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在这一次的会议上,秦双双和危机办的努力得到了一点儿小小的回报:几个部门都答应配合危机办进行自检,先梳理一遍单位内部的哨兵和向导。每个人其实都对过去得不算太久远的警铃协会心有余悸,而当这种怀疑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一点点端倪都能让这种怀疑立刻蓬勃起来。
“他们是怕自己单位里也出现一个谭笑宇吧。”周沙说。
会议结束之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直留在了会议室里,看着秦双双收拾东西。
“国博就来了我一个人,现在我们的管理员付沧海被你们控制了,国博怎么自检?”她问秦双双。
秦双双很快回答:“我们会跟国家级管理员申请,暂时封停付沧海的账号,并且让秦夜时以管理员身份登录。”
周沙略微吃惊。她想对秦双双的这个提议表示嘲弄,但很快,另一种隐约成形的猜测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秦夜时受到袭击和诬陷,这是秦双双意料之外的。
但秦夜时进入文管委工作,不可能仅仅是“替代原一苇”。想要替代原一苇,不如派一个向导过来。
联想到危机办始终没有放弃陈氏仪,再想到秦夜时从进入文管委到现在危机办要把管理国博哨兵和向导信息的权限交给他,周沙恍然大悟。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梳理国博内部的哨兵和向导,保护陈氏仪?”
秦双双收拾文件的动作凝滞了片刻。她没有否认,这让周沙很震惊:“是的,目的之一。”
陈氏仪目前无法从文管委转移出来,秦双双又顾及到警铃协会重现,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对陈氏仪有着浓厚兴趣。而在所有被警铃协会袭击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是向导,那就是陈氏仪的管理员陈宜。同样,也只有陈宜身上的东西全都被搜走,袭击者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到某些更具价值的东西。
“你很厉害,但是仅仅有你是不够的。”秦双双说,“以前陈氏仪保管在基地的时候,它周围有谭笑宇这个关键人物。现在陈氏仪保管在文管委,我认为警铃协会一定也安插了某些人在国博内部。”
周沙开口道:“文管委里头人不多,每个人都是干净的,你不用怀疑。”
“我不怀疑文管委。太靠近了反而不可能,那个被安插的人肯定和文管委有联系,但他也许没有这么直观的接触陈氏仪的机会。”
周沙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帮付沧海说了一句话:“付沧海是不可能的。他老婆以前也是你们危机办的人,最后死在警铃协会手底下,他不可能为警铃协会工作。”
“所以我没有说付沧海有嫌疑。我们只是怀疑他泄露了账号。”秦双双安慰她,“他可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泄露的,我们想要调查的是这个。”
周沙放下心来。付沧海和她的父母都是多年旧识,当时她执意要进入文管委工作,周影万般阻挠,周沙最后是在付沧海的保护下才能顺利进行考试的。原本周影和付沧海因为这件事闹得非常不愉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两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每年过年周沙不回去的话,付沧海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去跟周影聊聊天吃吃饭。周沙和周影关系不太好,所以她反而感激付沧海每年都苦口婆心地劝周沙回家过年,毕竟连周影都懒得理她了。周沙也曾经想过付沧海对自己母亲是不是有些除却友谊之外的情感,但两个人都没有泄漏出任何端倪,她也不便考究。父亲死去多年,如果母亲要喝付沧海在一起,周沙也是很高兴的。她敬重付沧海,也信任他,因而打从心里觉得付沧海不会是这样的人。
几天之后,管理系统的权限通知下发,秦夜时正式成为了特殊人群人口数据管理系统国家博物馆的管理员。
这个头衔太长了,秦夜时一口气差点读不下来,结结巴巴念了几遍才念顺。
“谁都查得到?”章晓十分好奇,“这么神奇啊?”
“只要你在这里出生和生活,那就一定能查得到。”秦夜时耐心跟他解释,“这个跟公安部连网的。”
袁悦经过他身边,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张通知。
他仍在修复佛头,毛丝鼠从他肩上蹦出来,跳到了秦夜时的脑袋顶。
秦夜时鼻子里淌下一滴鼻血,眼看就要落在通知上——千钧一发之际,他把通知往章晓手里一塞,整个人往后跳了几步,尽量远离袁悦。
“别过来……”他捂着鼻子说,“我没有抑制剂了。”
袁悦:“章晓,给他。”
章晓:“我只剩三颗了!你忘了吗?”
