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怕?”金莹仰起头。

  “不怕, 哪有做爹的害怕闺女的?”金大成将女儿抱得更紧,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 “告诉爸爸,是谁,是谁害了你?爸爸去宰了那畜生!”

  金莹没说话,被金大成再三询问,才开口道:“是爷爷和奶奶卖了我。我被一个女人带去镇上,又卖给一伙乞丐。他们天天打我,我两天没吃饭,胳膊也被扭断。”

  说话间,金莹抬起左臂,上面一片青紫,自手肘向下,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明显是骨头被折断。

  “你说什么?”金大成震惊地瞪大双眼,“是你爷爷奶奶?”

  “嗯。”金莹点点头,继续道,“奶奶说我是个赔钱货,浪费家里粮食。爷爷也说我是累赘,我在家里,爸爸就不肯结婚,不能生儿子。”

  “后来,邻村的姨奶过来,奶奶就把我装进筐里。”

  “我亲眼见到姨奶给了奶奶很多钱,都藏在柜子里。”

  随着金莹的讲述,金大成的脑袋嗡嗡作响,脸颊不住抖动,整个人被愤怒包围,怒气蒸腾,犹如火山爆发。

  他的亲生父母就这样对他的女儿?

  他和妻子还不够孝顺吗?

  除了养老钱,家里这些年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他和妻子赚回来的?说莹莹浪费粮食,是赔钱货,他们的心是黑的吗?他们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血脉亲情?!

  “我被卖给那些乞丐,他们不给我饭吃,还打我。我要是不听话,就被关在黑屋子里。”金莹靠在金大成怀里,继续道,“不过爸爸放心,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法害人。”

  金大成猛然一震,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女儿,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到最后,只能收紧手臂,将女儿更紧地抱在怀里。

  “爸爸,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金莹抓住金大成的衣袖。

  “不走不行吗?”金大成沙哑道,“爸爸养着你,爸爸还能赚钱,爸爸……”

  金莹摇摇头,从金大成怀里站起身,说道:“我不能留下,要不然爸爸也会死。”

  “死?”金大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通什么,脸上的焦急一扫而空,整个人豁然开朗,口中道,“没事,爸爸和你一起。等爸爸办完一件事,就带着你离开,咱们父女俩再也不分开。”

  按照原有的发展轨迹,再过半个月,金莹的死讯就会传来。那之后,金大成会手刃金满仓夫妻,然后自尽而死。

  颜珋曾经告诉金莹,她可以报仇,可以杀死害她的人,因为这些人同她系有因果。但不能设法延续金大成的性命。

  时间一到,他还是会死。

  不过,由于金莹的一系列举动,金大成没有陷入疯狂,应当不会变成厉鬼,也不会失去三魂六魄。

  此时此刻,金大成固然愤怒,到底没有第一时间生出杀念。

  他只是想要质问金满仓和钱凤,问一问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为何能对自己的孙女下这样的狠手。

  “呆在屋里,爸爸一会就回来。”

  金莹乖巧点头,目送金大成走出房门,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屋顶悬下的灯泡,仿佛化成一尊雕像。

  东屋里,金满仓坐在床边,正一口口抽着旱烟。

  钱凤在厨房里摔摔打打,热了一碗稀粥,几乎能数清汤里的米粒。心中不情愿,到底没依照金满仓的话炒鸡蛋,仅是切了一小块咸菜,点几滴芝麻油拌拌,就当是配粥的菜。

  金大成推开屋门,恰好碰见钱凤将咸菜盛进盘子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什么赔钱货丢了省心,干嘛还回来,实在是晦气。

  听到这番话,金大成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双手握拳,支撑身体的拐杖被握得咯吱作响。

  “大成?”

  抬头见到儿子,钱凤吓了一跳,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见他没有当场发怒,很快又生出底气,指了指放在灶台上的粥和咸菜,道:“家里没鸡蛋,让丫头对付着吃吧。”

  金大成没动,视线扫过整间厨房,发现吊在房梁下的篮子,不顾钱凤的叫嚷,伸手取下来,掀开盖在上面的蒙布,看到整齐码放的鸡蛋,想到金莹在家中的待遇,怒火瞬间上涌,高高举起篮子,猛然摔在地上。

  “啊!”

