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拆迁
“我记得这位准将在帝国的土地上出生。”不待副总统开腔,低沉的帝国腔标准语由公爵的方向传出。
“是的,阁下。”
比起“公爵大人”和“公爵殿下”,沈汉是少数称呼正确的人。
对于帝国平民而言,一位公爵是高不可攀的,公爵头衔对奴隶更是等同于半神。现在这位伟岸的半神用浅蓝的眼睛细细审视眼前人,眼角的细纹更增添成熟魅力。
“生在帝国,却为联邦效力的感觉如何?”
帝国贵族和若干联邦军官鄙夷的目光像聚光灯集中在他脸上,记住这张无耻的脸,他瞬间成为一个背叛出生的国家换取荣耀的人,连基本的忠诚都没有!沈汉想要反驳就只能自揭伤疤:帝国没有理由要我献上忠诚,我和我的家人在帝国是奴隶,是货物,是贵族可以支配的财产。
他的童年岁月里,夜晚做噩梦畏惧和家人分离,所以白天尽可能守在仆人房门口听管家或是贴身男仆差遣,尽量察言观色让自己变得有用以免被卖掉,更痛苦的是和沈霄躲在暗处亲眼见证,他们的妈妈被管家和贴身男仆不怀好意的觊觎,还为了他们忍耐周旋。
全身血液一瞬间冰冻,又一瞬间沸腾。
沈汉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当然不能在这里哭嚎,不能控诉,不能妨碍大局,不能把帝国使团的到访变成一场闹剧。
庄烨敏感地察觉沈汉身体僵直,但这微小的异常恢复得太快,他几乎不确定沈汉是不是真的有一瞬间僵止。年轻人的脸情不自禁地侧转,穿着军礼服佩仪仗剑的英俊准将点头致意。
“为联邦效力的感觉很好,阁下。我很庆幸我来到了联邦。”
公爵身后跟随的是金发碧眼的惠灵特伯爵,年轻伯爵停驻脚步,深深看向沈汉。脸上是明显的厌恶和刻骨的仇恨,简直愿意花十万马克的高昂价格把他的眼神变成匕首,刺进沈汉心脏。
“他想杀了您。”列队散开,莫如兰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露出警惕神色。
庄烨更谨慎地向那个背影投去一瞥,声音中含着关切,“您与惠灵特伯爵有仇怨?”
沈汉在帝国度过的童年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如雾一般阴冷,但那阴冷中有过几星灯火的温暖。
其中一点烛光来自惠灵特伯爵——已故的而不是年轻的。儿子在父亲死后才能承袭爵位,年轻的惠灵特伯爵不像他的父亲,在沈汉的记忆里,已故的惠灵特伯爵是个正直慈爱的人,曾经称赞他和沈霄的学习能力,“如果你们是贵族出身,会有资格进入帝国学院进修”。在一个落雪的冬夜给他们遮头的屋檐,一张床和被褥,让仆人端给他们晚餐剩下的牛肉派和汤。对七岁的男孩来说,有布料遮蔽身体维持温暖,躺在平整的床上摸着满足的胃,是极大的享受。他单纯地想,要是他们的国家能多一些这样的贵族该多好。
但成年后,因为联邦和帝国的战事,为了捍卫联邦,他不得不和童年时代的恩人在战场上敌对。
“您和惠灵特伯爵?”沈汉罕见的陷入愣怔,庄烨忍不住再问。
成熟的男人嘴角上扬,试图笑却没笑出来,流露出几不可见的内疚。
“可以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庄烨和莫如兰沉默地闭上嘴。
那么惠灵特伯爵一定会针对沈准将,庄烨脑袋里这个念头飞快旋转,不,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走马观花的所谓参观最后一站是演练场。
演练场被大肆装饰过,旗帜飘扬,彩带招展,待双方分左右坐下,眼尖的联邦人员便发现帝国贵族们的衣着不一样了。
袖口如烟雾细腻的多层雕花蕾丝消失,至少半寸的金线花边不见,熠熠生辉满镶宝石的顶端纽扣被丝巾掩盖,衣领缀的珍珠被连夜剪下。
一夜之间,简朴之风吹进王公贵族的衣橱,贵族们无所不用其极地模仿伦诺克斯公爵的着装。
公爵选择在访问联邦之日换上前所未有的简易长袍,这是一场不动声色又盛大的权力展示展示。沈汉扫视帝国一侧坐席,公爵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控制力也像无声惊雷冲击他的认知:
所有贵族对他亦步亦趋,追随他的脚印。在服饰上如此,在其他事上难道还会例外?