高穹正埋头根据新的任务派遣表在地图上找定点位置,闻言突然抬起头:“我已经没有了。”
章晓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吃的?”
高穹:“昨晚上吃的啊。你当时……”
他这句话说了一半,突然笑了笑,不吭声了。这欲说还休的劲儿实在太引人遐想,章晓立刻冲过去把他拉走,留秦夜时呆呆站在角落,一声不吭。
袁悦想起了章晓和高穹的危急情况,又想到秦夜时无望的恋慕之情,顿时对三人都产生了浓浓的怜悯。
他抓起正一步步在地上走向自己的毛丝鼠,把它揣到上衣口袋里,挥挥手走了。
秦夜时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研究厚达四百多页的《特殊人群人口数据管理系统用户使用手册》。
书名长,书又厚,字太小,又太密,他心不在焉,看了很久都只看了五十多页。
地下十八层是没有自然光的,只有走廊和每个房间都安设的照明灯。他现在使用的是原一苇以前占据过的办公室,灯用久了,亮度不够,有时候还一闪一闪的,反而让人眼睛疼。秦夜时关了灯,坐在桌前,坐在终端机的屏幕亮光前。
他现在明白高穹那头狼为什么变得那么红了。
书上有很多知识,但没有说过,当你喜欢的人和诱发你性反应的人不是同一个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办。
要是认真问秦夜时为什么喜欢章晓,他是说不上来的。他觉得章晓很有趣,第一次在面试的地方见到他,知道他没办法召唤自己精神体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有趣了。这样的向导太过稀少,甚至秦夜时从来没见过。付沧海说的话很不客气,但章晓好像没有被那些话刺伤,一直很平静。
后来在红楼电梯口里威胁章晓,章晓的反应也让秦夜时觉得有意思。他害怕自己,而且这害怕那么明显,这让秦夜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可以控制这个人的。
这一点点捉弄他的恶意,和累积起来的好奇,如果可以搅拌在一起统称为“喜欢”,那就是喜欢吧。秦夜时心想。
可惜章晓对他没一点儿的意思。
秦夜时伸出手指数了数,他无论哪方面都比高穹好:家世,收入,相貌,事业发展,智商,情商……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完美,于是更加无法理解章晓的选择为什么这么不理智。
正沉浸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气氛中,有人敲了敲门。
“你还不回去?”袁悦站在门口喊他,“你不饿吗?走走走,请你去九哥奶茶吃个饭。”
秦夜时条件反射地捂着鼻子:“别过来!”
袁悦:“……好好好。你在搞什么?灯也不开。”
他按下照明灯的开关,灯丝闪了闪,终于顽强地亮了起来,房间里重新被略显沉重的惨白灯光笼罩。
“有什么问题明天再想吧。”袁悦说,“真的要走了,今天我值班,我要等着你们都走完才能离开,你别耽误我下班啊。我事情很多的,唐朝佛像造像的一大堆资料还没看完。”
秦夜时站起来,慢吞吞收拾自己的挎包。他的挎包干瘪,没装什么东西,他翻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袁悦一个问题。
“章晓喜欢高穹什么啊?”他说,“高穹有什么地方比我好吗?他连试都考不过。”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吧,不用比了。”袁悦驱赶他,“快走快走,下班下班。”
“那你先让让。”秦夜时说,“你站在那里我怎么过去?会流鼻血的。”
袁悦干脆走了进来:“你以前也这样流过鼻血吗?谈过恋爱吗?”
秦夜时:“没有。”
袁悦拿起他桌上的零食吃,不小心扫落了几份文件,连忙蹲下来捡起:“我以前谈过,现在没有咯。”
秦夜时想了想,认真提议:“那你要不要考虑我?”
袁悦惊恐地抬头:“什么!”
秦夜时:“我没有向导,你没有哨兵。我又对你产生了初级性反应,我们天生一对。”
袁悦:“你懂不懂天生一对是什么意思?”
秦夜时:“不太懂,随便用用。考虑一下吗?”
