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至少目前在我可知的资料里,没有。”秦戈的表达非常谨慎,“但是特殊人类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我们所知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你很特别。”
饶星海显得懊恼了:“我不喜欢特别。”
秦戈冲他笑笑,示意他坐到自己面前:“那我们开始吧?今天我会做一次持续时间比较长的深潜,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饶星海看了一眼谢子京:“他也在这里?”
秦戈:“他是我的潜伴。当我为别人巡弋深层海域的时候,他必须在场。”
饶星海状似理解:“陪护是吧?”
秦戈:“……也可以这样理解。”
饶星海:“那我也要人陪护。”
起身正准备告辞的沈春澜心中一惊。
饶星海果然接下来转向他:“沈老师可以留下来吗?”
沈春澜:“这个,符合规定吗?”
说实在话,他不太想留下。
在入职之前,他曾在新希望学院的精神调剂师那里做过“海域”检测,当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坏印象。在他的理解中,巡弋“海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无论对调剂师,还是被巡弋者自己,尤其是当巡弋必须要挖掘被巡弋者的内心记忆时。
秦戈:“可以的,符合规定。”
沈春澜只好又坐回了原位。
饶星海看他一眼。沈春澜敏锐地从这一眼里察觉到得寸进尺的端倪。
饶星海:“我有点儿紧张,我想让老师握着我的手。”
沈春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节目来自乔芳酒的蛇鹫!
蛇鹫又称秘书鸟,因为脑袋后面插着几根笔似的簪子,可以说又帅又美。
乔芳酒:废话就不说了,今天表演的是,如何用抄一篇课文的时间抄十篇课文。虽然很拗口,但就是那个意思。
观众无聊鼓掌,“我要看大屁股鼠”的声音此起彼伏。
遥远时空中,奋笔抄检讨的浩南锅和马仔们似有所感,齐齐抬头。
第30章 无用的真理(1)
饶星海朝沈春澜伸出手。他神情无辜又坦荡, 仿佛在问他“一会儿怎么回去”。
秦戈和谢子京都看着沈春澜。沈春澜无奈:“这不好吧?”
谢子京立刻补充:“可以的, 符合规定。”
饶星海盯着沈春澜,沈春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趴在自己手臂石膏上的小黑蛇。饶星海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还有点儿无助。
他的辅导员最终还是坐下了。
沈春澜知道饶星海心里都是坏念头, 他不会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于是一把抓住了饶星海的手,顺势把饶星海的手掌攥成了一个拳头。
这与其说是握手, 不如说是握拳。
饶星海:“……不是这样的。”
沈春澜静静看他。身为师长的威严此时此刻终于发挥作用, 饶星海不吭声了,在椅子上坐成了一个放松的姿势。
不大的办公室里, 先是腾起了某种强烈的气息, 这种信息素干燥、滚烫, 带着沙漠的烈风。但只有一瞬。薄雾从秦戈身上腾起,沈春澜看不到那是什么精神体,秦戈并没有让它显出可辨识的形状。
但雾气温柔,在瞬间平息了谢子京的气息。两种气息在办公室里混合、交缠, 沈春澜静静坐着,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别怕。”秦戈低声说, “我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饶星海迟疑片刻才回答:“对。”
“你相信我,对不对?”
饶星海:“对。”
他温顺地闭上了眼睛。秦戈身上的白色细雾落在他头上肩上,年轻的调剂科科长低下头,扶着饶星海的脑袋,凑近他黑色的头发。
沈春澜有些呆愣:这跟他之前接受的“海域”检测大不相同。
秦戈身上没有丝毫侵略性, 他温和,柔软,令人平静安心。
沈春澜察觉,掌心中饶星海的拳头微微攥紧了。
他的学生在紧张,即便信任调剂师,但紧张仍然无可避免。
秦戈会看到什么?饶星海的“海域”会是什么样的?沈春澜不可避免地好奇起来。
他甚至想到,饶星海信任甚至倾慕他。如果他愿意,如果他提出请求,饶星海会答应让他进入自己“海域”的。
但他无法探索深层海域。
如同人有浅层意识和深层意识一样,哨兵和向导的“海域”也分浅和深两层。只要征得允许,普通的向导一样可以进入哨兵的“海域”,但他们只能巡弋浅层海域,疏导一些比较普遍的精神和心理问题。
深层“海域”是精神调剂师的工作范畴。那是储存了更多欲望、恐惧,储存一个人从降生到此时此刻所有记忆的地方。
在极其偶然、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普通的向导有可能进入哨兵的深层海域,但时间极短。
而那一种情况,是两个人均处于亢奋状态,原本在“海域”之中用于抵抗外来意识的防波堤完全消失的时候。
最新修订版的通识课本里,已经对这一状态下了准确的定义:极度亢奋的高潮。
……想到这里,沈春澜忽然间不想进入饶星海“海域”参观了。
秦戈的巡弋持续了四十多分钟,沈春澜一直握着饶星海的拳头,没有放松过一刻。他固然不太乐意和饶星海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但自己已经答应,即便饶星海看不到,他也不能欺骗他。
“……两个结论。”秦戈收起了自己的精神体,他看上去有些疲倦,谢子京搀扶他坐下,“第一,我没有在饶星海的记忆里找到任何跟黑曼巴蛇相关的信息。”
饶星海神情紧张。
“第二个结论,饶同学的‘海域’确实存在一些不稳定的问题,但我很高兴。”秦戈笑着说,“这跟半年前给你做‘海域’检测的时候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饶星海的海域是一座古怪的城镇,无边无际,没有界限。城镇上只有一条道路,城镇里最大的建筑,是标牌模糊不清的孤儿院。
那是饶星海曾生活过的地方。
在孤儿院周围,充斥着许多小小的、拥挤的游乐场,马戏团里永远热闹,小卖部堆满零食,学校的操场空无一人,但有热闹的笑声和奔跑打闹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饶星海的“海域”里没有任何别人。他的自我意识有时候在游乐场里玩游戏,有时候在操场上孤独地跑步,秦戈尝试去呼唤他,但自我意识完全不理会。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他看到饶星海的自我意识在拥挤的游乐场中转来转去。他的肩上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天竺鼠,头顶蹲着一只正在鼓气的青蛙。
其实还有更多的不同,秦戈匆匆一眼瞥过,只知道他的“海域”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了。
“星海,我知道你有朋友了。”秦戈看着饶星海,“太好了。”
他真心诚意,沈春澜在一旁忍不住露出微笑。饶星海嚅嗫半天,低声回答:“谢谢。”
秦戈没有在浅层停留很久,他穿过饶星海的自我意识,进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但非常遗憾,他没有找到任何跟黑曼巴蛇相关的信息。
“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应该刚出生没多久,有一些碎片记忆,不成形,但比较奇特。”秦戈想了想,问,“这个问题可能冒犯你,我先道歉。饶星海,你对你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是吗?”
