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饶星海走到沈春澜身边,沈春澜示意他可以坐在病床上。
“……我不知道。”饶星海怔怔回答,“它咬了你?”
“大晚上的,跑到我宿舍里去了。”沈春澜决定把当时的情况形容得夸张一些,“爬在我腿上,口长得这么大。倒是没咬下去,但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完了。”
饶星海的脸又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情况才严重。”沈春澜一字字说,“它能跑到我宿舍去,能对我露毒牙,那它一定也曾经在你们宿舍出现过啊。”
大一新生不允许释放精神体的校规有几处例外地点,其中一处就是学生宿舍。饶星海在宿舍里也从来没释放过自己的精神体,除了面对沈春澜,他不会在任何非紧急的情况下展示黄金蟒。
但阳得意很喜欢把林麝放出来玩儿,屈舞的边牧有一身软蓬蓬的毛发,非常温暖,林麝喜欢靠在它边上睡觉。周是非的青蛙性格内向,不跟这俩精神体玩,饶星海常常见它趴在周是非的书架或者电脑边上陪周是非学习玩游戏,两腮一鼓一鼓,像气球一样。
黄金蟒性格温顺,没有毒,即便跑出来了,他也完全放心。
但黑曼巴蛇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可以硬着头皮说“它和我一样,它很好”,但心里却很虚。
如果黑曼巴蛇也会袭击别人呢?阳得意,周是非,屈舞,如果黑曼巴蛇会在深夜窜到他们的床上,冲他们露出毒牙呢?
饶星海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黑曼巴蛇屡次想加入黄金蟒和天竺鼠的游戏而不得,气得在天竺鼠身边打转转。天竺鼠再次捡回薄荷烟,高高举起,等待黄金蟒用蛇尾扫掉。
迅雷不及掩耳——黑曼巴蛇终于逮到了这一不可错失的瞬间——乌褐色蛇尾狠狠一弹,击在薄荷烟上!
薄荷烟从天竺鼠爪中弹跳而起,一个漂亮的、完美的、比之前数次都更高的抛物线!
沈春澜和饶星海目瞪口呆。
薄荷烟打在墙上,轻声落地。
黑曼巴蛇来劲了,蛇头兴奋地前后移动,在黄金蟒面前游出了好几个复杂的图案。
黄金蟒比它稳重太多,也高大太多,始终静静用红色眼睛盯着它。
天竺鼠又屁颠屁颠捡回薄荷烟,只是爪子才举到一半,黄金蟒蛇尾已经窜到面前。薄荷烟再次被扫出,这次在墙上的落点比刚刚还要高几公分。
黑蛇愤怒了,尾巴在地板上啪地一拍。天竺鼠只得再次撅着屁股跑向墙壁。
沈春澜的声音拉回了饶星海的注意力:“去见见秦戈,好吗?”
这回饶星海没有摇头。
“我和你一起去。”沈春澜又说。
饶星海看他一眼,确认似的:“那我去。”
沈春澜松了一口气。想说服饶星海,还真的要找准他在意的点。沈春澜冲他笑了笑,心里是高兴的。
不久之前饶星海还说宿舍里“都是怪人”。可他已经和那些怪人,成了朋友。
饶星海紧接着又来一句:“如果我去,那你会答应我什么条件吗?”
沈春澜:“……你说呢?你想得是不是太多、太美了?”
这什么陈旧套路,沈春澜又想揍他了。
两条蛇拍击薄荷烟的比拼仍在继续,这回天竺鼠才刚刚捧着薄荷烟站定,黑曼巴蛇和黄金蟒同时出击——但黄金蟒慢了一瞬,黑蛇成功击出外野全垒打,薄荷烟触墙落下。
天竺鼠不愿意去捡了,它在这个游戏里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乐趣。
两条蛇僵持片刻,随即发现天竺鼠开始向沈春澜的方向移动,并不打算去捡烟。
“啪”。黄金蟒蛇尾再次落下,这回挡在了天竺鼠面前。
黑曼巴蛇游到它身后,用蛇尾戳戳它屁股,推着它往薄荷烟落下的方向去。
沈春澜:“……”
天竺鼠顽抗,冲他伸出小爪子,“叽叽”乱叫,很悲愤的样子。
无奈它太小,当黄金蟒也加入黑曼巴蛇的队伍之后,它果然被两条蛇尾推着,朝着薄荷烟去了。
沈春澜转头看饶星海:“精神体什么样,你就什么样,是吧?”