袁悦没有马上拒绝。他上下打量着秦夜时,陷入了思考中。
秦夜时也打量着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更喜欢章晓,摆摆手否决了自己的提议:“算了,还是章晓好。你太老了。”
袁悦:“……滚吧。”
第41章 情书(3)
就比例来说, 和其他单位相比, 国博内部的哨兵和向导不算少。
作为一个国家级的单位,国博的编制一直都是很少的。周沙、原一苇和袁悦这种抓住机会考进来的不多, 章晓这类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而被招进来的也不多, 多的反而是高穹这种合同制员工。秦夜时在查阅资料的时候, 震惊地发现周沙的真正岗位是文管委的司机,原一苇的岗位是国博员工食堂的厨师, 只有袁悦和章晓的岗位和他们目前的工作相关, 一个是修复员,一个是设备管理员。
因为工程量浩大, 为了不拖后腿, 秦夜时可以说废寝忘食。单位离家比较远, 所以他一般都去秦双双家里住。秦双双问他见没见过陈氏仪,他说见过,问他用没用过,他说用过。但是再详细些的问题, 比如保护域是什么样的, 陈氏仪是怎么驱动的, 秦夜时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小夜,姐姐跟你讲道理。”秦双双循循善诱,“虽然你不是危机办的员工了,但你是危机办安排的啊。”
“但我领的是文管委的工资。”秦夜时说,“我可以给你背一背员工守则和保密条款, 其中和陈氏仪相关的是第六条到第十二条……”
秦双双放弃了:“白送你进去了!”
秦夜时这种认真的工作态度让应长河很感慨,他多次提醒秦夜时:“五点下班,你到点就走吧,加班我们不发加班费,你这样让我心里很愧疚啊。”
秦夜时:“我知道,你们没钱。”
他神情十分认真,终端机的光线照出他脸上的黑眼圈和胡子拉碴的下巴。
“但是这件事必须做好,这是我的工作。”
应长河感动了,在值班室看到啃芹菜包子的高穹时便十分愤怒:“你看看秦夜时!”
高穹去看了一眼,回来问他:“有什么好看的?比平时丑了点儿。”
应长河:“工作多认真!没加班费也这么认真!”
应长河不提起加班费,高穹差点就忘了这一茬。他后来问周沙,加班却没有加班费能不能补一补。周沙回了他一句“做梦吧你”。高穹想起这些日子和章晓一起看的《法制进行时》,严肃道:“这样是违反劳动法的。”
“又怎样?”
“我可以去投诉。”
周沙眼睛顿时就亮了:“去!姐姐赞同你去!姐姐支持你!”
回家之后,高穹把章晓赶去写怪侠裘德洛的读后感,自己在电脑上吭哧吭哧写了洋洋洒洒五千余字的投诉信。他写完之后上网搜索劳动局的举报邮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封未竟的情书来。
章晓没答应写,但也没答应不写。两人现在都在客厅,一个占据了餐桌写读后感,一个占据了茶几打字。高穹抬头看章晓,发现他一脸苦闷,牙齿咬着圆珠笔的按钮部分,出神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纸张。他的麂子趴在桌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章晓的读后感。
高穹看着章晓牙齿在那个圆珠笔按钮上咬来咬去,心头有种毛躁躁的感觉,像是他的大粉狼用尾巴在心上扫来扫去,又像是早餐时生怕自己抢不到芹菜肉包子的那种焦灼。
章晓正焦头烂额地思考开头和结尾怎么互相呼应,以及结尾怎么在升华。他看了这套书,又看了电影,最后实在想不起来了,决定把电影观后感也写上去,只要完成任务就好。
正写得行云流水,头顶忽地一暗:高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俯身看他写的东西。
章晓下意识盖住:“别看,尴尬。”
高穹本来就不想看,他既然盖住了,那便让他盖,低头亲了他耳朵一下。章晓脖子一缩,咬牙切齿:“没有抑制剂了!你别整这擦枪走火的事情。”
“没有就不吃了啊。”高穹小声说,“上次那事情……咱俩再搞搞呗?”
“不搞不搞。”章晓立刻拒绝。
他怕这一次就没那么好收手了。
高穹的下巴抵在他头顶,压着脑袋晃圈圈:“问个问题,哨兵和向导绑定是什么意思?”
章晓知道他是故意的:“我看到你床头有一本《哨兵通识》了,你自己去翻书不就知道了?”
“你告诉我啊。”高穹轻笑着说,“我想让你告诉我。”
哨兵和向导的绑定其实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程序,只要两个人互相认可,就可以完成绑定。绑定不仅是心理上的,同时也是肉体上的:一旦接受了绑定,在绑定解除之前,哨兵和向导不可以再寻觅其他的性伙伴。实际上现在会谈论绑定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关系的自由度越来越大,而“伴侣”成为了比单纯的互相认可以确定绑定关系更可靠的认证,哨兵和向导是否绑定已经完全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