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方土石
于是霍潜思考人生的方向又猝不及防转了个大弯:怎么办,他要醒了,第一句话我要跟他说什么?是不是要抱着他去洗澡?还是下床去煮粥?我不会煮粥, 还是先洗澡吧。听说空腹洗澡会晕, 而且难道要让他下厨房不成?他腿还能使力吗?我昨天好像有点过火。诶我昨天怎么弄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有实践经验的老光棍就是这点不好, 他无法在魇境中描摹出具体的情状。哪怕能靠着对糯糯的了解极大程度再现他在魇境中可能会有的表现, 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人设立地更有侵略性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但依旧无法触及他们具体的水乳交融的感受。
不过这不妨碍他树立“我是个已婚男人”的自我认知。
霍·已婚男人·潜悄咪咪下床用文火破了两个鸡蛋下水煮,并用汤勺下了三回白糖。一刻钟之后笨手笨脚端一盅糖蛋放在了床头,麻溜搂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媳妇睡回笼觉。
不要指望单身糙老爷们养大的弟子能有什么厨艺上的造诣,煮个糖蛋已经是他的巅峰水平。
魇境会模糊人的时间观念,并不断放大人内心的渴望。满足它,且不断将这点柔情蜜意放大,放大到心上容不下别的念想。霍潜一开始很明确这是幻境,是陷阱,不过是抵不住诱惑,想要在这无人可以探知的秘境一逞所愿罢了。
心中明确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
在魇境渡过不知道第几个日夜之后,他慢慢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时而在万顷碧湖之上垂钓,身侧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妻子,喵喵叫缠着要湖中最大的一尾鱼;时而在山峰之巅观日出,把睡眼惺忪的小妻子搂在怀里,听他抱怨起太早,全然看不出他才是前一夜闹着要看日出的人;时而凑热闹和寻常夫妻一样连夜去点香求平安,小两口混迹于人群之中,一人抓一捧发散萤火一样微光的地藏香。烧完的香杆子被小妻子拿去折成了一盏灯笼,又送回到了自己手上;时而于陌上缓缓走过,踏碎一地白雪,商量着过年时哪几样菜式必有……
余生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情意恩爱,是一日复一日的缠绵相守。
霍潜每次睁开眼,忍不住去亲一口枕边人时,去意便少了一截。日积月累,他能惊觉此乃幻境的频率越来越低。
糯糯那边守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霍潜,整只猫都是方的。他圆溜溜的猫头从霍潜衣襟里冒出来:“怎么回事,他入境怎么这么久?这都过夜了吧!”
第四重魇境里的时间也是混乱的,魇境之中没有自然的黑夜,日月只在猎物心念之间。只是多少还比霍潜所入的幻境更靠近真实的时间,不至于让人太过混乱。
糯糯在霍潜怀里脚都蹲麻,心知绝对已经入境超过六个时辰,怎么能不心焦。
老树精闲在一边嗑瓜子:“怪我不想便宜猎物,把生境做得太过逼真。儿媳妇他大概是被生境迷住了。”
“迷住?”
“走马灯是放大过去的恐惧与忧虑,是炒隔夜的馊饭。生境与此截然不同。”老树精放下最后一片瓜子壳,组成了一个“云”字,“生境是放大对未来的期许,是把人一直想吃而没能吃到的佳肴提前端上桌。”
——我造生境,何尝不是私心作祟,想要在自己制造的环境中看见云罗复活。
老树精索然无味把“云”字抹去,对上小猫咪湖绿色的目光。糯糯目睹他条理分明的言行举止,有心想问问老树精是不是暂时脱离了痴傻的状态,只是脚下的身躯不能为他遮风挡雨,他便不敢贸然戳穿。
伪父子组对视一秒,又默契地把脸转开。
“霍潜他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吗?”他踩踩脚下肌理柔滑强韧的肉体,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和变幻莫测的老树精打太极,“他要是出不来,是不是就不能从魇境里出去了?”
