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于是,当寒气钻入丁谢肉身的瞬间,子鹤的魂魄便动了起来——直接将那些寒气吸食进魂魄之中,成为了养分。
可在这寒气之中,却不仅仅有阴煞邪气,更有着曾属于别人的一缕残魂——
它曾隐藏在灵棚底下,现如今又缠绕在寒气之中。
它不属于任何风水阵局,所以赵胤并没有发现它。
它也并没有攻击性,所以子鹤梭巡四周,也并未看到什么能称之为隐患的邪气。
可这缕残魂潜伏在这灵棚下,却显然并非偶然。
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子鹤双眼呆滞,昏暗的环境让他的表情不那么显眼。
在这一刻,他吸收了那缕残魂,脑中眼前皆浮现出,属于那段残魂的记忆——
【张天师收徒,不论富贵人家,还是街边乞儿,但凡看对眼儿,都可能带回山上。
容家大房3个儿子,能有一个被天师选中,对于这个时代的家族来说,是很荣光的事。
容二在家排行不上不下,父亲从不曾将他当大哥那般教养,所以平日并不严厉。
可容二并不开心,因为他也没有得到如大哥那般多的、父亲的关注。
因为行二,他也不若弟弟那般,得到母亲最多的宠爱。
他不是家里最能干的,也不是家里最柔弱的——他既羡慕大哥的强大,又嫉妒三弟的娇软受宠。
到6岁了,他还没有大名。
直到被天师选中,他突然接收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全家终于都围着他转了一回。
这一回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修行之路,让他与曾经俗世的家族,一别就是永远。
张天师已经许多年没有收徒了,所以容二上山时,身边并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师兄。
师父全部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自己修行,和他身上。
直到有一天,师父下山游历,带回来一位小师弟,
从那一天开始,他失去了师父的关注。
小师弟事事比他强,样样压过他。
有时,他站在角落里,会忍不住想,如果,小师弟能突然消失该多好。
可是,小师弟一直没能消失。
两年后,他和小师弟一起掏鸟窝,被罚关禁闭。
在山崖边,他们并肩站着看日落日出。
他每时每刻都在脑中演练,伸手将小师弟推下山崖。
两天后,他们离开顶崖,小师弟就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动手,也没能好好观赏下崖顶的日落日出,彩云漫天。
几年后,他应心魔,修饿鬼道。
逃下山时,小师弟追下山来,执剑喝问他的道心何在。
他答说:“我就是要做这世上独一无二。既然正道上有师父有师兄们有你,那又有什么意思。我不如入了饿鬼道,只我一个,做鬼王也很威风。”
他看见小师弟满面困惑,然后笑着说:“回去吧,张尘阳,你不愿意杀我,我也不愿意杀你。不如就此别过吧。”
狼狈转身,他听见身后小师弟的声音:
“再见时,倒戈相对,我不会再留你了。”
看你能不能杀了我再说吧!
……
火焰冲天,燃烧整个村庄的大火,熏的他浑身发烫。
他丝毫没有退避,反而是微微眯着眼睛享受这种炙烤的热度。
手上牵着个小童,那小童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却仍笑着说:
“睁开眼睛,看看这里,都烧尽了,你以后也不用惦记再回来。凡世种种,没意思的狠,你以后跟着我,我教你长生术,将你带在身边,我就带着你一个,没有其他人。”
他低头,看见小童倔强的咬着唇,一张虽童稚,却漂亮的过分的脸,被火烤的红彤彤的。
小童眼中明明有恐惧,有悲痛,有泪意,却什么都哽在喉咙里,压在心底。
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儿。
回到饿鬼道派中,他将自己之前收的6个徒弟尽皆烧死,度他们去了真正的饿鬼道,让他们再世即便进入轮回,也做不了人。
做人最没意思。
他按着小童坐在自己身边,眼睁睁看着其他几个师兄全被烧死。
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徒弟。”
没有师兄,也没有师弟,独一无二的徒弟。
小童仍旧只是咬着牙,闭紧了嘴巴,并不开口说话。
甚至,连恐惧的情绪,也压在了心里,不想让别人看到。
小童是独一无二的天才,容二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徒弟。
整个饿鬼道门派里,只有一个师父,一个徒弟。
谁也不必嫉妒谁,谁也不必因为被冷落、被忽视而觉得愤恨不平,亦或者煎熬难过。
他不断告诉小童,活着这世上,不做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要么将其他人都杀掉,要么……不如自我了解吧。
这是他的心魔,他日复一日的将自己的心魔,说给小童听。
他教小童如何杀人,如何吸食生魂,如何使用阴煞之气,如何布阴险之局,如何修尸成兵、为己所用……
每一样,小童都学的很快,只是不开口说话。
有时,容二坐在山头,想看一看日落,可太阳才西斜,他便闭上了眼。
有时,容二坐在山头,想看一看日出,可天边才有了熹微的亮度,他便转身下山,赶在日出前便回了自己的房舍。
他既想看看日出日落,又不愿意去看了。
……
半年后的一天,张尘阳登山而至。
那是一别之后,他们第一次再相见。
如小师弟所言,再相见,不是师兄弟,而是兵戎相见的敌人了。
小师弟抢走了他的徒弟。
他夺了小师弟一朵肩头火。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值得的吗?
……
坐在对决后如废墟般的山上,他望着山下远处的葱郁,坐在一把尚能坐卧的长椅上,安静的抿着唇。
原本,他想给小童起名叫容浩。
听起来是个好名字,可惜,现在整座山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既然,小童不愿叫这名字,那从此以后,他不如就叫容浩吧。
容浩,真的是个挺好的名字吧。
容纳浩然正气,一身一生顶天立地。
那天山上被火烧的残破不堪,容浩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
时不时扯唇而笑,没有喜悦,只有几分嘲讽。
几年后,他知道,那小童有了名字,叫张子鹤。
在紫玄山上,行九,成了紫玄观里不上不下的一个小徒弟。
……】
记忆到这里结束,子鹤面前仍是一片混沌般的黑。
阴煞之气环绕周身,难得的,他居然因为这寒冷的温度而有几分瑟缩。
他深吸一口气,寒气涌入喉腔,疼痛。
容浩记忆里的沉郁氛围,让他感到压抑着胸口,仿佛喘不上气一般。
心里闷闷的。
他伸出手,仿佛碰触到了什么,可面前的黑雾只不过微微动荡,并未能被拨开。
他似乎被困在混沌中,无法动弹双足。
一种可能永远他不出去的绝望,箍住了他的心。
他用力的呼吸,脑中想起小要命还在灵棚里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出去帮赵胤!
这样想着,他奋力想要抬起脚。
面前的混沌突然有了波动,隐约中,似有一个人影晃动,慢慢靠近。
那人在他面前几步外便停了步,高大的身形包裹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却的的确确是个人。
那人站在那里许久,久到子鹤耐心耗尽,几乎要开口大声询问对方是谁。
那人才终于开了口,却是容浩的声音:
“你是在寻找自己的旱魃肉身吧?张子鹤?”
他的声音总是慢条斯理的,仿佛永远透着沉郁的情绪。
子鹤皱眉盯着面前的黑雾,闭着口,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