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止
徐文引道:“今日你休想离开凤麟宗!”
这么多人,他的确难走。
可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指尖凝起一团细火:“不放我走,我便与宋迎一道灰飞烟灭。”
那火焰是浅蓝色的,跳跃着,隐隐传出心跳的声音。
柳轻照眯起眼:“兵解,你何苦至此,师祖并无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带走他的尸身。”
谢朝辞微微动容。
“我想……复活他。”
“什么?”
几位峰主面面相觑。
连徐文引都不敢相信:“你为何要复活师祖。”
谢朝辞敛眉。
为何?
因一颗心,早已为他所钟。
可这大逆不道的情意,只能藏在心里,任凭它疯长、发狂。
“你们不必知道,今夜,我必带走他。”
凤麟宗不敢拿宋迎的仙身作赌,最终只能放他离开。
谢还便捏着那团生命之火,带走了宋迎。
离开凤麟宗后,他望着浩瀚天地,十分茫然。
仙门容不下他,他便去了海外。在海外人生地不熟,每天就是接一些除邪的生计,换几两酒钱,每天买醉,身无分文。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
海外有许多人都在做大陆的生意,消息比较灵通,他听说了师尊羽化的消息,便偷渡着回来了。
他一路向南,在一个山洞里暂住了一晚。
尸体离开了灵棺,便难以保存,何况正值夏季,更是耽误不得。谢还把自己的灵丹剖出,放在宋迎心口,温养着他不腐不朽。
然后就握着宋迎的手,被剖丹之痛疼得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未亮,谢还听见山下传来农夫赶牛的声音。
车轮吱呀,蹄声笃笃。谢还背起宋迎,拦住那你那农夫,道:“老先生,这边哪里有当铺?”
农夫看他落魄不堪,又背着个似乎昏迷不醒的修士,指着南边道:“往南走,有个辋川城。小友你背着个人,行不行?老朽顺一点路,要不载你一程吧?”
谢还已无灵丹,与凡人无异,自然不能再御剑,于是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
两个人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南去了。
农夫在离辋川城还有十里路的地方与他分道扬镳了,看他可怜,又硬塞了十枚铜钱给他,让他给宋迎看病。
这一路路途遥远,谢还怕宋迎被农夫看出端倪,便谎称他是自己兄弟,得了重病,自己去要当掉家产给他看病。
谢朝辞收下了铜板,感激不已:“倘若日后有缘,一定回报先生,就此别过,先生珍重。”
农夫摆了摆手:“快去吧,别耽误了病人。”
进了辋川城,谢还把宋迎安置在一家客栈,便奔去了当铺。
那老板看他一身穷酸样,敷衍道:“当什么东西啊?”
“这个。”
“剑匣?不是什么稀罕宝贝,看着做工,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谢还道:“这是我……这是刚刚故去的仙师宋长留做的剑匣,世间只有两个,你不要,我就去找别家了。”
“嘿哟。宋仙师?你说是就是?拿什么证明?”
“这上面有他的落款,凤麟宗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若是不信,拿去比对。”
那老板半信半疑,在落款处端详了一会儿,道:“凤麟宗岂是我等想进就进的?那剑匣又岂是我等想看就看的?十两银子,不当就算了。”
谢还拿着剑匣转身离开。
“唉唉!二十两!当不当!”
谢还没理他,又走了两步。
“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谢朝辞转身走了回来。
老板喜滋滋地掐着胡须道:“说真的,你这要是个假的,我就亏死了,不过我看你人老实,就信你——呜!呜!”