他也不问老树精会不会带他们出去。老树精是魇境的主人,要是清醒状态下没有提出带他们走,便是不愿,别无其他的可能。
魇换了把肉干啃,说起自己儿媳妇来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摸出了一把托到糯糯眼前:“生境也是魇境的一层,迷失了,自然就永远迷失不能离开魇境了。”他对上糯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警惕,又把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喂给糯糯:“吃一点,别饿晕过去。”
糯糯下意识躲,三两下就钻没了影,躲在霍潜衣服里嗡嗡的:“没心思吃。”
“父子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老树精换上了一副决绝的姿态,蹲下,到了与糯糯平齐的位置,“不必那么在意这个人,和我一起在百幽谷渡过余生不是更加逍遥自在。”
这话一出,就是将他现今已然恢复清醒这个事实摆在了明面之上。
糯糯蠕动着,不说话。
“要不这样,我放他走,你留下来陪我如何?”老树精试探着发问,“我自己的儿子大约已经入了土,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年怕触景生情,只上了几次雪山便再也没有去见过他们。你很像他们,我希望你留下来……”
糯糯霍得钻出,龇牙打断他:“别拿我男人威胁我,他固然心中漏洞多似马蜂窝,在你的魇境里活脱脱就是个靶子成精的模样。但他行事向来周正,不需要我牺牲自己来换他自由。”
“他是我的男人,我的英雄,给他选择他定然与我一起折在你的魇境里。”
糯糯冷言道:“你最好不要光口头悔过自己霸道的性子,你就是什么都想强留在自己身边加以掌控,如今才会一无所有。”
老树精被怼了一脸,好脾气地依旧笑眯眯。
“我只在这里,等他出来,你要是打我主意,霍潜活着定还会来找你。他若折损在了魇境里……”糯糯小胸脯抬高,冷然道,“你就更不用太真情实感把我当儿子养了,免得你为我收尸时太过悲痛。”
老树精癞皮一样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哼小曲缓解初次谈判失败的尴尬气氛。
他干笑两声,侧过脸拿后脑勺对着糯糯,心中感慨万千:云罗要是在新婚之初,就和这只小公猫一样把心中的不满倾倒而出,甚至就像刚才一样对自己亮爪子,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只是她当时喜欢我,哪里舍得对我说重话啊。
老树精闭目,看见了生境之中的霍潜与糯糯。他们正倚在一起,岁月对他们格外温柔。
魇境的主人却于这柔情中看见了魇境霍霍的弯刀,这弯刀行将落下:生死相依,生境即是死门,这个和他抢小猫咪的修士“生”的部分似乎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他马上就要越过最高点,一头栽进尘埃之中。
生,便是将最美好的事物端到猎物的面前,叫其流连忘返。死,便是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其打碎给猎物看。
先予之,再夺之,才是最叫人崩溃的所在。
你的男人现在觉得越甜,他就越难走出来了喔,小猫咪。
第35章 共情
美满的生活回忆起来总是混沌的,你无法从中挑出格外刻骨铭心的片段, 每一天单抽出来都是完满的。岁月如溪流般缓缓而过, 眼一闭一睁之间, 时光就溜走了, 留下日积月累的习惯使然。
这天霍潜又一次在鸟鸣中醒来。
按照惯例,他要赖会儿床,抱着自己热乎乎的小媳妇睡个回笼觉。直到对方嫌弃他硌手占枕头, 硬是要一个人占一整张床为止。届时他会把床让给格外赖床那个, 起身静坐吐纳,练会儿剑,然后去屋后小花园挖几个坑。等糯糯把新挖来的草药种进去。
他双眸无需睁开,随手往旁边一捞,预估着对方颈窝的位置埋脸过去。猫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吸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他惯常喜欢埋一埋, 埋过之后日常会有两条分叉, 来一番身心有爱的晨间运动或者立即起床。这取决于当天他的小妻子是更想睡他还是更想睡床。
他如往常一般埋首一会儿,便不怀好意去亲糯糯柔韧白皙的脖颈。亲了几下没动静, 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还没摸到衣襟就沾了一手黏腻的液体。
???
睁眼, 满手心都是盛开的血色。糯糯还是温的, 侃侃流淌的血色之中,一把匕首深深插进心口, 只留一个刀柄在外边。霍潜颤抖着把手探到他鼻尖, 发现他已然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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