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浔ensy
他身子骨好,可是那天我见他走路的样子实在太辛苦了,仿佛每走一步就要跪下来似的。铁链“哐啷、哐啷”地在地上发出声音,我的脑门也“哐啷、哐啷”地发闷。
我跟在他身后,好几次都冲上去想扶他,每次都被那两个士卒挡住。我身后的查光耀说,要死的人了,何必浪费精力。我没回他,重新冲上去,然后被推倒在地。
士卒的力气很大,大到我被推到还连着滚了一圈,然后我就看见光希对我冲过来了,但是他也被拦住了。
“干什么?”
光希没有再过来,只是对我摇了摇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血。
他转过身去了,继续往前走。
我爬起来跟上去,又被查光耀拉住,他说:“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我甩开他,立马追上去。
阎酆琅听到此处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知道这个查光希到底哪里好,到底是为什么值得楚玉绫这样,有家不要,断绝父母关系,陪着查光耀被全城人唾弃。
到底……哪里值得?
楚玉绫当然不知道阎酆琅在想什么,她发现阎酆琅的神色不太对劲,以为是自己讲了太多关于自己如何付出的事,认为阎酆琅或许并不想听。
她讪讪地笑了,眼眸中闪烁着水光,说:“抱歉大师,你是不是并不想知道这个?”
阎酆琅“哦”了一声,摇了摇头,倏地想起了玄青辞,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这只蛇妖,为什么总要缠着自己?
“后来呢?我听闻楚家……”
楚玉绫的脸色变了,捏着拳头,手腕上青筋微微凸起,回道:“他还没出城就跪倒在街上,浑身发抖,我知道那是害病的症状。”
“你要救他?他们会允许你救吗?”阎酆琅忍不住问道,忽然有些急迫起来,“那些士卒不分是非,恐怕……”
“你恐怕不会想到,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可这一举才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查光耀早就料到查光希出不了北隍城,而我必定会救他,于是假惺惺的,故作好心地贿赂了士卒,对我说:“两天时间,我给你买了两天时间,你好好陪陪他。”
“你想要什么?”我问。
查光耀看着光希,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哥哥,我不是为了你。”
我不再理会他,背起光希往我的医馆走。医师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问我这是什么人,我告诉他,这就是查将军。
他瞪大了眼睛,把我拉到一边,说:“这可是叛军逃兵,你把他弄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小命不保吗!”
我说:“他是查将军,是护我北隍城的查将军,也是我的查将军,他不是叛军逃兵,真正的叛军逃兵现在在吃酒。”
光希似乎是听到了我这句话,挣扎着从我身上离开,在地上站稳,说:“叨扰医师了……罪民……这就走……”
我赶紧拉住他,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医师同意我们住下,也同意我用医馆里的药材给光希治伤。我心里盘算着,明天过后,我还要继续说服医师。可是第二天,我们就被扫地出门了。
“没关系,我去求我爹,再不济,我始终是楚家女儿。”
“不必了……”光希拉住了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你陪陪我,这就够了。”
我知道他这是要放弃自己,我说:“不!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光希不说话了,叹了一口气,带着血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我从来没见过他流眼泪,我慌张地给他擦掉,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贿赂士卒,就是为了给我再定一条罪……你、你不知道这其中弯绕……莫要与他走得近了……”
我心想光希被判定叛军逃兵,果真是另有隐情,奈何罪案已定,又是君上亲自下的令,若要救他,只能带着人远走高飞。
“光希,我带你走吧。”
“你、你说什么?这万万不可!”
我看见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仿佛身上的伤都好了。
“我们走了,我爹还有你爹怎么办?那可……咳咳!”他猛地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咳得吐出了血,我吓得连忙扶住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擦掉他嘴角的血。
“不走了不走了!不走就是了!”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好不容易顺了气后,说:“这可是要……连坐的罪,你千万不可以这样做。”
阎酆琅点点头,表示认可查光希的说法,他虽然不知道北隍城的戒律,但是罪人出逃,其家属势必要受到牵连,这点他是知道的。昔日药童打翻了药炉,太上老君都被天帝骂了一通,就不要说这人界中叛军逃兵出逃的罪了。
“那他没有走,后来呢?你们被医师赶出去,他又不愿意你找楚老爷,那……他的爹呢?”阎酆琅问道,黑漆漆的眼中带上一抹同情。
楚玉绫“呵”了一声,说道:“他爹远在千里之外,传信回来的时候,光希已经不在了。”
阎酆琅一惊,问道:“不在了?怎么回事?”
“所有的医馆、药材、酒家……甚至是当铺,统统躲避我们……”楚玉绫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就住在北隍城郊外的一间破庙里,那里有好多乞丐,我们进去的时候,只能待在水缸边,那里又潮湿又肮脏……光希的伤一直反反复复,夜里又高烧不退……”
“你真的没有回过楚家?”阎酆琅问她,有些想不明白,按照他的理解,楚老爷好说歹说都是楚玉绫的生身父亲,怎么会看着女儿流落在外,狠心不予理会呢?这不符合人界的规则。
楚玉绫笑了,回道:“回了,怎么不回,我爹……就是因为这样,才死得不明不白。”
光希走的那天白天,我去打算找我爹求救,在路上遇上了查光耀。他说要我放弃光希,跟他回去,我骂了他一通。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光希获罪,查家却幸得其免?
