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 第36章

作者:司马拆迁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我恨沈霄。”沈汉说。

  “他怎么敢……他敢把一切都交给我,他敢去死,就是知道我会照顾好妈,照顾好所有人……”

  他也恨他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做好了沈霄托付的没托付的事。为什么要让沈霄心无挂碍,如果沈霄不能托付给他,是否就不会那么干脆地去死,是不是……就会努力活着回来?

  他靠在庄烨肩头,就靠三十秒,听小天鹅讶然的吸气。

  沈汉说,“别动,让我再靠几秒。”

  “您可以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沈汉还是数着秒数,及时放开庄烨。

  “我要去军部一趟。等我回来。”

  沈汉再一次站在卫敏存面前。仍旧是那间安静幽雅的办公室,窗外湖面毫无波纹,映着天云树影,如一片镜子。

  卫将军也如那片湖波澜不惊。

  “今夜新闻会公布这件事。”他拉开抽屉,取出信封从桌上推出。

  制式的白信封,沈霄的笔迹写着,“沈汉收”。他们出危险任务前留下的遗书,沈汉想不到,他竟有接过他哥遗书的一天。

  但他拿起那个信封,里面不是一段录影,而是一张纸,他从没想过沈霄会是写信的人。

  那个信封被他折成几折收入口袋,卫敏存的目光扫过,沈汉哂笑,“现在看,我怕我会撕信。”

  他身上第一次有几分沈霄的样子,那种熟悉刺卫敏存的眼。

  是真的沈霄一死,沈汉就像他了;还是他出现错觉?

  卫敏存面色如常,沈汉也面色如常,他向卫敏存敬礼,“属下申请,继续营救计划。由我替沈霄完成。”

  那天晚上小礼拜堂有免费赠餐,沈丽是组织者之一。

  新闻在晚七点,六点钟沈汉出现在礼拜堂外,庄烨随他一同来。

  走进礼拜堂大门,左右两侧灯架上点着烛火,堂内是融融的暖光。

  隔着十几米远,庄烨第一次亲眼见到沈丽,她在祭坛下忙碌,和神职人员一起给来领晚餐的人发放面包。

  他猛然感到难受,沈汉停住脚步,叫了一声,“妈。”

  沈丽诧异地看向他,对教士说了两句,沿座位中间的过道走向沈汉。

  “怎么了?”

  沈汉说,“我们去隔壁,妈,您先坐下,我有话告诉您。”

  庄烨看她带沈汉走进圣母像的房间,沈汉揽着她双肩,扶她坐下,然后半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只看见沈汉说了什么,她一怔,想要站起身却被抽空所有力气,陷在座椅里,全身都在颤抖,最后呻吟一声,捂住双眼,泪水从指缝间滴落。

  不久后的新闻里会说,沈霄准将旧伤复发,于今日中午逝世。

  但是他妈妈有权利有资格知道她的儿子为了什么而死。

  沈汉抱住她,让他的妈妈依靠他。他的眼里有闪光的东西,却始终没有流泪。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妈……”沈汉终于说,“沈霄的工作没有做完,我要替他完成。”

  他的妈妈激烈反对,“为什么一定要你!”

  钟佳期至关重要,必须竭力将她带回联邦。

  “这件事我一直参与,最熟悉情况;另外,没人知道沈霄做了哪些安排,我最了解他……我是最佳人选。”

  沈丽紧抓他的手臂,试图说服他,“你本来就不想做军人……为什么……我已经有一个孩子为联邦而死了,我的另一个孩子,不可以……”

  “妈,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沈汉握住她的手,每个字都那么沉重,“沈霄没有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参军不是我不愿做的事。”

  沈丽愕然地看着他。

  军人和儿子两个身份把他撕裂,原来他也畏惧疼痛。他做出了选择,选择承担一个军人的职责,放弃一个儿子对妈妈的义务。为了联邦,这是忠诚吗?伤害无条件爱他的人。这种选择值得赞颂吗?他只感觉煎熬和可耻。

  但他欠妈妈一个解释,沈汉说,“沈霄逼我面对了我不敢面对的自己。我一直想参军,只是他先选择了参军,我就不能再做这个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在烛光下仿佛要将所有藏匿的往事坦白。即使那些真实会伤透他妈妈已经破碎的心。

  “我知道,沈霄多半会死在战场上。所以我不能也去,我不能让您失去两个孩子。”

  他永远想做更懂事的那个,让妈妈少担忧,报文理学院,报建筑系历史系,想过一种安稳的、能让妈妈安心的生活。

  但沈霄把他拉向他内心深处真正的向往,逼他走向他的宿命。于是今天,他必须做最冷酷的事,告诉他的妈妈她一个孩子的死讯,同时告诉她,她的另一个孩子准备好了去迎接相似的结局。

  沈丽闭上眼,泪水沾得整张脸都湿了。她的儿子作出了决定,她知道她不能阻止。可她的心在这一刹那间被捏碎,她的胸腔里都是血和痛,她几乎想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可她只是说,“你先回去,回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妈……”

  她被眼泪弄湿的手拍了拍沈汉的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沈汉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

  沈霄的声音响在他耳边,那是沈霄遗书里的话。

  “……我跟你说过,我的弟弟有成为顶尖领导者的潜质,却只是个二流指挥官。你太不忍,不忍心你的属下、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身边任何人受伤。”

