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莱尔德无力地笑了笑,稍一放松,那双手就又从视野发黑的角落里伸了过来。他立刻尽力驱赶它,咬着牙去感受身体上的所有疼痛。
把那双手赶走之后,他问雷诺兹:“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单独和我沟通?”
“我并不需要与你沟通,”雷诺兹说,“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对你进行无意义的伤害行为。”
莱尔德望着下方的房间,肖恩和列维没有爆发任何冲突。列维在门口问了几句后,肖恩只是走向屋子深处,从堆在角落的杂物里拿起一把眼熟的铁锹,又摇摇头放下了它。
他根本不理睬列维,甚至故意减少与他的目光接触,列维显然对此感到莫名其妙,所以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雷诺兹的面具动了动,像是也在俯视下方,但他应该没有眼睛,即使有,眼睛也不在面具里面。
起初莱尔德不明白雷诺兹想表达什么,接着,雷诺兹的情绪波动得越来越厉害,莱尔德就忽然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
雷诺兹的思绪散乱而复杂,虽然还不至于复杂到难以形容,但对他自己来说,要规整成语言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以莱尔德的理解来说:雷诺兹效忠于拓荒者们,也畏惧着拓荒者们。
每个变成第一岗哨拓荒者,都与这位信使打过交道。雷诺兹应该是随着第一批建立岗哨的人到来的,然后他和那些人一起留在了这个世界里……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接着,每一年,每一次有人找到第一岗哨,他们最终都会沉入其中,化作“图书室”的一部分。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那些人们也曾经在浅层徘徊,也会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情。
在他们之中,连最终能够沉入岗哨深处的都是少数,更多的人会在探索中崩溃,会因为无法完成愿望而绝望或暴怒,还有的人干脆忘记了使命,开始发狂,精神彻底分崩离析,或者放任自我成长为另一种生物。
于是,在那些人们眼中,驻守于第一岗哨的信使几乎是全世界最邪恶、最恐怖的事物。
雷诺兹既是恐惧者眼中的怪物,也是杀戮者刀下的猎物。他在执行信使使命的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敌对、被猎杀、被撕成碎片。
肖恩和列维身上蔓延着令人不安的气氛,雷诺兹敏感地捕捉到了。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去阻止、也无权去阻止,但当他面对这种沉重而带有侵略性的空气时,他肯定会回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杀戮。
雷诺兹能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在外泄,他不介意,毕竟他本来就是这样说话的。
他还对莱尔德补充说:“正是如此。信使服务于触摸真理之人,连结起执行之人与奉献之人,乃秘密的传递者。我的使命是辅佐猎犬与书页。”
信使服务于触摸真理之人。
所以,即使肖恩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少年,他也仍然算得上是会去触摸“真理”的人。雷诺兹会以他能想到的方式去帮助肖恩,虽然这种“帮助”在莱尔德看来根本是罪行……在这里,要满足肖恩的愿望,也许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信使的使命是辅佐猎犬与书页。
所以,即使雷诺兹帮助过肖恩,甚至允许他拿自己仅剩的完整大脑来做练习,可一旦肖恩想阻止“猎犬”携带着知识回到上层,雷诺兹就不会再支持肖恩,而是优先为猎犬提供便利。
信使曾经也是人类……或许现在也是,这要取决于如何定义“人类”。
所以,察觉到不妙的气氛时,雷诺兹把莱尔德拖到房间高处。莱尔德也深入过岗哨,也阅读过奥秘,也是雷诺兹的服务对象,而且此时他神志清醒,可以平和地沟通,身上还带着严重的外伤……也许这唤起了雷诺兹身为人类时的恐惧。不知他是否回忆起了自己被粉身碎骨的每个瞬间。
莱尔德难以置信地望着鸟嘴面具。
他清晰地感知到雷诺兹的情绪与思维,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它们。
粗看似是慈悲,细想却近乎无情。
“你与我一样。”这时,雷诺兹说,“‘这些’是你自己提议的。”
莱尔德听懂了,他指的是自己腿上的伤。莱尔德能够听到雷诺兹的声音,雷诺兹也可以读到他的想法。沟通是双向的。
“是的。”莱尔德说。他倒很乐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右腿上,这样,那双苍白的手就不会在脑海中闪现了。
这是他向列维提议的。
两人还在岗哨深处的时候,列维探究地盯着他,眼睛中带着少见的热忱,却也同时显得无比寒冷。
列维对他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应该已经不害怕我们了吧,但现在我必须找到让你非常痛苦的方法,你可能会又开始怕我。
他带着笑容说这些,令人背后汗毛树立。但莱尔德没有移开目光,反而直视着列维的眼睛。
因为,当时他只能看着列维。
如果他看向别处,他就会看到足以令人崩溃尖叫的画面,那不是图书室,也不是单纯的尸堆野冢,而是他根本无法形容的东西。
如果他闭上眼,他就会看到黑暗中伸过来一双苍白的手,女性的手,它每靠近一分,他的灵魂就被绞紧一分。
他对列维说:“我不会害怕你的,从一开始就没怕过。对了,我有个办法,骨折之类的怎么样?不会流什么血,不会从身上掉下肉块来,而且很痛。”
列维一本正经地说:“你曾经骨折过,你从医院的窗户跳下去过。现在你的阈值提高了,真的还有用吗?”
