,不放心地道:“公子,你待在客栈等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

印云墨撇嘴:“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三叮四嘱的。”

左景年默默道:谁叫你有时比小孩子还不让人省心……

“去吧去吧!”印云墨打发了三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没回客栈,双手兜在袖筒里,施施然朝街上去了。

左景年三人往北,他却往南走,穿过凌乱不堪的市集,险些被几匹飞奔的战马撞个正着。

马上之人伸手一扯,轻易将他捞到马背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哟嗬,这不是咱寨子里逃走的肉票公子哥么?居然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旁边同伴大笑:“大当家说了,谁找到这公子哥,赏银百两,咱们兄弟这下发达了。快拎到城楼上,找大当家领赏去!”

为防俘虏挣扎,其中一名贼匪跳下马去,想在附近摊位找根绳子或布条,来绑他手脚。不料那俘虏欣然笑道:“不用绑不用绑,我正好要找邢厉天,劳烦几位小哥携上一程。”几名马贼面面相觑,心道第一次见到如此主动配合的肉票,几乎可以算是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