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 第4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强强 玄幻灵异

  秦戈和谢子京结束工作后从酒店出发,来到学校时正好是晚上六点,校门内外十分热闹,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

  谢子京不太想见卢青来,但秦戈说来,他自然也会陪他来。

  不想见的原因,一是以前曾与秦戈说过的,怕卢青来问起他的近况觉得他没用,二是近来发现卢青来身上诸多秘密,令他胆怯了。

  他敬畏卢青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能成为足够好的哨兵,不敢和恩师见面;但如今得知恩师可能另有一番面目,谢子京内心尽是说不清的感受。“我很感激卢老师的。”在车上时谢子京就跟秦戈说,“虽然我说我怕他……但也并不是真的怕。”

  秦戈理解他。卢青来是给他考试的考官,在此之前,他也一直将卢青来当做前辈来尊重和敬仰。

  “你一会儿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在外面等你。”谢子京想了想,又问,“他知道我要去吗?”

  “他不知道。”秦戈沉声说,“今天下午他有一个讲座,六点结束,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和你会去拜访。”

  讲座在大礼堂举行,此时竟然还没有散场。两人询问了保安之后才知道,由于讲座之后的学生提问太过热烈,他们不得不延后了半个小时。两人在礼堂外徘徊等待,谢子京说谈完了带他去吃食堂,秦戈心想不知道谈完了到底还有没有心情再去吃饭。

  秦戈许久没有在学校活动,虽然新希望的景色与人才规划局大不一样,但每一个礼堂外似乎都会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贴满了将要在礼堂举行的讲座与活动安排。

  “种族偏见:地底人与半丧尸化人类冲突溯源”;讲师:梁星(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教授)”;

  “书籍修复技法中的时代秘密;讲师:袁悦(国家博物馆,高级研究员)”;

  “消失的艺术史:狼人艺术的特殊表现形式;讲师:徐笑天(国际狼人协会中国区理事长)”;

  “从无到有,从零到一:特殊人类法律大讲堂;讲师:我校法律科普团队”;

  “挣它一个亿:白噪音商业模式探讨;讲师:胡朔(白噪音商用领域知名企业家)”

  ……

  秦戈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回头打算跟谢子京分享。谢子京则盯着校道上跑步的学生呆看。

  “这条路我常常夜跑。”他告诉秦戈,“往前两百多米有一片小树林,我晚上特别喜欢跑里面去,嘿嘿嘿。”

  秦戈:“……你无不无聊。”

  谢子京:“小树林里好热闹,晚上再带你去看。”

  秦戈:“我没兴趣。”

  谢子京:“看年轻人谈恋爱可有趣了,拖手亲嘴滚草地,形式很丰富。”

  秦戈:“我自己也是年轻人。”

  谢子京:“对哦,你也在谈恋爱。”

  秦戈心想,谁说的?但谢子京已经悄悄拉着他的手了。秦戈没挣开,心里又想,好吧,你说是就是了。

  十几岁与二十来岁,所谈的恋爱原来并无不同。所有紧张的心跳、欢喜的言语,和悄悄对上时不舍得转开的眼神,无论什么年岁都不会变。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累赘旁物,它是直指核心的箭矢,击中了,总会带来持久不消的震动。

  秦戈随着谢子京坐在河边的石凳上,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参透了人类所有历史中的爱情,俨然一个哲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那样普通平凡,谢子京也普通平凡,眼前所有世界均普通平凡。他只是遇上了一个普通平凡的青年。他想要做他的爱人。

  谢子京并不知道身边的哲人·秦戈脑内正跑火车,他兴致勃勃地给秦戈介绍礼堂周围的景色,尤为强调了侧面那条河上的一座桥。

  “这叫亲吻桥,桥下这条路是新希望最美的一条路,秋天的时候全是桂花香。”他一边说一边笑,“据说在这座桥上接吻的情侣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秦戈诧异极了:“这你也信?”

  “以前不信。”谢子京笑道,“打算从今天开始信。”

  这人真傻。秦戈一边想一边对他笑:“我不会上桥的。”

  谢子京:“你把兔子给我就成。”

  说完还用手掌扮演兔子亲了一口。

  秦戈:“你亲蚊子去吧。”

  .

