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夏烧得意识不清,仍捕捉到“诊所”两个字。这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趁女人去送方艳,视线暂时移开,冯夏划破手指,在内衣写下“救命”两个字。时间仓促,她根本无法多写,人又烧得糊涂,双手无力,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做完这一切,冯夏仰面躺在床上,呼吸粗重,整个人渐渐意识不清。

  女人回到房间,见她这副样子,当下不敢耽搁,叫来两个男人帮忙,将冯夏带出宿舍,去往设在工业区附近的诊所。

  诊所面积不大,仅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

  见到冯夏的状况,医生立刻让护士准备输液,口中道:“人烧成这个样子,怎么才送来?再晚一些会出大事!”

  女人讪笑着,早就想好借口,三言两语蒙混过去。

  知晓冯夏要在诊所留一夜,女人倒也没有惊慌,更没说要把她带走,以照顾的借口留下,守在她的床边,让冯夏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到后半夜,冯夏终于烧得不再那么厉害。天明时分,热度已经退得差不多。

  女人询问过医生,又开了些药,就叫醒瞌睡的两个男人,准备把冯夏带回宿舍、

  看他们形色匆匆,医生感到奇怪却没有多想。护士收拾病床时,从枕头下发现带着血字的布料,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即告诉医生。

  “报警!”

  医生当机立断,让护士报警,自己冲出诊所。临出门前告诉护士:“我去追他们,手机开定位。你告诉警察,说那些可能是人贩子!“

  “人贩子?”护士也是一凛,立刻抓起电话。

  冯夏被带回宿舍,人依旧没什么力气。

  方艳得知情况,明明没什么不对,心却总是跳个不停。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实在坐不住,干脆亲自来到冯夏的宿舍,询问昨夜的全部经过,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确定她没和任何人说话?”

  “我们四个看着她,确实没有。”

  方艳仍不放心,让女人仔细搜冯夏的身上,发现她仅穿着衬衫和上衣,衬衫上还有几个不明显的血点,心中有所猜测,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挥手就给了冯夏两巴掌。

  “艳姐?”女人不由得一愣,不明白方艳此举为何。

  “通知下去,这地方不能呆了,让大刘几个收拾东西快走!”

  “剩下的新人?”

  “不用管他们!”

  方艳正吩咐下去,尖锐的警笛声骤然传来,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冯夏用尽所有力气,强撑着坐起身,手中是一把磨尖的牙刷。她在提防方艳等人狗急跳墙,会对自己不利。

  方艳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惜时间来不及。眼珠子转转,在逃走之前告诉冯夏,她被抓到这里全是方霞的主意。

  方艳恨毒了方霞,哪怕损人不利已,也要把对方拖下水。若不是方霞,她也不会骗来这个祸害。没有这个祸害,警察怎么会找上门?

  “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去怪方霞。”

  冯夏想要抓住方艳,对方却轻易挥开她,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撞向床栏。

  大病未愈,冯夏本就不敌方艳的力气,头被狠狠撞击数下,当场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人已经在医院,同病房的还有一起陷入传销窝点的两个病友。

  知道她醒来,警察很快赶到。

  冯夏沙哑着声音,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联系方式。

  警察拨通电话,对面却没有人接听。联系片区民警,才得知那片郊区房因乱拉电线,在冯夏被骗入传销组织不久就烧起大火。冯父行动不便,没能逃出火场,冯母为了救他吸入过多烟气,经过一番抢救,到底没能抢救过来。

  葬礼是亲戚办的。

  为了瓜分赔偿,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联络冯夏,甚至合伙蒙骗旁人,扯谎冯夏在外地赶不回来,委托他们全权处理。

  冯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又一遍询问年轻的警察。后者不忍见她悲伤,却不得不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冯夏扑下病床,口中喃喃道:“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我要亲眼……”

  话音未落,冯夏全身冒出冷汗,眼前一阵发黑,终于力气耗尽,又一次晕了过去。

第55章 客栈异变

  “我在医院住了五天,出院之前, 几个亲戚接连找过来, 说要接我去家里住, 代替我爸妈照顾我。”

  “多可笑?”

