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矜
以他的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希尔的背——兰德尔这才注意到,希尔的背上没被背心遮住的地方,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那道疤痕蔓延进背心里,天知道有多少长。
一想到海拉昨天和他说的有关希尔的八卦,他便忍不住好奇道:“老师,你身后那道疤怎么来的?”
希尔怔了怔,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上战场时留下的。”他说道。
“……是五年前吗?”兰德尔小心翼翼道。
“恩,”希尔嘴角微陷,轻声说道,“被一个洛齐纳从背后砍中了。”
兰德尔有些惊奇,他走过去,近距离瞧着这道疤:“但是医院能够消除疤痕!”
希尔笑了起来:“但是疤痕是男人勇武的象征。”
噢,希尔的外表长得这么漂亮,背后却有这么一道男人味的疤,真是让人有够心惊的。兰德尔这才意识到,希尔真的是上过战场的人。
“这道疤有多长?”兰德尔好奇地比划了下,手指轻触希尔的腰际,“一直有这么长吗?”
希尔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是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兰德尔没有察觉。
“不,没有这么恐怖,”希尔苦笑道,“这道伤很深,要是直接被砍到腰,估计我就当场阵亡了。”
“哦。”兰德尔应道,眼睛依旧盯着希尔的背,仿佛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似的。
希尔转过身,和兰德尔对视了一会儿。他笑着说道:“很好奇?”
“……咳咳,就是想了解一下,以后我也会上战场吧。”兰德尔颇有些尴尬道。
“孤身奋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希尔眨了眨眼睛,“如果能找到一个能守护你后背的人,那就最好了。”
兰德尔愣了愣。
这一瞬间,兰德尔忽然间感觉到,希尔·利安德尔可能并不是他所看到的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就像他最开始看到希尔时所感觉的那样,希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面具非常虚伪,那不是他的真面目,至少不是他真正的笑容。
这个奇怪的男人似乎还没从五年前的战场上回来似的——
这个古怪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兰德尔的心头。
晚上,撒亚消失了踪影。兰德尔一个人在寝室,打开了那本《格丽华德家家史》。
昨晚他和海拉混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研究这本书,门禁时间就到了。
这会儿,他终于有空好好翻一翻这本书。
他当然是没有耐心从头看起的。
这本书是从两千年前有了姓格丽华德的人开始的——繁琐记录了格丽华德祖宗如何发展,如何进入宫廷,如何在千年之后依旧保持着在星球上的贵族地位,一直到第三百二十章才到了他祖父的年代。
他的祖父名字叫做塞罗,是当时军部的一名上校。
当时的塞罗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八岁左右。
他所驾驶的战机因为意外而坠落到了洛齐纳星球上。
即使在坠落前已经紧急呼叫了军部,但是军部派的人不可能会立刻赶到——也或许他们根本就已经打算放弃他了。
坠落必然会引来洛齐纳的军队,塞罗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呆在那个地方,因此即使当时身负重伤,他还是拼尽了全力逃离了那里,脱掉了身上的军服,装作普通的洛齐纳星人闯入了星球的城市里。
就和那位中将所描述的一样,塞罗看见的场景是凄凉惨败的——这是一个被末世阴影所笼罩的死亡世界。
没有灿烂的蓝色天空,没有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甚至连一个健健康康的人也看不见。
许多躺在街边的人身体已经腐烂了——他们圆睁的眼睛上覆了一层白色的膜,就这么空洞地盯着路过的行人。
活着的人个个脸色惨白,似乎都染上了重病。
而塞罗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遇到了一个名为夜岚的洛齐纳星人。
第19章 追根究底(四)
兰德尔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本狗血小说。而这本小说的性向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夜岚是一个男性——他们星球的人取名字的风格和新玛法的人不同,“夜岚”这个名字是塞罗翻译过来的,他曾经学过洛齐纳星球的语言。
据祖父塞罗所说,洛齐纳这整颗星球被疾病肆虐,抵抗力弱的女性陆续死亡,星球上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因此星球上渐渐地出现了男男交合的现象,也逐渐被人们所接受。
所幸的是,洛齐纳星人即使是男人和男人也能繁衍后代,因此他们这个种族不至于彻底灭绝。
夜岚当时也染上了重病,危在旦夕了。
塞罗遇到了夜岚,夜岚给了他食物和水,提供给他住所。祖父为了生存,只能接受一个敌人的帮助,苟且偷生下来。他警惕着夜岚,害怕对方发现他的身份,伤害他,一边等待着军部的联络。
而夜岚自己一个人住着,据他所说,他的亲人都已经得病死了——他对祖父很好,几乎是把他当做了相依为命的人。
然而在洛齐纳星球上生活了将近半年,还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军部的讯息,塞罗绝望了,并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必须得在洛齐纳星球上生活一辈子。他开始重视这颗星球,重视这个环境,重视夜岚,并且思考着。
然后他才意识到,原来夜岚一直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一个或许有点来路不明,却的确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塞罗发现,夜岚永远在他身后微笑着注视着他,不会过问他的过去,不会询问他的将来。他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塞罗,并且没有期待丝毫回报。
塞罗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动了——在自己被军部抛弃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作他的依靠——他怎么能不心动?