  钱凤惊叫一声,猛地扑上前,却没能接住篮子,只能看着篮中的鸡蛋摔碎,蛋清蛋黄流淌一地。

  “大成,你这是干什么?”金满仓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再看灶台上的粥和咸菜,哪里还不明白。当下狠瞪钱凤一眼,转头对金大成道,“大成,这深更半夜的,别闹腾。孩子刚回来,先让她吃口热饭,有事明天再说。”

  钱凤还想争辩,被金满仓狠瞪,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心中对金莹的厌恶变得更深。

  “明天再说?”金大成喃喃念着,突然走向灶台,一把抓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大成,你要干什么,快把刀放下!”金满仓和钱凤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叫道。

  金大成不理会两人,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金满仓,走进内屋,找到上锁的柜子,举起菜刀就砍。

  几声钝响之后,柜锁被劈开,金大成扯出压在上层的衣服,找到被蓝布包裹的一沓钱。都是十元五十元的票子,加起来正好一千块。

  “大成,你到底想干什么?”金满仓怒斥道。

  “干什么?”金大成转过身,猛然将钱甩到金满仓和钱凤的身上,“来看看你们卖孙女的钱,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混账!”金满仓勃然大怒,举起旱烟袋就要教训儿子。

  这一次,以往任打任骂的儿子完全变了个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旱烟袋,当场折成两段,狠狠丢在地上,菜刀指着金满仓夫妻,厉声道:“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莹莹是我的女儿,你们的亲孙女。你们怎么就忍心那么对她,还把她卖给人贩子?!”

  “你们知不知道那都是群什么样的畜生?!”

  “就因为她不是男孩,你们就能狠下心?”

  “男孩就那么重要,女孩就不是人吗!”

  金大成越说越怒,脸颊脖颈涨得通红,额角鼓起青筋,整个人都因愤怒发抖。

  “从莹莹落地,她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我和春赚来的?是,你们帮忙照顾,可她是你们的亲孙女,这点亲情都做不到吗?”

  “退一万步,我和春给你们的养老钱,村里算是数一数二,你们就能那么狠心,把我的闺女不当人看?”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你们逼着春,逼着我,说什么没儿子就是不孝,不听老人话就别进家门。你们光想着儿女孝顺,想过你们是怎么对儿女,对孙女的吗!”

  金大成将满腔愤怒倾泻而出,双眼爬满血丝,五官扭曲狰狞。金满仓和钱凤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加上害怕,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一口气吼出心中的愤怒,金大成忽然感到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金莹已经没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活过来。眼前两人是他的父母,他气,他怒,他恨,他恨不能当场将一切了结!

  菜刀握在手里,只要挥下去,就能将怨恨和愤怒发泄出去。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金莹的声音忽然传来,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仰头看着他,道:“爸爸,不要。”

  她回来的目的是救出自己的父亲,不让他化成厉鬼,不让他失去三魂六魄。金满仓和钱凤卖掉她,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因果系在她的身上,不应该让父亲来背。

  借着灯光,金满仓和钱凤看清金莹的样子,都是大吃一惊,仓皇失措之下,先后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身。

  金莹越过两人身边,黑气顺着手指涌出,缠绕上他们的脖颈,顺着口鼻涌入他们的体内。

  自今往后,直到他们死,都会被病痛和噩梦缠绕,但不会陷入疯癫,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爸爸,咱们走吧。”金莹仰头看向金大成,伸出青灰色的小手。

  金大成丢掉菜刀,正准备弯腰抱起女儿,忽然又想起什么,让金莹稍等一下,回身取来纸笔,将金满仓和钱凤所做的事如数写出来,还拉着两人按下手印。随后捡起地上的钞票,一千块不多不少,和写满字的纸放在一起。