饶星海摇头:“没有。”
秦戈沉吟片刻:“那些碎片记忆是和你母亲相关的。她在哺育你,照顾你……她看起来非常疼爱你。但是记忆很混乱,因为那时候你还太小,你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不过每一段记忆都很颠簸。”
饶星海:“颠簸?”
“在车上,在路上……我只能根据外界声音判断。你们总是在赶路。”秦戈回忆方才巡弋所看到的东西,“你妈妈挂在嘴边的话总是‘不怕,不怕’,还有,‘这里安全’。”
饶星海安静地坐着,他看起来有些黯然。那层冷漠的面具又在他脸上浮现:“我不知道。我不记得她。”
这是一次计划之外的巡弋,沈春澜没有递申请,秦戈其实也不必写检测报告。但他很关心饶星海,还是决定抽时间把内容详细整理出来再交给沈春澜。
饶星海和谢子京在走廊外聊天,沈春澜借机询问了一个他一直非常关注的问题:“我班上12个学生,每个人的‘海域’都有问题。秦科长,我可以具体问一问他们的情况吗?”
“沈老师,放宽心。”秦戈笑道,“那时候大家都是高三,压力很大,这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时候,无论精神还是心理。今年的‘海域’检测标准比往年要高,所以筛出了很多学生。但是你现在不必太紧张,饶星海是7分,他是边缘学生,是需要多关注。其他的孩子,先顺其自然发展吧。”
沈春澜点了点头。他记得饶星海的“海域”检测报告上,秦戈曾说过在大学中与同伴共同生活学习,会显著改善饶星海的情况。当日饶星海想报考普通大学,也是秦戈力劝他选择特殊人类高校。
事实证明,秦戈是完全正确的。
沈春澜相信秦戈的判断,他连连道谢:“如果还有别的问题,我随时联系你?”
与秦戈谢子京道别之后,饶星海和沈春澜步行前往地铁站。或许是最后提及母亲,饶星海看起来情绪不高,整个人闷闷的。沈春澜斥巨资请他吃了一个吴裕泰的茉莉花冰淇淋,饶星海吃到最后,舔了舔嘴巴:“我再去买一个。”
沈春澜:“行了行了,我去买。”
两人在街上吃了三个冰淇淋,饶星海有点儿饱了,慢吞吞咬着筒皮,盯着街面上的树看。
秋意已经很深,树叶一茬茬不要命地落,杨树柳树都渐渐秃了,孤楞楞的枝子戳进秋季蓝得可怕的天。
“沈老师。”饶星海忽然出声。
沈春澜:“嗯?”
“我第一次来北京,是8月份,准备到这边报到读高中。好热的天,空气也不好,我不喜欢。”俩人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饶星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后来秋天到了,冬天也到了,很可怕,整座城市都像……像死了一样,一下就变得灰扑扑的。”
沈春澜心想,那当然啊,要不然为什么说季候变化会影响情绪,春秋两季是精神病人和抑郁症患者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气候、温度、物象的变化,影响了体内的生理调节机制,激素分泌不平衡,人容易忧郁,也容易陷入困境之中。
“我高中过得也不太开心。只有我一个人是外地来的,融入不进去。本地的特殊人类学生在小学初中就已经学过很多哨兵向导的知识,我没有,我一点都不懂。但是如果问,会被嘲笑。”饶星海指了指自己,“我那时候普通话很糟糕,口音特别重。”
沈春澜:“现在一点儿都听不出来了。”
饶星海吃完了冰淇淋,笑了一下:“我练过的。”
他拿过沈春澜手里的纸巾,一起攥在掌中。
“后来第二年,春天来了。”饶星海说,“真神奇,整个城市忽然之间又活了起来。我们学习里栽着很多桃树和梨树,一整个三月都像疯了一样,路面上到处都是花瓣。那段时间天气也特别好,风好像都是香的。我有点过敏,脸又红又肿,我都戴着口罩去看花。”
沈春澜有些感慨:“是啊,春天多好啊。”
饶星海:“后来教导主任都知道,课堂上找不到我,就去桃树林子里,我肯定在树底下睡觉。”
沈春澜:“……你,你看花就看花,为什么要逃课啊?”
饶星海:“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