  卢青来结束讲座后从侧门离开,一出来立刻见到了站在夜色之中的秦戈。

  秦戈冲他笑了笑:“卢教授,想来跟你谈谈谢子京的事情。”

  卢青来一脸了然:“还是想打听,对吧?不过我只能给你半小时,我还有事。”

  秦戈只是笑,不回答。卢青来应该还不知道毕行一已经被捕,刑侦科把消息压得很严实;因此卢青来也不知道秦戈已经巡弋过毕凡和毕行一的“海域”。秦戈装作只是来讨论谢子京的事情,态度愈发恳切:“有些问题想跟你讨论讨论。”

  “谢子京没和你一起来?”

  “他还不敢见你。”秦戈说。

  卢青来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里,秦戈随着他穿过教室外面的走廊,发现教室里全是上课的学生。

  “新希望晚上也上课?”

  “上啊,很多课。”卢青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白天很多实操课,晚上主要是理论课和大课。”

  秦戈瞥了一眼门牌,603。

  这是在毕行一“海域”中多次出现的门牌号。

  卢青来的办公室足有一个教室这么大,但分成了两个部分,进门便看到办公桌书架电脑等物,左侧则有一面帘子,只拉了半边,秦戈看到帘子里的另一半空间是调剂工作室的模样。

  十平米见方的空间,配色雅致简洁,有躺椅与几张普通椅子,桌上放着带微弱香气的香薰花和一份文件夹。这也是毕行一海域中曾出现过的场景。

  秦戈佯作好奇,掀开了帘子走进去:“我们科室就是太小了,危机办的办公室也不够,不能单独给我们装修一个调剂工作室。卢教授,你平时就在这儿接待来访者?”

  卢青来也走了进来:“是的。你躺上去感受感受?”

  “估计躺下我就困了,这儿不错啊,很舒服。”秦戈看了几眼,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卢青来随着他回到办公室,笑着问:“不是来找我讨论问题?”

  秦戈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关于谢子京‘海域’异常狭窄的问题,我查了不少资料。但所有的资料都说这种情况绝对是‘海域’受损,绝对会导致精神异常,没有例外。”秦戈问,“我认为谢子京就是那个例外,你对他的‘海域’有过研究,你觉得呢?”

  卢青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里面放了一块柠檬切片。秦戈现在看到柠檬水就有心理阴影,默默推到一旁,并不打算喝。

  “我以为你是来打听谢子京以前的事情。”卢青来的笑容有些散了,“结果是来搞学术研究的?”

  秦戈已经决定不会向外人打听谢子京的往事,因此即便是来试探卢青来,他也没有依此为借口。

  卢青来沉吟片刻,勾起唇角笑了笑,谈起了自己方才的讲座。

  在讲座上,他给学生们讲的内容是人格的塑造与“海域”的构成。这是基础课程的延伸,来听课的大部分都是新生,对他崇拜得不得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如果你听了这个讲座,你就不会再问我这些问题了。”卢青来靠在皮椅上,十指相交,看着墙上的钟,“‘海域’是我们的精神世界,‘海域’稳定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和人格是没有问题的。它动摇或者受损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和人格都会随之发生变化。”

  秦戈听得很认真。

  卢青来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人格与“海域”的关系,他拓宽了海域学和心理学之间的关联性。他认为,“海域”形成的过程,其实就是每一个人人格塑造的过程,“海域”之中的所有景象都指向了哨兵或者向导人格之中的各个部分。那被称为“自我意识”的海域守卫者,实际上就是哨兵和向导人格的化身。

  “人格,Personality。这个单词源于拉丁语中的‘面具’,persona,也就是古罗马演员在舞台上演出希腊戏剧时佩戴的伪装品。”卢青来问,“秦戈,你认为幼儿有人格吗?”

  秦戈想了想:“如果用精神分析学派的观点,幼儿有人格。他们的人格就是最纯粹的本我,也就是人类的生存欲望。”

  卢青来盯着他,片刻之后才笑道:“你不想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想法?我问的是你怎么认为。好吧,无所谓。我认为幼儿没有人格,那段时期的它们表现的是原始欲望,是真实的脸。人格是社会化和教育的产物,在幼儿开始学习社会规则和接受教导之后,他们才可能逐渐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和欲望相违抗的人格。”

  他做出了佩戴面具的动作。秦戈不得不承认,卢青来在讲课的时候确实是充满魅力的,他能理解学生们为什么疯狂地敬重和喜爱他。

  “被塑造出来的人格就是面具,是persona。它是一个伪装品。”卢青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哨兵和向导的‘海域’并不是生来就存在的,它会逐渐完善,逐渐定型,在岁月里会随着各种成就与挫折,爱和恨,不断增改其中的内容。”