“这是帝国最新流行的着装风潮吗?”贝副总统故作迷茫。
未来女皇的保护者,成熟伟岸的公爵谈笑风生,“当我回到帝都之时,这就会成为帝国的最新风尚。”
公爵和贝副总统交流外交的重要性,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一阵长袍上宝石碰撞的细碎声响,惠灵特伯爵起身,环顾四周,对贵族们傲然一点头,再向公爵优雅地行礼。
“尊敬的大人,以及联邦的副总统,”他致意,“既然来到了联邦军人的竞技场,我恳请两位准许帝国的精锐与联邦军人进行一场比赛。”
“这——”帝国使团访问,重头戏当然不是参观,而是联邦与帝国双方军人的较量。明知无可避免,吴少将还是面露难色,“为了两国的亲睦邦交,实在要比赛,也比一些无害美观的项目吧。”
惠灵特第一次真正扬起嘴角,一双蓝色的眼睛在联邦军官里准确找到沈汉,“我相信击剑正是这样的项目。”
第二十四章
老规矩,三局两胜。
钱宁立刻站出,军靴一碰,秀丽的面容仍冷淡,语气却激烈,“上尉副舰长钱宁请求出战。请让我上场,”女上尉胸有成竹地扫过帝国坐席,变本加厉点燃一把火,“除非英勇的帝国战士里没有人敢面对一个女人。”
随团摄影师的镜头对准她,为加入第九基地闹得沸沸扬扬,还得到一位议员公开支持的女上尉,她有经得起镜头考验的脸和身材。
“大胆的女人!”“闭上你的嘴!”自公爵以下帝国团队众人哗然,年轻公子们尽皆变色,拂袖起身。帝国崇尚武勇,贵族家的长子袭爵,其余儿子都要上战场建功立业。以至于形成一个令人惊讶的情况:联邦和帝国的战争里死在前线的贵族公子数目远远大于平民。
钱宁毫不畏惧地扬起头,胸颈紧绷。摄像会被剪辑,但女上尉挺身而出的镜头一定会被保留,被百万观众看到,这是她不计代价换取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一位年轻贵族双眼看着她,满脸厌恶,勉强维持彬彬有礼,“鄙人愿意领教这位小姐的剑术,只是男人的运动天生不适合女士们,鄙人也没有在击剑场上怜香惜玉的习惯……”
“我没有在比赛前浪费时间听废话的习惯。”钱宁冷漠地打断。
吴少将嘴尴尬地张大嘴,“这……”
“看来第一场比赛的参赛者已经出现。”沈汉抢在副总统之前一锤定音,钱宁讶然又流露几丝感激。
贝副总统鼻翼舒张,眼却眯成一条缝,桂冠宫秘书偷眼看敢抢白的沈汉准将。转瞬之间,副总统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
“沈准将身边那个年轻人——别看了,就是你——沈准将的击剑水平众所周知,你是沈准将的副官,也是沈准将的高徒。沈准将,第二场让你上场太早,不如让你教导的这个年轻人上场,你对他有信心吗?”
镜头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莫少校的娃娃脸上,他看上去差点跳起来吓得咬到自己舌头。
“我,不是……我是监察官的副官,不是他的徒弟。”
所有人的头都向莫少校转,只有庄烨飞快看向沈汉。贝副总统知道他有伤在身?莫少校没有胜算,帝国任何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贵族青年学习击剑的年头都至少是他的两倍。听副总统的口风,沈汉要是不让莫如兰上场,就要亲身上场,面对和他有深仇大恨公报私仇的惠灵特伯爵。
莫少校发出拒绝的嘴像被忽然焊上,两片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击剑水平令人失望,但我愿意上场。”莫如兰艰难也坚决。
惠灵特伯爵递了个眼色,一个沉稳的年轻贵族男子鞠躬起身。公爵慷慨地抬起戴订婚戒指的手准许他的恳请,第二场击剑帝国的人选确认。
庄烨胸腔收紧,呼吸不过来,但维持表情镇静,“副总统先生,舰队长,我想我们可以先看看前两场比赛参赛者的表现,再决定第三场的人选。多一些悬念总是好事。”
士兵整理击剑场,莫少校进退两难,像便秘了三天,“我该怎么办!我居然要和帝国贵族比击剑!要是早知道我早就求您给我特训了——”
“输了没关系。”沈汉双手按上他肩膀。
“什么?”莫如兰气愤挥拳,“我才不会输给那些帝国猪!”