  冯夏眼中流出血泪,嘴角却牵起笑弧, 同黑纹连在一起,从脸颊延伸至耳边,惊悚而诡异。

  “嘴上说得好听, 实际是他们瓜分火灾赔偿款, 担心我去上告, 又怀着贪婪的心思,认定我爸受伤的赔偿款都在我手里, 想从我这里骗过去。”

  “在他们眼里, 我才大学毕业, 父母双亡, 无依无靠。一旦落到他们手里,还不是任由摆布?只要把我关起来, 狠狠收拾两顿, 很快就会老实。对外, 他们还是伸出援手, 救助亲戚的善人。”

  冯夏双眼猩红, 笑声尖锐刺耳。

  “我出院时,传销窝点被端的消息上了新闻,记者守在医院门口, 专门等着我和几个病友,想要得到第一手消息。其中就有当初歪曲报道,污蔑我和父母讹诈的那个小人!”

  “除非病友本人愿意接受采访,他们的家人都是千方百计躲着记者。我那些好亲戚恨不能押着我去医院大门,展现出他们的善良,好好出一回风头。”

  冯夏被拽出医院,四周都是话筒和摄像机,被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包围,疲于应对。有个别人为博得噱头,在问题中设置陷阱,意图将她和传销窝点的主犯联系到一起。

  在她入院时,关于她家中的情况就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没有正式工作,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先前还有讹诈的传闻,这样的人难保不会铤而走险,主动投入传销窝点,和罪犯沆瀣一气,利用自己的身份诱骗更多学生。

  冯夏不想回答,苍白着脸,表情麻木,犹如一尊木偶。

  亲戚信口开河,能说不能说都在向外倒,更借机抱怨冯家父母一毛不拔,自己却是善心,哪怕手头不宽裕,也要凑钱为死去的两人举办葬礼。

  “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冯夏迟迟不开口,有人故意出声刺激她。

  冯夏抬头看去,对上一张熟悉的脸,记者证上写着“赵明”两字。正是当初找上自己家,欺骗自己父母的那个卑鄙小人!

  “你胡说!”

  冯夏表情愤怒,大病未愈又惊闻噩耗,瘦得不成样子,近乎站都站不稳,此刻已经摇摇欲坠。

  众人见她这副样子,非但没有生出同情,反而满脸兴奋,话筒几乎砸到她的脸上,争相要她开口,逼她回答问题。

  赵明十分得意。

  他早就认出冯夏,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刺激她,能让她愤怒,主动开口说话。

  对他而言,冯夏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她有反应,画面可以剪辑,文字可以编纂。他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新闻,能吸引人眼球的新闻!

  当初采访冯父冯母,他看过所有文件,了解冯家的遭遇,知道他们才是受害者。可这样的新闻能吸引的目光有限,对自己的事业根本毫无助益。只有将他们描画成贪婪成性,为钱不择手段的形象,才会更加吸引眼球,才会让更多人传阅他的报道。

  类似的事赵明做过不止一次,尝过其中的甜头,就再也不肯罢手。

  冯父冯母在火灾中丧生,他也曾感到遗憾。不是为他们的死,而是随着两人去世,再没办法继续追踪报道,不能痛斥他们的贪婪行径,无法继续伸张“正义”。

  让他没想到的是,冯夏竟会落入传销窝点。

  一刹那,赵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不去想这个失去父母的女孩有多可怜,不去想自己还有没有良心,而是摩拳擦掌,准备编撰又一篇扭曲的文章,同之前的报道联系起来,利用她继续赚取眼球,为自己谋利。