  秦戈的呼吸渐渐急促了。

  “我们的‘海域’是随着人格的完善而得到成长的。它是人格的另一种外化形式。”卢青来顿了顿,“秦戈,‘海域’就是面具,它是根植在我们大脑里的,永远都不可能被我们丢弃的伪装品。”

  伪装品,面具——卢青来是这样定义人格的。秦戈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和卢青来谈论谢子京“海域”的时候,卢青来会说“有些人的不寻常是自我保护”。小房间是谢子京人格的一部分,是他的伪装品,他只能向秦戈展示伪装品,因为伪装品之后,是令谢子京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残酷回忆。

  可是卢青来说的是真的吗?秦戈又禁不住怀疑。

  卢青来看了看表,抬头笑道:“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秦戈只好起身。这一趟他似乎得到了某些东西,但仍旧无法摸清楚卢青来到底在做什么。

  “我当你是我的学生,我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卢青来忽然说,“你可以不必立刻回答我,慢慢想。”

  秦戈恭恭敬敬:“卢老师你说。”

  “既然人格是被社会塑造的,那人格可以被摧毁吗?”卢青来说得很慢,很轻快。

  秦戈紧紧盯着他,在这刹那间竟然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第二个问题,如果人格被摧毁了,那它还可以被重塑吗?”卢青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但那不是令人愉悦的笑,秦戈觉得有些气闷,这个空间忽然之间充满了紧张的空气,卢青来的这两个问题令今夜的拜访无端染上了凶险的暗色。

  “最后一个问题。”

  卢青来的声音渐低,秦戈不得不聚精会神,异常认真地倾听。

  “最能毁灭一个人人格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卢青来立刻击掌站起。秦戈如梦方醒,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

  “完毕。”卢青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慢慢想吧,答案很有趣。”

  他拍了拍秦戈的肩,秦戈背脊无端窜起一阵恶寒。

  .

  与卢青来道别后,秦戈慢慢走向礼堂,谢子京说他正在附近游荡。

  一旁的教学楼里走出一个高大男人,他脚步匆匆,差点儿和秦戈撞上。两人都低头道歉,秦戈忽然觉得这人声音很熟悉,抬头才发现面前的是蔡易。

  蔡易一身黑衣,全没了之前的精神劲头。他手上拿着几张表,秦戈瞥了一眼,是精神调剂的申请表。

  “你想申请精神调剂?”秦戈吓了一跳,“你还好吧?蜥蜴恢复了吗?”

  蔡易倒没有冲他发怒,只是垂着眼把表格全塞进了挎包里:“什么蜥蜴……它是科莫多龙。我们都没事。”

  秦戈渐觉不妙:“你要找谁给你做精神调剂?卢青来?”

  蔡易点头:“现在只有他有时间,我问过高天月了,你和秦双双都在忙高考‘海域’检测的事情。”

  这可不妙。秦戈根本没多想,立刻拉住了蔡易:“你别找卢青来了。我给你做。”

  蔡易愣了半晌,似乎在心里权衡,最后慢吞吞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找别人给你调剂,说不定还得把……”秦戈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把你妈妈的事情再说一遍。你现在的情况应该也跟那件事有关系。这事压得很紧,除了我们这些接触过事件的人之外基本上谁都不知道。你真的愿意又多一个知情人吗?”

  蔡易冷笑:“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对你们精神调剂师的保密原则完全信不过。”

  他和秦戈坐在教学楼的花圃边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看了眼秦戈。秦戈摇摇头,蔡易又把烟收了回去。

  “你别紧张。”蔡易从方才偶遇秦戈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神情语调已经恢复成了危机办的副秘书长,“我想通了,不怪你们。”

  刑侦科在调查事件的过程中,多次找到蔡易向他询问蔡明月的事情,也会将一部分可以透露的信息透露给蔡易。蔡易起先只是知道母亲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手上死过几个孩子,却完全不晓得那些孩子都是被蔡明月亲手弄死的。

  “觉得她忽然之间很陌生。”蔡易低声说,“如果我就是那些孩子其中之一呢?如果我生出来的时候,父母亲不喜欢我,或者是因为我身有残缺而不愿意要我,或者更直接点儿,不管我是好或不好,他们就是不接受我。我是不是也会死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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