饶星海看得津津有味:“对。还挺可爱。”
沈春澜:“……”
他一瞬间不知道是怜悯饶星海,还是怜悯那两条蛇。
情商低得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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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身体无恙之后,沈春澜带着石膏回到工作岗位,继续苦哈哈地备课上课,写报告做讲座,申请项目或者解决学生心理问题。
为了方便管理,沈春澜让阳云也当了副班长,分担周是非的一部分工作。周是非目前身兼班长、团支部书记、入党积极分子代表、体育委员、文艺委员、宣传委员等许多个职务,忙得脚不沾地。
阳云也主要帮忙处理女生那边的事务。但班上只有五个女孩,她比周是非轻松太多,沈春澜找她谈话聊天,说的也主要是宿舍里唐楹和乔芳酒之间的矛盾。
唐楹和乔芳酒之间的矛盾从进宿舍的第一天就已经有了苗头。宫商的红晕绡眼蝶对别的精神体有催眠作用,一般是不会释放的。阳云也的林麝性子温顺,不会主动挑衅,常常在她身边窝成一个圆呼呼睡觉。
但唐楹的藏獒,和乔芳酒的蛇鹫,第一天晚上就打得不可开交。
沈春澜知道的时候非常吃惊,他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学生在宿舍里驱使精神体打架的信息。
阳云也告诉他,蛇鹫开始啄藏獒脑袋、藏獒开始抓蛇鹫爪子的时候,心惊胆战的宫商放出了几十只红晕绡眼蝶。
沈春澜这才放心,或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疼。
从此唐楹和乔芳酒就埋下了莫名其妙的矛盾。唐楹瞧不惯乔芳酒的生活方式,乔芳酒忍受不了唐楹抽烟的习惯,两人互不理睬,只要宿舍里一燃起火药味,阳云也第一反应就是把宫商召唤回来。
“现在好多了,因为宫商跟她俩关系都很好。我跟唐楹说,你这么酷一姐姐,老跟乔芳酒为牙刷毛巾怎么放、扫地时拖鞋怎么摆这种小事情吵架,多掉面儿啊?再说你们老吵,宫商也不高兴啊。宫商不高兴,上课就不能专心,听课质量必定大打折扣。那以后我和你抄谁的作业?唐楹认为我很有道理。”
沈春澜:“……”
“我反过来跟乔芳酒说,你是系里最出名的白富美,可是你老和唐楹吵架,特别影响周围人对我们的观感,让人觉得咱们204宿舍住的人全都是凶巴巴的,成天不是吵架就是精神体互相扯毛打架。”阳云也语速很快,“乔芳酒很可爱的,她可在乎形象了,而且不是她自己的形象,是她身边所有人的形象。我们宿舍绝对是整个宿舍楼最舒服最干净最漂亮的地方,都是她捯饬的。我说,我和宫商出门,舍管老师见到都要叮嘱一句,今天不要吵架啦。”
她惟妙惟肖地学舍管老师的上海口音:“喔唷,我和宫商,好丢脸哒啦。”
说完,她给自己鼓掌:“搞定。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13天没有吵架,昨天唐楹还问乔芳酒吃不吃劲辣口味的鸭脖。”
沈春澜惊讶:“阳云也,你奇才啊。”
阳云也把话补充完整:“……虽然我们整个宿舍的人都知道乔芳酒完全不能吃辣。”
沈春澜哭笑不得。十八、九岁,太能闹腾了,稚气未脱,又已经步入成年,像是在边缘摇摆不定,极度麻烦,也极度有趣。
班上的第五个女孩叫罗燕,不跟她们住一块儿,很幸运地分到了一个二人间,和一位从人才规划局来交流学习的研究生一起住。
“罗燕的舍友是一个半丧尸化人类。”阳云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哪怕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沈春澜两个人,“罗燕说她特别美,是学校里出名的特效化妆师。”
沈春澜:“?”
