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拆迁
夜晚笼罩基地,庄烨等了一时,隔壁阳台的门被推开。
两人间隔着几米距离,一同看着天幕下宁静的基地。
一阵春夜晚风吹过,庄烨侧脸一笑,双眼明亮得像星星,“您今天和吴少将硬碰硬,他真的记恨上您了。跟我明示暗示了好久,我和您不是一派的,没必要和您亲近。”
沈汉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了一下,“今天听见我说的话,很惊讶吗?”
“有一些。”庄烨承认,“没想到您有那么急、那么强硬地和上级说话的时候。”
沈汉替他说得更明白,“威胁上级的时候。还是那么简单粗暴的威胁。”
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沈汉想,比如我现在还没告诉他我是“启明”。约好了四年,如果现在就告诉他我和他其实连床都上过不止一回,这四年里要想再不出格违纪就难了。
他说,“有一个人说,我太聪明,所以很早学会把自己包在茧里,选择一种圆滑的生存方式,这种方式能让我活得轻松,却也无形中把我和其他人隔开,因为我没有用心去对待人和事。我发现他说得对,所以在他说过以后,我想更努力地去做一些事。”
庄烨眨眨眼睛,“是沈霄准将对您说的。”
沈汉询问地看向他。
他带些猜中的得意,“这些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您一点也没有感到被冒犯。您说过您有个很会强迫人的哥哥。”
“与其说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不如说强迫我看清我想做但不敢做什么。”沈汉的目光放得很远,英俊的五官蒙上回忆的神情,然后对庄烨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想接着读书?”
庄烨一愣,这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他无法从身边的沈汉身上想象一个学者风范的沈汉。三十岁的男人回顾十六七,几乎是人生的前一半了。庄烨却看着他,看着今天这个外貌英挺成熟高大值得信赖的军人,想到当年一门心思窝在学校里的少年,心里顿时柔软起来。
“那时候我们已经到联邦九年,住在边境,没有搬到新都。沈霄十七岁就去了军校,到我申请学校的时候,我申请了文理学院,念历史或者建筑,结果建筑没得到奖学金录取,但是历史拿到了奖学金。沈霄给我的录取全部点了拒绝,他是个疯子,在帝国空袭时把我扯上楼顶,指着空袭舰问我,这是个读书的世道吗。我和他打了一架,现在想想真是侥幸,帝国的炮弹居然没砸到我们身上。然后我们互相扶着回家,我也申请了军校。”
沈霄永远能看出他最想做却因为胆怯无法去做的事,他是一柄利刃,一剂猛药。不只是参军,更包括小天鹅,是沈霄告诉他他会受伤愤怒,因为他在乎小天鹅的无心之语。
庄烨像在沉思,又轻轻笑起来,“所以我要感谢沈霄准将,因为他,我才能和您这样相遇。”
沈汉想放松几秒,他也这么做了,开了句玩笑,“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相遇,可能就不必等这个四年。”
庄烨认真说,“可我需要这样的,现在的我,遇上这样的,现在的您。我和您的相遇就是最好的,一丝一毫我都不希望改变。”
沈汉近乎温柔地说,“谢谢。”
那一刹那的晚风里,庄烨的心跳了两跳。
他移开视线,沈汉也移开视线,换回话题。
“我确实很急。今天钱宁对小莫用了锁喉,因为小莫那个浑小子,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莫少校当然不知道两天之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沈汉对他都守口如瓶。
这件事没有闹大,就是莫如兰虽然被她锁喉,却一心不要给她惹麻烦,把这件事瞒下来。
庄烨追问,“莫少校还好吗?”
沈汉脸色凝重,“喉部钝伤,他反抗得快,幸好没有骨折,但是这几天也说不出话了。”
“……那么钱上尉的心理干预?”