  “但是沈汉,做一个指挥官,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

  “所以你必须忍下心,学会看别人死……”

  “……别误解我,我不是在指责你的不忍。我不会亲口告诉你,那其实是很可贵的一件事……”

  “我曾以为一个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绝对理智的人就是最优秀的指挥官,但我错了,那样的人是政客,不配掌握一个国家最锋利的武器……”

  “最优秀的指挥官不是最能忍下心的人,恰恰是最不忍却又最终忍下心的人……”

  那晚教士发完晚餐,不见沈丽,领餐的人散去后,白发的老教士到隔壁寻找。

  “女士?”他走近沈丽的背影,却看见这个坚强的女人跪在蓝袍的圣母脚下,如在祈祷,两肩颤抖。

  “您怎么了?”老教士赶紧将她扶起来。

  沈丽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从来没教过她的孩子们去做英雄,她也不是个大义凛然鼓励孩子为联邦而死的妈妈。她只希望她的孩子掌握他们的人生,做他们认为该做的事,不管那是什么,自己绝不会干涉。但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些事等于牺牲和死亡。

  “神父……”她说,“我把我的两个孩子都教得太好,他们都去做他们该做的事了。”

第七十五章

  一天后,当沈汉踏上飞舰,坐在副驾驶的赫然是庄烨。

  “是你?”

  庄烨理所当然地说,“您以为是谁呢?”

  营救钟佳期危险大于机会,十有**要拼命。小天鹅是庄派的未来,怎么能拼命。

  沈汉好笑,“要是你出事就太可惜了。”

  庄烨手指交错,“无论被派去的是谁,出事都可惜。”

  这样的任务只会死精英,因为这样的任务只会交给精英,而不会交给庸才。

  庄烨说,“谁死都是联邦的损失,我不见得比别人优秀。如果只因为我有一个做总指挥的父亲,我就成了不能死的人,联邦军部就太叫人失望了。”

  小天鹅比从前自信得多,他在什么时候经历了蜕变?

  “我们有三小时的航程,”沈汉说,“愿意听我介绍这次的计划?”

  “嗯。”庄烨立即发出一个认真的鼻音,眼里带着光,“我是说,我很期待。”

  “终结器会记录最后爆炸的地点,这一次记录在西亚走廊。”

  地图上帝国东侧与联邦接壤,沈汉就是从那里的边境进入联邦。西亚走廊是帝国西侧边缘的一长条区域,走廊外是几个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联邦的城市,名义上由两方共同治理,实际上自有一套秩序。

  那些城市被称为“浮城”,浮在半空,无依无靠。

  庄烨道,“您怀疑……钟教授被送去了‘浮城’?”

  “情报显示帝国没有找到钟佳期,”沈汉说,“依沈霄的个性,最混乱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肯定把钟佳期放在‘浮城’。”

  庄烨点头,“所以我们要去‘浮城’。以什么身份去?”

  “让我们看看……”沈汉拉开舱内一个手闸,舱壁后是狭小的衣柜,拎出一套从羽毛礼帽到丝绸高跟鞋的女士裙装,“你应该穿得下。”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已婚淑女装束,浓重的帝国风情,浮城在装束上更偏帝国,只是没有夸张的半尺长的花边和宝石珍珠,衣料也从丝缎塔夫绸天鹅绒皮草降级为一般的精纺面料。

  庄烨抗议,“您说真的吗?这是女装。”

  小天鹅显然不愿意,沈汉故作正经,“为了联邦,你连女装都不愿意?”

  庄烨反驳,“难道您就……‘为联邦女装’过?”

  没想到沈汉抱起手臂,露出笑意,“确实有过。”

  庄烨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沈汉肩平背直,比自己还高,骨架非常男性化,实在无法想象他……伪装成女性。

  “主要靠衣服改变视觉效果,”沈汉在胸下比了比,“假胸很丰满,就是脸不好看。”

  小天鹅还在他说的话的余震中,想象沈汉那个样子,不知不觉颈后和耳根都发红。

  他又看了一眼那条暗纹泛着光泽的浅蓝色长裙,下决心似的问,“我真的……要穿?”

  让小天鹅穿裙子,简直像要他打开飞舰门,让他从万丈高空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逗你玩的。”沈汉不再捉弄他,取出一套三件套交给他。“已故维斯康蒂子爵的第三个儿子,爱蒙·李。你的大哥继承了爵位和家产,侵吞了遗嘱里留给你的份,把你赶出帝国,只给你一封推荐信,让你到浮城碰碰运气。”

  庄烨捧着三件套,松了一口气,“那么您呢?”

  沈汉自一只箱子中找出橡木的圣像长项链,“礼拜堂没有白去,有一个信教的妈妈的优势终于体现出来。”他取下一套庄严谦卑的黑色长袍,将圣像项链搭上去,“去浮城传教的教士。”

  他们各自换衣,十分钟后,庄烨穿着三件套出来,沈汉已经换上黑色长袍,那串圣像项链还躺在驾驶台上,而沈汉表情沉重,像一尊五官清晰深刻的雕像。

  “怎么了?”庄烨问,“您得到了什么消息?”

  随着飞舰越飞越远,再过半小时,他们和联邦的通讯将被切断。

  沈汉简要说,“陈锐死了。自杀。”

  庄烨第一个念头是,一个在疗养院里住院多时,日常坐在轮椅上的人,怎么可能不经帮助成功自杀?