即使还记得自己在家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一对儿女——但是在痛苦挣扎之后,他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心之所愿,与夜岚在一起——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到新玛法,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什么时候也患上了奇怪的病,就这样死了呢?
于是,他和夜岚很快陷入了恋情当中。
书中并没有描写他们这段恋情,而是直接放上了祖父当时写的日记。那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塞罗对夜岚深深的依恋。
显然格丽华德家族也并没有非常抵抗这段不寻常的恋情——祖父当时的情况特殊,夜岚也的确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们之间的恋爱即使不正当,但的确是正常的。
两个人相依为命生活在末世,就算是再寒冷的夜晚也会有一丝温暖。
但是他们温情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夜岚的病逐渐恶化,甚至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他有时候甚至会有些神智不清,忘了祖父是谁。
塞罗每天守在他的身边,喂他喝药,陪伴着他,苦苦担忧着恋人的病情。
然后,在这夜岚最需要塞罗的时刻,军部的讯息来了。
那被塞罗藏了许久许久,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用到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塞罗非常震惊,同时也很挣扎。
他爱夜岚,夜岚和洛齐纳军部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洛齐纳星人。他不想两颗星球间恶劣的关系破坏了他和夜岚之间的恋情。
但是洛齐纳的确是新玛法的敌人——洛齐纳星人屠杀了许多新玛法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果他不肯按照军部的要求回去,那他将是一个叛徒,也将是格丽华德家族上永远无法磨灭的污点。
至于塞罗如何纠结回去还是不回去,如何对夜岚坦白,如何和军部联系,这中间一系列的过程,兰德尔都不想看了,因为……太虐了。
他几乎无法想象,祖父最后被强制带回新玛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的结局是,祖父自己也换上了重病。夜岚的病具有传染性,而祖父被感染了。他被偷偷前来的军部的人强制带了回去。而知道祖父真实身份后的夜岚永远也不会对他笑了,他将塞罗视为敌人,永远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对待着他。
祖父伤心至极,被送回新玛法之后接受了治疗。
他的妻子在这几年间已经因病逝去,只留下一对子女。
他的病情一度恶化过,他忘了他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忘了他自己叫什么名字,甚至忘了自己的子女是谁。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夜岚。他总是出现幻觉,以为夜岚还在自己身边,那段时光几乎是他回到新玛法之后最幸福的日子。
然而,他的病最终被治好了。
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他终于知道,原来夜岚真的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两人已经被几亿光年的距离分隔了开来,有生之年或许再也没可能相见。
塞罗整日躺在床上——他甚至不愿意睁开眼睛。
家里人都在为他着急,但是用尽所有办法还是无法让他好好活下去——格丽华德家族作为贵族,的确是重视名誉的,但是家人对他们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当时,塞罗的父亲甚至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偷偷帮助塞罗回到洛齐纳星球上去了——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成这样,他也无法接受。
他背着自己的儿子悄悄计划着,然而就在他准备好一切,想要去告诉塞罗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才发现,安静黑暗的房间里,他的儿子已经在床上,静静地死去了。
撒亚回到寝室的时候,就看到兰德尔满脸呆滞地坐在床上发着呆。
他楞了楞,问道:“怎么了,伊凡?”
兰德尔用无神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伊凡?”见兰德尔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撒亚彻底被惊到了,“你生病了吗?!”
“不,”顿了顿,兰德尔叹了口气,说道,“谈恋爱太伤人了!”
“……”
有关祖父的故事看完了,但是兰德尔暂时还没有摸索到任何可能和爱德华有关的讯息。难不成他父亲曾经也因为意外去过洛齐纳星球,和一个男人结合带了个洛齐纳儿子回来?
不不不,这太雷人了!
最后,兰德尔还是带着这种纠结无比的心情入了睡。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寝室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撒亚的床上人已经不见了。
兰德尔穿着一身睡衣下了床,开门到了走廊上,和其他学生一起围观着在校园里集合的高年级。
高年级依旧个个穿着白色制服,因为出航任务的规定,他们每人不能带太多的行李。学校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绿色的包,而学生能带的东西必须全部塞到这个包里,塞不下就不准再带了。
兰德尔看到有好些个人偷偷摸摸地在裤裆里藏着东西,最后被老师检查出来,当众脱下了裤子,满脸通红地将东西扔掉。
周围有人在嘲笑那些人——但是兰德尔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新生不了解出航任务的残酷,自然也就不明白那些高年级“多带一点东西是一点”的想法。等到他们什么时候也要出航了,必然也会有人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的。
他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冷着脸的布兰特,和跟在他身边的爱德华和布雷兹。
仿佛感应到了兰德尔的目光似的,布兰特忽然间就抬起了头,向兰德尔看了过来。
兰德尔一僵,犹豫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抬起一只手,向他挥了挥。
然后让兰德尔非常惊讶的,布兰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向他点了点头。
爱德华跟着一起抬起了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兰德尔的一瞬间蹙了蹙眉。
布雷兹也看到了兰德尔——他的脸色可不太好,活像赴死去的。他无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远远地向兰德尔打了一个招呼。
兰德尔觉得,此刻的撒亚肯定在和他那个高年级依依不舍地道别——
他穿着双拖鞋,就这么跑下了寝室楼,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来到了布兰特他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