  至于冯夏会遭遇什么,赵明完全不在乎。

  想到之前联系他的方霞,赵明嘿嘿冷笑,拿起手机拨通对方的号码。在电话中,赵明信誓旦旦,他可以将冯夏的名声彻底毁掉,把她和罪犯联系到一起。作为得益人,方霞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毕竟双方曾经合作过一次,而且合作得十分愉快。

  他压根不知道方霞和方艳的关系,如果知道,未必会打这通电话。

  警察包围传销窝点,抓捕传销人员时,方艳奇迹般逃脱,目前就藏在方霞家里。方霞不想收留她,却被对方威胁,已经是骑虎难下。

  接到赵明的电话,听到“传销”和“冯夏”等字眼,方霞脑袋里就是轰地一声。她现在恨不能离这些新闻越远越好,赵明却主动找上门,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方霞正想摔掉电话,方艳出手阻拦,给她出了个阴损至极的主意。

  “那婊子知道是你主使,万一对警察乱说话,你知道会怎么样?”方艳阴沉道。

  她当时下了狠手,没想到冯夏这么快就能恢复,还上了电视和报纸新闻。想到苦心孤诣的事业毁于一旦,想到得力的手下尽被抓捕,自己不得不东躲西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东山再起,方艳就恨不能时光倒转,亲手掐死冯夏。

  “不是这个贱人,公司的事根本不会泄露,警察也找不过去,你更用不着提心吊胆。”

  方霞被方艳蛊惑,明知道对方没安好心,还是答应给赵明一笔钱,条件是彻底将冯夏毁掉,让世人认定她生性卑劣,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赵明得到好处,自然要竭尽全力。

  冯夏出院给了他机会,借助拍下的视频和照片,不断扭曲事实、颠倒黑白。不只是普罗大众,连和冯夏一起被救出传销魔窟的几个学生都开始怀疑她的人品。

  毕竟,在警察实施抓捕之前,有一段时间,冯夏表现得十分配合,和那些被洗脑的传销分子一般无二。

  “她被送去诊所,从我被骗进去之后,有人伤得更重,就只有她被送出去!”

  这份证言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冯夏打入地狱。

  相关报道在网络上发酵,在有意带动的风向下,许多人根本不去了解事情真相,也不去查找警局通报,而是将扭曲的报道认定为事实,纷纷逐臭而来,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和污蔑这个无辜的女孩,发泄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冯夏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正面和辩白的消息却是越来越少。

  许多人翻出之前的新闻,连冯父冯母一起辱骂,丧心病狂到给冯夏立起墓碑,诅咒他们一家都该死。

  在相关报道中,程胜和方霞再次摇身一变,由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赖账人成为受害者。哪怕有人提出老赖名单,也抵不住那些恶毒的咒骂。

  冯夏辅导员和同学的辩白,很快就淹没在更多的辱骂之中。

  冯夏的亲戚接她回家,为的是“赔偿款”。发现她手里根本没钱,很快就翻脸将她赶了出去。更将事情做绝,把她的手机和民警留下几百块钱全部扣下,口口声声是收留她的房费和饭费。

  冯夏走在街上,只穿着一条洗得泛黄的连衣裙,拖着一只破旧的行李箱。

  她茫然地走着,最终来到一座公园,避开旁人的视线,走进茂密的人工林,一直呆到深夜。

  她不想去报警,也不想联络辅导员和同学,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树下,仰头看向天空,发现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尽是大片的乌云。

  “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作恶的能逍遥法外?”

  她不明白。

  冯夏被绝望淹没,愤怒和怨恨如滚水沸腾。

  雨水很快落下,雨丝连绵成线,逐渐形成大片雨幕,冲刷过冯夏全身。

  天空响起惊雷,冯夏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隐藏在雷声背后,充斥无尽的绝望和怨恨。

  她缓缓站起身,扯下束裙的腰带,踩着行李箱挂上树枝。又捡起一块片状的石头,用锋利的边缘划开两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