这话我问出了口,查光耀告诉我,光希自离家从军的那天开始,就和查家断绝了关系,再也不是查家的人,这件事情只有君上和查家人知道。
我知道光希为何要这么做,伴君如伴虎,他想要保全查家一世。
“我替你争取了时间,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报答我一下了?”查光耀捏着我的下巴,说。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家门口,说:“这笔债,我会还给你。”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冷笑一声说:“还?你拿什么还?你爹现在被君上扣在宫里出不来,家里早就被抄空了。”
我的耳边似乎炸了一道雷。
第二十四章 一日至亲双殒命
我像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我想那里还有仆人,再不济也会有管家江叔,他总能告诉我一切的。查光耀看见我跑了,在我身后叫喊了起来,你过去也没用,楚家早就人去楼空了!你还不如跟我走,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骂了一句,你放屁!
我觉得我这辈子说过的所有粗鄙之语都用在查光耀身上了。
可是一切都像查光耀说的那样发生了,我看见“楚府”的牌匾被人拆了一半,耷拉在高墙上,大门上贴了两条封条,上面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红色字眼。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发抖,我把封条扯下来,推开了大门。
里面空空如也,荒凉得和郊外的破庙一样。
“你是个聪明人,没必要和自己的一辈子过不去,我也是查家人,你嫁给我,不会吃亏的。”
查光耀的声音让我倒尽了胃口,我没说话,到处叫喊那些往昔熟悉的名字:‘’江叔!范妈!你们都在哪儿啊?江叔——范妈——”
“你别喊了,他们早拿了钱各自飞了!”
“不会的,他们都是三十年的老楚家人了……”我摇着头,不愿意相信地说。
查光耀冷着脸,说:“人心最难定论,你怎么能用时间来衡量一个人?”
“那你呢?你到底为了什么?光希再怎么样都是你的亲兄弟,你就这么见死不救?”我反问他,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查光耀指了指自己,说:“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已经和查家断绝关系的人,去牵连整个查家吗?我想……他也不愿意的吧?”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了一声,揪住他的衣领,问:“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查光耀看着我,说:“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你同查光希一同长大,难道我就不是和你一同长大吗?为什么你只看到了他,却看不到我?”
我只感到恶心,推开他就往外面跑,我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很快就来到了江叔的家,敲了好一会儿后,门终于开了。我看到江叔的头发全白了,明明前几日我走的时候,他的头发只是掺杂着几根银发,可如今已然全白。
江叔看到我的一刹那,就哭了出来,这个已经年过一甲的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六七岁的孩童。我问他,我爹到底出什么事了。
“宫里说他用药害死了龙胎……君、君上……可就这么一个龙胎……”江叔边抹眼泪边说,“小姐,老爷回不来了……”
我两腿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是江叔扶住了我。宫里的事情我听过不少,我知道是有人要置我爹于死地,可我不知道究竟会是谁会对一个太医下手,而且还是以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为理由。
“江叔可知道我爹现在在何处吗?”我问道,此时的我已经忘了还在破庙里等我的光希了,满脑子都是即将被斩头的爹。
江叔听到这话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见他的嘴巴张了又张,眼睛似乎盯着我的后背。我转过头去,看见查光耀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小姐……此事太过蹊跷了……老爷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要我务必叮嘱小姐,切莫彻查此事……若是能够以一死来息事宁人,那便再好不过了……”
阎酆琅听至此处,似乎听到了一丝声响,下意识地往房梁上瞥了一眼,发现那里没有半点踪迹后又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那里仍然半点影子都没有。
是我想多了吗?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从心底涌上,阎酆琅回过神,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丝闪动的光影,速度很快,可他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楚玉绫发现了这一点,奇怪地看着他,停下了讲述。
阎酆琅发现医馆内一阵安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垂下脑袋让楚玉绫继续,却被一个病患所打断。
楚玉绫赶紧招呼病患,剜了一眼阎酆琅后在梨木桌前坐下,开始给病患问诊。
阎酆琅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随后发现这位病患身穿着粗布麻衣,并不像是有钱人,他就说:“楚医师问诊不是有三不么?”
楚玉绫没抬头,回答这话的是那个病患:“楚医师心地善良,对我们这些穷人啊,向来关照,不仅分文不取,还会一直关心我们到痊愈。”
阎酆琅点点头,回:“原是如此。”
楚玉绫在病患的膝盖上捏了几把,随后替她放下裤腿,叮嘱了几句,就写下方子交给她,转身去拿药,说:“听江叔说,我爹在被抓走前本要给我送药,那药里掺杂着些许马钱子,被宫里的人当场搜查,说是证据……我爹就这么抓走了……”
听到这话的病患开口了:“楚医师怎么说起这事来了?我们谁人不知道楚太医是遭人陷害的……”
阎酆琅站在一边没说话,静静地等待楚玉绫继续说下去,却见她喃喃自语着药材的名字,他看见那嘴型是在说“马钱子”。
“我得知我爹要被斩首就是在当天,我本打算去天牢里见他一面,却被告知……他已经在去刑场的路上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样快,会这样的毫无征兆,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会跟我争吵,还会骂我。可是他现在就跪在法场,背上插着一只木牌,上面写着“斩”。
江叔站在我身后,一直在叹气。
我看见我爹抬头了,我笃定他一定也看到了我,所以他才会背过身去,面对着刑官。
刀举起来的时候,我睁不开眼,太阳太刺眼了,我看见满空的血色,像极了朱颜泼墨,我爹以前总喜欢用这个作画,他说这颜色很有你娘的风范,张扬傲气。
我晕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几近落山,照映下金色的光芒,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这是江叔的家。我跑出屋子,看见屋子里停放着一具白布盖着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爹。
江叔看见我起来,走了过来,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说:“小姐,我把老爷带回来了……”
我没说话,伸手掀开了白布,一下子跪了下来,膝盖就像是被坠子恶狠狠地击打了一下。
江叔以为我被吓着了,赶忙把白布重新盖上,于是我就看见我爹的头被盖住了,我哭得更大声了,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
“小姐……”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嗓子像冒了火,说:“江叔……帮我把爹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