沈汉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但是记住输了也没关系,你能发挥更好。”
莫如兰动嘴唇想说话,却只是嘟哝一句。
庄烨静静看向他们,沈汉的细微神态变化让他感到温暖。那温暖不是给他的,又让他心口酸楚。
“羡慕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声音下隐约有淡淡的惆怅,有人照顾,有人关心,总是叫人羡慕的。
庄烨匆忙转身,动作有些慌乱。在他背后,女上尉不再穿着制服外套,而是白色的军装衬衣,腰身瘦削勒进款束腰里,衣袖卷起露出修长前臂,庄烨握拳在身体两侧的姿势放松。?“还好。”他轻声说,送上鼓励,“我对你很有信心。”
女上尉从未低下过她的头,此时士兵送上剑,清瘦的女性军人军靴迈上前一步,阳光照着微卷的短发,黑色变成深蜂蜜色,她大步迎着阳光走去。
“我对我也很有信心。”
莫如兰下去准备,庄烨靠近沈汉。
“您在担心吗?”
“但不是为钱上尉。”
击剑场上长剑撞击声不断,她从沈汉身上学得很快很扎实,步伐轻灵如羚羊,每当落地,脚步稳得像生根在击剑场上。
即使每天训练,体力惊人,也不能把大幅度快速移动保持多久。
和对手的距离近到鼻息相闻,她突然在对手耳边说出一句话。
对手脸色铁青,气急攻心。钱宁早有预料,反手一捅,激痛让对手咬牙切齿,仿佛剑尖刺穿手腕,热血飚出,本能闭紧眼,整张脸扭曲痛嚎。
他手中的长剑坠地,落地为输。随那一声当啷,整个人头重脚轻倒地,捂住手挣扎大叫。
“你没有受伤,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脚步接近,模糊的视线清晰,那人虚弱地举起手,手腕竟不是血流如注,汗水淋漓但完好无损。
钱宁耳后的卷发覆上雪白脸颊,脸上带着红晕和轻蔑,“我用的是剑柄。”
被自己的错觉吓倒,被一个女人打败。她的对手面如土色,不敢置信又狼狈地被侍从扶走。
第二十五章
上场时间临近,莫少校像一只上蹿下跳的跳蚤。
“喂,喂!钱上尉!”他追着钱宁打听,“你刚才说了什么,那句话让他气疯了!”
“这招不适合你用。”钱宁披上制服外套。
莫如兰死缠烂打,“你先告诉我吧,告诉我吧?”低声下气扯她的衣袖,“拜托了,上尉,姐姐?”
钱宁盯着那张孩子气的脸,坚冰融化,在他耳边低语。莫如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个高雅到性冷淡的女上尉嘴里吐得出这种低俗恶意。
那句话是:真可笑,你们的恋童癖公爵和童养媳女皇。
足够激怒所有对帝国忠诚的人。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莫如兰犹豫。
钱宁说完就走,背对他竖一根中指。
莫如兰在击剑场上节节败退,他必须得到一个转机,硬着头皮抄袭那句话,“真可笑,你们的恋童癖公爵和童养媳女皇。”
他的对手脸色铁青,瞳孔收缩,剑锋挑破衬衫,莫如兰脸色苍白。怎么回事,和钱宁那局不一样,这个人气急居然不露破绽?攻击如狂风暴雨,年轻少校急出一身汗水。
“认输。”他的对手居高临下挑着剑尖命令。
“做梦!”
帝国方传出一阵洗刷耻辱的欢呼,“让他流血!”
莫如兰喘息着重重栽倒在地,呼喊像潮水追随每一次进击,帝国观众如一群渴求鲜血滋味的饥民,“流血!”“流血!”“流血!”
联邦方也开始传出叫声,“反击!”“反击!”“反击!”
参赛者和观赛者都失去理智,击剑场上变成单方面的炫技和狂欢,莫少校连滚带爬,像在大雨中的海上抱住浮木,抱住自己和联邦的荣誉,死死抓着剑不放手不认输。
沈汉咬住牙齿,咬肌绷紧,眼窝的阴影让眼睛更深邃。
——他在紧张,他在担忧。庄烨像被一个浪潮打中,胸腔里有什么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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