沈汉摇头。他下达命令,强制她去见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又不是催眠师读心师,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无法走进刻意紧闭的心。
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没有人能安慰她。
沈汉说,“我很急。因为根本不能慢慢来,再等下去,审判还没开始,她就先崩溃了。”
第四十六章
三天后,莫如兰冲进沈汉的办公室。
他眼睛赤红,拳头狠狠砸在沈汉桌上,声音嘶哑,“钱上尉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他们都在说她被——”
说她被轮奸,猜测有几个人,是哪些人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轮奸她。
传闻一夕之间像病毒扩散,每个人的嘴说出的话是防不住的,每个人心里想什么也无法控制。有些人天生被他人的不幸吸引,越看见他人鲜血淋漓不能袒露在日光下的伤口越兴奋。
沈汉看着他,“你该在医院。”
“这就是您不告诉我的理由?”
沈汉眼里是一片风暴,“这就是你闯进办公室,质问上级的理由?”
他有一种彻底压垮自己的气势,莫如兰反射性后退,沈汉指着门,“出去。”
“我……”
“莫少校,请出去!”
莫如兰紧闭上嘴,过分用力,牙齿咬得嘴唇发白,跌跌撞撞出去。沈汉一手掀翻桌上的文件,左手撑在桌上,拇指和中指按住额头两侧。他拉开办公桌右下的抽屉,抽屉里藏着装酒的扁锡瓶,他挣扎着和在办公时间喝酒的冲动搏斗,终于用力踹上抽屉,整个人向后仰去。
两分钟后,他整理好制服,捡起文件,面带微笑地走出门。
秘书敲门,“舰队长,监察长官请见。”在听见答允后把门扭开,侧身请沈汉入内。
吴少将笑眯眯地迎上来,“沈准将!是有什么事哟?”
沈汉也笑,送上两份文件,“请您过目,要是没有意见,就麻烦您签字同意,属下也好继续。”
吴少将戴上老花镜,翻开端详,“这是……”
“处分。”
吴少将镜片后的目光冷了,抬头看向沈汉。
沈汉视若不见,表情甚至颇为苦恼,“后勤物资供应的仓库主管受贿与供货商私下达成协议,并且口口声声说与您有亲戚关系。属下认为,为了保全您的名誉,还是要依纪处理,从严惩治才好。”
吴少将努力扯出笑容,却只让嘴角肌肉抖动两下,语重心长,“沈准将,做事不要做绝。”
沈汉心里有怒火燃烧,却只是站在他身边,聆听坐着的舰队长指示,笑而不语。
“传闻”是谁传出去的,谁最想逼钱宁出来否认,谁最不想基地的恶**件被上报,被军事法庭审判?
沈汉递上笔,“请舰队长签字吧。”
吴少将深吸一口气,刷刷签字,把笔扔在桌上。沈汉捡起笔,“十分感谢您的支持,那么属下告退。”
“沈准将。”吴学林摘下眼镜,一脸阴霾,却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他,“我记得你说过,钱宁上尉出任何事,你都会负全责。如果她否认这件事的发生,那么你作为上级,捏造指控,动摇军心,该怎么处置哟?”
说会为钱宁承担全责时,怎么可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但既然说了,就要承担责任。人可以在许多事上圆滑,却不能在承诺上圆滑。
沈汉对吴少将保持上下尊卑,态度沉稳,“如果钱上尉否认此事,指控是属下捏造,第二天早上,您会在桌上看到属下的辞呈。”
“哎呀,”吴学林眼神刻毒,脸上却笑得和蔼亲切,“忘了告诉你,今天刚接到通知,稍后军部会派人来和钱上尉谈话。外面已经传得这么不好听了,再加上谈话,你猜她会不会公然否认被性侵,让你白白倒霉?”