  做好这一切,金大成抱起金莹,拄着拐杖,越过被黑气缠绕无法动弹的金满仓和钱凤,一步一步走出家门,再也没有回头。

  隔日,镇上的警察局接到电话,干警迅速来到金家村,找到金大成留下的证据,抓获参与人口贩卖的全部人员。

  在金满仓和钱凤被押上警车时,有村民奇怪金大成去了哪里。还有夜里出现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金莹,也是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

  对此,警察也是毫无线索,直至半个月后,才在一处山坳里找到金大成的尸体。

  从现场判断,他是从悬崖上坠落而亡,死时并不痛苦,脸上还带着笑。

  他身边没有拐杖,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孩童的尸骨,样子辨认不出,仅能从布裙和凉鞋推断,她就是失踪许久的金莹。

  黄粱客栈中,颜珋同青衣判官对面而坐。

  判官点亮引魂灯,金大成和金莹的魂体出现在颜珋面前,向他弯腰行礼。

  “此间事了,只是你身上沾染血气,仍需数年方可投胎。”颜珋将一盒点心递给金莹,温和道,“不过你执念已消,不会再受戾气影响,静心涤荡鬼气,来生会有造化。”

  “多谢上神。”

  天帝法旨既下,颜珋重归神位,神仙妖鬼尽知。

  有熟悉的判官提点,金莹和金大成自然也不会疏忽。

  颜珋笑了笑,对此并不十分在意。送走判官和这对父女,正准备关闭客栈,忽见云后现出金光,祖龙的传讯和天帝法旨先后飞来。

  看过其中内容,颜珋粲然一笑。

  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少昊继天帝位,天庭重立法度。为彰天威,对于西方教,是时候该着手清理了。

第114章 出乎预料

  接天帝法旨,复上神位, 颜珋本当往天庭谢恩。然而数日过去, 他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 在普通仙人眼中的尊荣,对颜珋而言却是可有可无。

  不只是他, 包括庚辰、烛龙等人在内,皆诞于洪荒,自存世便为神龙, 地位超然。

  祖龙今已苏醒, 龙族必会再兴。就颜珋个人来说, 上神尊位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也罢, 没也罢, 并不会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影响。

  这道法旨更多代表天帝的态度, 表明少昊诚心诚意同龙族结好, 对夺取人族气运的帝俊太一厌恶彻底。只要他在位,除非发生翻天覆地之事, 两人就得继续压在不周山下, 休想重返天界。

  若言先前那道法旨可以忽略, 此番接到第二道法旨, 且有祖龙传讯, 颜珋心中十分清楚,无论如何也得上天庭一次。

  天界同西方教战事将起,他无法置身事外。

  “上神, 您要离开吗?”

  刚刚走到客栈门前,就见头顶一撮红毛,身后生出四尾的小狐狸在一旁探头探脑。

  见到颜珋,小狐狸没像往常一样走进客栈,而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盛满期盼,态度相当谨慎。

  颜珋停住脚步,朝小狐狸身后看去,并未看到九尾。

  “你是自己来的?”

  “回上神,正是。”小狐狸点点头,拨拉两下挂在脖子上的颈圈,掏出两颗通红的果子,解释道,“老祖说我已生出四尾,若要再进一步,需得回到狐狸洞,采用妖族秘法提升血脉。过两天就得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神,能让我见见红渃吗?我想把这个给她。”

  听着小狐狸的话,颜珋起初平心静气。直至对方话锋一转,提到还在客栈中沉睡的红蛟,颜珋的表情瞬间凝固。那种自家好白菜要被拱的郁闷感再次升腾,看小狐狸愈发不顺眼,很想抓起来团成球丢开,越远越好。

  发现颜珋表情不对,小狐狸心肝发颤,不由得生出怯意。

  但他很快要回狐狸洞,下次再出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如果长不出五尾,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想到这里,害怕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小狐狸坚定地仰起头,只求颜珋能让他见红蛟一面。

  “罢。”颜珋到底没有阻拦,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带进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