莱尔德想了想,提议道:“那次我伤得并不重,甚至还能爬起来呢。一点点地骨折,你看怎么样?慢慢来,如果不行,就在别的部位继续。”
TBC
71
然后……我到底是怎么骨折的?莱尔德有点想不起来了。他好像根本没看清楚。
他只记得,商量过之后,他的右脚从脚趾开始,骨头一点点地,慢慢地,开始在体内碎裂。
在莱尔德的记忆里,他一直保持着站姿,看着周围不停扭动变换的物体。视觉捕捉到某些形体,大脑还来不及判断它是什么,形体就又离开了可视范围,大脑迅速把它忘掉,接着下一个画面又涌入脑海……就这样连绵不绝,此消彼长。
到最后,莱尔德肯定不是靠自己站住的,他的双脚都离开地面了……他不禁疑惑,是列维把他举起来了吗?列维有这么高大吗?还有,用什么工具才能做到如此顺利地压碎人的骨头?
莱尔德不知道过程持续了多久。他一直清醒着,直观地认识到自己的阈值确实变高了。这应该和服药有关。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直到右膝开始粉碎……这时,他才终于看见了通向外面的路。
那是盘绕在一起的两条楼梯,组成纤细的双螺旋形,它被吞没在交谈着的血肉之间,要穿过人们的眼睛和牙齿,扒掉厚厚的血凝块,撕开几分钟前刚长在一起闭垄的白膜,聆听着无处不在的低语,才能勉强地挤过去,摸到那座楼梯。
楼梯是被柔韧的有机物质编织出来的,它也是活着的,而且还会伸出细如指头的小手,每个小手上都竖起皮刺,像五个手指,它们在积液里轻轻摆动,试图呼唤岗哨深处的人,引起他们的注意。
它的声音太小了,它自己也沉迷于阅读和沟通。它的存在很难被发觉,大多数人都根本不会看到它,不会用它攀登上去,而是留在这里加入岗哨,未来的某一天,那些人的一部分还会参与到编织它的过程里。
看到第一个通道之后,莱尔德又看到了更多这样的东西。原来,往返于岗哨浅层与深层的道路无处不在,只是平时根本看不见而已。
有些是带有坡度的手臂,有些是低声细语的绳梯,还有一些像蛛丝般细小,正在互相编织。
列维说那座双螺旋楼梯太薄了,他可能上不去。他选择了一条虽然看起来危险,但其实更加强韧的绳梯。
莱尔德昏昏沉沉的,问他为什么会上不去?列维也说不出来,他就是非常直接地对它产生一种感觉,知道自己上不去。
莱尔德是被背上去的,虽然他不明白列维怎么能一边爬绳梯一边背着别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没力气抓紧列维,却能被全程紧紧固定住。
列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上来之后,他也觉得很奇怪。
他皱了一会儿眉,说“管它呢,这不重要”。
他们找到了那面写着“勿视自我”的墙壁。原来直到这一带都算是岗哨上层,如果从这里继续深入,才会见到大树的根系。
墙壁附近是有其他通道的,当初他们俩在这醒来的时候,谁都没看到别的路,只看到前面的黑暗。现在他们沿着路往回走,却能够在路上看到一些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通道和房间的格局并不复杂,甚至还像医院科室一样排列得很整齐。莱尔德回忆着杰里和塞西讲过的经历,真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么整齐、有规律的地方迷失三个月?
最后,莱尔德和列维找到了向上的楼梯间,是那种真正的人工建筑楼梯。他们顺着它一直爬上去,最终来到了方尖碑的顶部内层。
在整个上来的过程中,莱尔德疼得几乎动不了,思维却清醒得出奇。也许这是那双视野中的手造成的,他的脑子被痛苦和那双手占满了,完全容不下别的东西,它牢牢地攫住他的意识,让它想要飘离都不行。
“做得好。”雷诺兹的声音传来,把莱尔德的思维拉回了当下。
莱尔德望着他,发现他的身体少了很多块,黑布条也随着减少了,鸟嘴面具倒是还在原地。
墙壁上的方孔里透出光亮。虽然外面的天空十分阴暗,但还是比室内亮一些。莱尔德看向方孔,正好看到一团黑色从那里钻了出去,在墙壁外侧发出蠕动时的摩擦声。
原来那个是你啊。莱尔德把目光收回来,落在鸟嘴面具上。
原来之前我把这样的东西看成了乌鸦。不知别人会把它们看成什么?如果我不说那是乌鸦,他们会看到其他东西吗?
雷诺兹没有回应他。也许雷诺兹仍然算是人,而人的注意力是有极限的,他的一部分钻出去了,他应该是正在分心观察什么别的东西。
下方传来细小的“噼啪”声,立刻吸引住了莱尔德的注意力。声音有点耳熟,好像他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响声……
当他看到肖恩手里的东西,他立刻就想起来了,那不是列维的电击器吗。当初,从吃人的山谷爬出来之后,列维要去前方看路,因为不想把枪交给小孩子,他就给肖恩留下了电击器。
肖恩左手拿着电击器,试着放了一下电,他面向列维,斜着慢慢移动脚步,就像在观察什么极为危险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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