谢朝辞把人绑在了椅子上,堵住了嘴,拿剑砍断了锁,从抽屉里拿了一百金珠出来。
然后把剑匣放到柜台上:“剑匣放在这儿,若不值一百金珠我不得好死。”
然后他就揣着钱走了。
至于那当铺老板后来如何,不得而知,只是后来谢还回辋川城想要找他赎回剑匣的时候,当铺早已不复存在,一打听,说是老板早在几年前就发了一大笔横财,搬走了。
这些自然只是后话。
谢还揣着这一百颗金珠,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带着宋迎走,终于有一天来到了一处小港口。
这港口名叫金珠港,虽然起了个富贵名字,却十分寒酸,每日来往的船只闭着眼都能数过来,都是做些渔产生意。
谢朝辞在这里略作停顿,看见一个渔夫在水边卖鱼,忽然想起什么,对背上的宋迎道:“师尊,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带我下山扶道,回来的时候买了一打鸡蛋。”
这一路都是这样,没有人回答他,他就自言自语:“你说很羡慕这样的农家生活,自由自在,有几亩良田,几只母鸡,每天管几个鸡蛋,自给自足,不似仙门这般冷漠无情。”
“师尊,我要给你那样的生活,等你某一天醒过来,眼前就是我给你的一片天地。”
后来,谢还用那一百颗金珠做起了海商。一开始不懂门道,被骗过也亏本过,可他不服气,渐渐的,也开始赚钱了。
但同时,他染上了烟瘾,每次心情阴郁,就会不停地抽烟,麻醉自己。
在宋迎死后的第三年,谢还有了自己的一套房产,把宋迎安顿在那里,有着灵丹温养,也不必费心打理,只消空闲的时候过来看看,然后握着他的手说说最近的见闻。
这一日说到最后,天已经快亮了。
“师尊,有个好消息,那艘船已经快造好了。虽然有些冒险,可如今海商贸易越来越频繁,可大多零散,也经常会发生冲突。我想用这艘船把他们聚集起来,一个港口生意做的差不多了,就去下一个港口——是不是有点幼稚?”
宋迎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面容依旧,安静依旧。
“幼稚就幼稚吧,我的钱全都砸进去了,大不了血本无归。若是成了,我便不必再到处往来,也就可以专心钻研你的事情了,也可以有更多时间陪着你。”
时至如今,他仍然惦记着要复活他的事。
这三年也在海内海外寻觅了不少偏僻法门,却没有几个成功的。
说完,他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宋迎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熄掉了灯,悄然离开。
三个月后,一艘名叫海市的巨船在金珠港下水,开始了它在海与天之间的征途。
靠着海市,谢还终于彻底安定下来,他在海市的最高处建造了府邸,仿照着霁月府的模样,水阁更是像极,几乎和霁月府的水阁如出一辙。
唯一的不同,是他在水阁下建造了暗室,铸就一汪冰池,用来保存宋迎的尸身。
有了冰池,谢还便拿回了灵丹,并且四处寻找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终于有一日,有人给他送来了几页残纸。
这纸上记载的正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邪术招魂术。
从此谢还开始废寝忘食,疯了一般为宋迎招魂,手上的口子还没好透,立刻又添了新伤。
那鲜红的血在石台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阵法画了一遍又一遍,灵脉破裂了一回又一回,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甘心,他拼了命地画阵,嘴里重复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生辰八字,妄图把一个死去的魂灵从上天那里夺回来。
最严重的一次,灵脉爆裂,阵法不停地汲取着他的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长剑,跪在宋迎面前,道:“师尊,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醒过来。”
血色的光芒在暗室里涌动,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年的自言自语他早已习惯,可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着宋迎,谢还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离宋迎的脸那么近,没有血色的嘴唇几乎要吻到那冰冷的眉眼上。
“倘若师尊醒了,看见我死了,会不会难过?”
“师尊,你逐我出宗时问过我一句话。”
“你我之间,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追溯到这里,宋迎轻声喃喃,竟然与境中谢还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只是谢还并不能听见他说的话,继续道:“为何?因为我对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肖想了一个不该肖想的人。每次见到你,邪心愈重,越发不可收拾,入魔非我愿,只是不由人。”
“我逼迫自己不与你说话,顶撞你,反驳你。你越是对唐丫好,我越觉得解脱,瞧,师尊已经被你伤透了心,不可能再原谅你了,你那龌龊肮脏的心思,就永远藏在心底,永远别想见到天日。”
顿了顿,他已经有些迷糊了,“可还是不行。在凤麟宗待一天,我就想你一天,更别提静心修炼。最后我走火入魔,又被人扣了杀人的罪名,你把我逐出宗门。我想着,真的太好了,我终于不必再天天看到你,终于解脱了。”
末了,他扪心自问:“可我真的解脱了吗?从听闻你死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其实从来没有解脱过。”
“你给邓素白炼唐丫都留了遗物,独独没有给我。我知道我不配,所以这剑和剑匣也还给师尊。”
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宋迎原本以为,谢还只是对他有些执念,才非要复活他,谁知道这执念,原来竟是这样的。
原来,他喜欢他。
“这把剑我刻好名字了,你若能活过来,可不可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谢还……”宋迎试图抓住他,可记忆境中一切都是虚像,他的手穿过了谢还苍白的脸,他看见他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心里闷痛着、彷徨着。
宋迎闭上眼,灵识从记忆境中脱身而出。
谢还还在昏睡中。
这一刻看着他的模样,宋迎忽然有些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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