沈汉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仍维持放松的状态,“我相信钱上尉。有时候人就是要为自己的信任付出代价。”
小会议室里长桌后已经坐下三个男性文职军人,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为首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上校。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钱宁走入,逆光的背影瘦削狭长,肩部和衣袖仿佛只靠肩胛骨撑起,但立正行礼的动作与从前一样标准有力。
“钱宁上尉,”上校沉声开口,“你知道我是谁。”
她对人脸的记忆就像她对沈汉说过那样精确。这位上校来自中央军校——南方军部的心脏,中央军校不断为南方军部输送新鲜的人才,新鲜的血液。有中央军校的荣光做背景,代表中央军校的意志,这位上校军衔不高,但身份与众不同。
“是。”
“没有人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一旦曝光,这会成为军部的耻辱。”
钱宁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握紧。
“……是。”
“这件事也会给你的名誉带来毁灭性后果。鉴于你的……性别,与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军部允许你撤回指控,否认此事。经过DNA对比,确定的作案人等会被套用其他名义处分。你的名誉也可以得到保全。”
“……但担任监察官的沈汉准将会因我撤回指控承担连带责任。”
那位上校淡淡看着她。
“自今年起,中央军校的女性学员申请量急速上升,你既然已经成为一个模范,就该为她们考虑。”
钱宁一怔,指甲掐入掌心,冷漠秀丽的面庞像大理石面具出现裂纹。
一小时后,她出现在沈汉办公室外。
“请进。”
沈汉在她身上看见紧张,已经感觉重物落下,自己肩膀上无形一沉,重压之下问,“什么事?”
“……属下明天会公开声明,我被性侵的传闻不实。没有事发生在我身上。”
沈汉没说话。
钱宁说,“对不起。我知道,这相当于把责任推给您。我欠了您的……我一定会偿还。”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付出信任就要接受失望的是沈汉;一旦做出决定,即使亏欠他人也会坚持的是钱宁。
“为什么?”沈汉温和地问。
“毕业以来,我干得不错。”
“你干得很好。”
不仅是职务和训练上的出色,击剑场上第一战就击败帝国访问团贵族,恐怖袭击当夜组织基地巡防,高层的眼睛不瞎,下一次晋升一定会有她。
“我是中央军校第一个取得前三成绩毕业的女性学员,第一个被军事基地接受的可以参与实战的女性军官。您知道第一个意味着什么?每一次我在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要告诉自己,我是第一个,我必须拼命做到最好,我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军校招收女性学员不是错,没有更早更多地允许女性进入才是错。我在每一个项目,每一个科目上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任何一个男性军人的失败只是他个人的失败,但我的失败,在其他人的眼里和嘴里,就是所有女性军人的失败。”
沈汉没有插话。
她停顿,不是因为哽咽,也没有泪水,只有清晰的话语。
“中央军校扩招女性学员,许多人以我为榜样。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们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丧失信心和希望。我不能让她们的未来因为我蒙上阴影。”
第四十七章
沈汉推开桌上其他文件,看向她,“你想不想听我的意见?当然,你绝对可以告诉我不想。”
“我害怕听您的意见。您口才太好,且直指人心,我害怕会像庄上校那样对您言听计从。”她直视沈汉,却承认,“但我想听您的意见。”
她毫不掩饰对沈汉的提防,毕竟第一次正式回话她就声明过,她与沈汉分属不同派别。
“你是一个先驱者,你为你的后来者着想。所以你否定事实,让她们在选择这条路时,都看不清自己选择的是怎样的路?”
钱宁低着头,但呼吸急促,压抑情绪上的震动。她听得懂沈汉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一条密布荆棘的路,女性军人的路本就比男性军人的路更难走。这种现状是对是错?是错,我想杜绝这样的事,我想改变环境,但哪怕我和你用尽全力,也不可能在几年之内成功。所有在今天,在明天,在改变之前选择了这条路的女性军人,都要面对这样的现状,面对歧视甚至是仇恨,你不该剥夺她们的知情权。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会发生在她们每个人身上,但同样恶劣的事有可能降临在她们之中某个人身上。这条路只有真正最坚忍顽强的人才能走下去,你不告诉她们这种可能,让她们以为一条荆棘之路布满鲜花,你的隐瞒会让多少人碰得头破血流,在认清现实之后陷入绝望?”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语气严峻,只是坐在办公桌后,阴影里肩背线条如一座山,钱宁错觉这座山向她压来。
上一篇:新手也能爆护的顶级诱鱼剂
下一篇:清风皓月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