阳云也:“别的特效化妆师是把咱们正常的脸化成丧尸,她可以把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已经发生变化的脸,化装成正常的模样。”
沈春澜也忍不住赞叹了:“这么厉害!”
“罗燕不太跟我们玩,她和唐楹关系还不错,不过她朋友大部分都是别的班上的。”阳云也回忆,“而且她进了学校那个乐团,打架子鼓,每天下午都咚咚咚练个不停。我们去乐团练习的地方找过她,好热闹的。”
沈春澜连连点头。
他花了几天时间,分别跟周是非和阳云也了解班上同学的情况。除了饶星海之外,所有人的表现都跟他理解和熟悉的大学新生没有不同。
最棘手的,果然还是饶星海。
阳云也离开后,沈春澜开始把收集到的信息放入电子档里一一整理。这是他自己做的学生档案,方便他随时增改删减,也便于他发现可能存在的问题。
住一趟医院回来,他的心态有了一点儿微小的变化。
成为学生的灯塔……这个愿望有点儿太大了,他不敢指望。但他现在慢慢找到了当辅导员的小小乐趣。
班上的学生七嘴八舌地在事故现场问他伤势,一个个目送他上车离去都不肯离开的样子,让沈春澜每每想起,又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
他迫不及待地跟曹回分享自己的感受,换来资深教师的一通大笑。
沈春鸿已经回上海了,学校解除戒严状态,但具体的调查结果他们无权得知。沈春澜没把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去,虽然17米的哨兵听起来像《世界十大不思议》之类的地摊小书中才会出现的奇闻,但他即便关注,也不可能立刻知道真相。
一通整理和总结,沈春澜发现,目前最麻烦的,只有饶星海一人。
正沉思着,他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是“秦戈(科长)”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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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第二次到危机办精神调剂科来,这回还带了个沉默不语的学生。
这回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除了秦戈之外,还有一位哨兵。秦戈介绍称,那是他的潜伴谢子京。哨兵看上去比秦戈的性格要活泼一些,一见到沈春澜和饶星海就开始笑,尤其对着饶星海,笑里总带着一丝揶揄。
饶星海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往他那边瞧,浑身都散着两个字:抗拒。
沈春澜:“……?”
秦戈:“当时饶星海出状况的时候,谢子京也在现场。你俩不是还打了一架来着?”
谢子京:“嗯哼。”
饶星海:“忘了。”
至少秦戈看上去还挺高兴的,他握着饶星海的手问个不停:现在怎么样?学校还习惯吗?学习忙不忙?
沈春澜对他的好感又蹭蹭往上爬升了好几阶。
饶星海偶尔笑一笑,带着紧张和尴尬。
秦戈并没有立刻开始巡弋,而是跟两人聊起了闲话,当中自然免不了图书馆后头那件意外。
“我跟刑侦科的人挺熟的,不过听说这事情现在已经不归他们管了。”秦戈说,“事态严重?或者说情况比较特殊?总之,全都移交到了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
聊了一会儿之后,饶星海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秦戈这才示意他释放精神体。
黑曼巴蛇照例一冒头立刻往桌子底下钻,怕见人似的。
沈春澜只好照例用天竺鼠把小蛇引出来。
秦戈仔仔细细地察看黑曼巴蛇,小蛇面对陌生人十分警惕,不断兜圈游走,时不时冲秦戈咧开蛇口,威胁地嘶嘶。
沈春澜并不知道秦戈的精神体是什么,但显然,有东西在保护着他。谢子京满脸震惊,看看地上的两条蛇,又看看饶星海:“老弟,可以啊。”
饶星海还是没搭理他,别别扭扭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之后,秦戈起身了,说话语气中带着点儿赞叹:“真有趣,两个精神体。这黑曼巴蛇也太小了,体型像幼蛇,但牙齿又已经齐整,奇妙,奇妙。”
他似乎并不觉得饶星海不正常。
饶星海又放松了一点,这回主动开口:“世界上真的没有像我这样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